莫小美茫然自失，胡言亂語，我不禁又擔心起來。
“小美，你別嚇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莫小美忽然又淚眼婆娑了，撲到我的懷裡。
“老沙，抱抱我。我覺得好冷。”
空調還在正常工作，很暖和。可是她的身子卻在顫抖。
天氣冷了，可以開空調，可以生火爐，心冷了呢？
“老沙，抱緊我。”她的聲音哽咽着。
我緊緊擁抱着她，她的身子抖得厲害，居然真的很涼。
“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就好了。”我說，“人這一輩子也無非就是哭幾場，笑幾場。沒什麼大不了的。”
莫小美真的就放聲大哭了。她哭的聲音很特別，沒有沈曉梅那種嚶嚶嗡嗡的抑揚頓挫，聲音很大，卻只是一個腔調，直通通的，毫無音樂的美感。
任何事情，有開始就會有結束。莫小美的哭聲是在最高亢的頂峰瞬間戛然而止的；沒有任何過渡，沒有語音嫋嫋。
莫小美擡起頭，我驚奇的發現，莫小美雖然哭得聲音高亢，無與倫比，可是眼淚卻並不多，只是在眼眶裡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來。
“你哭得很特別，卻不好聽。”我說。
莫小美愣了一下，忽然一口咬在我的胳膊上。我疼得鑽心，卻沒有叫出聲來。
“你怎麼不叫？不疼嗎？”莫小美道。
“不疼。”我笑道。
“啊？我都那麼用力了。”莫小美驚訝着，擼起來我的袖子，欣賞她的傑作：我的胳膊上兩排牙印，隱隱的滲出血來。
“呀！都流血了，還不疼？”
“你咬的是他，我怎麼會疼？”我笑道。
“你真冷血。我都哭得那麼傷心了，你還這麼笑我。”莫小美又在我的胳膊上輕咬了一下，嗔怒道。
“哭和笑都是人生常態，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我說，“笑也不一定就是開心，哭也不一定就是悲傷。”
“都哭了，還不悲傷？你們男人都是冷血動物！”莫小美張大了眼睛。
“哀大莫過於心死，真正傷心了，你就不哭也不笑了。”我說。
莫小美沉默了一會兒，臉上浮現出一絲勉強的笑意：“你這麼說，我好像真的沒有那麼悲傷了……可是我還是難過。若真的是小美做得不好，他不愛
我了，我也就認了。可是他明明還愛着我啊。”
“啊？他還愛你，你還哭個什麼勁？”我詫異了。
“他說他永遠都愛我的，可是他卻不要我了。”莫小美眨眨眼睛，淚水在眼眶裡轉了幾圈，卻還是沒有掉下來。
“啊？他愛你，你也愛他。他怎麼還會不要你了？你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莫小美兩眼迷茫了悵惘了一陣，徐徐道：
“我和他高中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他家裡很窮，人也算不上聰明，特別是英語不行，高二的時候，連及格都考不到。但是他很上進。每天總是第一個進教室，最後一個離開教室。
後來他做了我的同桌。他總是很虛心的向我求教。我那時候貪玩，我的英語成績也不怎麼好。可是他把我當做老師，我也得拿出老師的樣子來。於是我就惡補英語。結果那個學期，我英語考了滿分，他也第一次過了及格線。
公佈成績那天，他很激動，對我說，他要一輩子對我好的。於是我們就戀愛了。
高考的時候，我本來可以報重點的，可是他的成績不行。爲了在一起，我就報了他的那所學校。開學的時候，他家裡拿不出足夠的學費，還是我給他湊齊的。
大學裡，追求我的比他優秀的男生多了去了，可我還是始終如一的認定了樸實而真誠的他。大學畢業，他找不到工作，也是我託小不點阿姨給他安排到教育廳做辦事員的。
我以爲我們從此就可以生生世世了。可是就在兩天前，我去看他，他的房間裡卻多了另一個女孩。
我哭着質問他，你可以不愛我，但你爲什麼要騙我？
他跪在我的面前，哭了。他說他沒有騙我，從來就沒有騙我。直到現在他還是愛我的。可是他不能和我在一起了。
我問他爲什麼？
他說，那個女孩的爸爸是廳裡的中層領導，女孩答應他求她爸爸生他做科長的……”
莫小美眼睛裡的那點眼淚終於流了出來。
“你講的故事沒有一點新意。幾千年前陳世美和秦香蓮就演繹過。可惜包相爺不在了，沒有人鍘了他。”我笑着評價道。
莫小美竟然笑了，她剛纔放聲大哭的時候，沒有眼淚；此刻笑着，眼淚卻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好點了嗎？”我問她。
“說
出來，是不那麼難受了。可是……老沙，你可以爲你的小蝶拼一次命，他怎麼就不能呢？”
“小蝶？你說小蝶麼？”我心裡又是一陣鋒利的疼，“我還是把她弄丟了，我把她弄丟了啊！”
“老沙，你怎麼也哭了？”
“胡說，老沙久經滄海桑田，怎麼會哭？”
“那你怎麼流淚了？”
“流淚不是哭。”
“那是什麼？”
“是病，傳染病！你給我傳染的。”
“有藥嗎？”
“有。”
“什麼藥？”
“毒藥！最好的是砒霜，氰化鉀，不過這都不好買，最常用的還是，敵敵畏、百草枯、一零六五……”
“你是說，人只要活着，就要流淚？”
“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它與生俱來，至死方休。它給人快樂，也給人悲傷；所有的美好都因它而起，所有的邪惡也因它而生。它讓人笑，也讓人哭……”
“你說的究竟是什麼？”
“慾望！”
“慾望？”
“對，慾望。人生就是流淌着慾望的一條河流，生命就在慾望不能滿足的痛苦中和慾望滿足之後的無趣中循環着。慾望是一種城堡，它既是靈魂的家園，也是靈魂的監牢......”
“老沙，你是說，是因爲有了慾望纔有了痛苦，纔有了悲傷？”
“是的。”
“那麼消滅了慾望，豈不是就沒有悲傷了嗎？”
“慾望是不滅的。消滅慾望本身就還是慾望。”
“不對。你不是說，慾望也可以給人帶來快樂的嗎？”
“快樂總是短暫的。所謂快樂，不過是慾望滿足是那一瞬間的精神愉悅；而痛苦，卻是是慾望不能滿足的過程中長久焦灼。所以快樂總是短暫的，而且痛苦卻是永恆的。”
“不對……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讓慾望給人帶來的快樂更多一些，美好更多一些的……”
“哦？什麼辦法？”
“剋制貪婪、善念良知。”
“很難。”
“是很難，特別是處都是貪慾橫流的時候，的確很難。不過，我可以試一試。”
“哦？試一試？”
我有些吃驚，莫小美的想象力挺超前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