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不及多想，攔了一輛出租，直奔市二院。
病牀前圍滿了人，見我到來，一個個怒目而視。小舅子攥緊了拳頭，隨時有可能向我身上招呼過來。丁夢的兩隻眼睛腫的像兩隻紅桃子，投向我以怨毒的目光。我知道此刻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裡都埋藏着一隻火藥桶，稍有不慎，我將粉身碎骨。
我擠到病牀前，老太太穿着條紋病號服，鼻口上扣着氧氣罩，微閉着眼睛，神態安詳而又流露着不捨和牽掛。我的腿一軟，跪在病牀前，握住她乾枯的手：“媽，我來晚了。”
我和丁夢的婚事是老太太一手促成的，我不知道該感激她，還是怨恨她。
“媽，沙子來了！”丁夢和小舅子又連喊了兩聲，老太太艱難的真開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丁夢，吃力地拉着我的手，又拉過丁夢的手，交疊在一起，無力地握着。老太太是嘴脣在氧氣罩裡翕動着，卻發不出一絲聲響。我知道，老太太臨走，最不放心的就是她這個不幸的寶貝女兒。
我顫聲道：“媽，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阿夢的。”
老太太微微一笑，頭歪向一邊，閉上了眼睛。
“媽——”
“媽——”
“醫生——”
“大夫——”
哭喊聲響成一片。
大夫來了，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搖搖頭，說了一句“節哀順變”，走了。
丁夢發瘋似的撲在病牀上，抱着老太太的餘溫尚存的身子哭喊：“媽，我的媽呀，女兒對不起你，女兒不孝啊……”那聲音驚天動地、撕心裂肺！
丁夢哭了一會兒，扭回頭，怒視着我，眼睛裡似乎要噴出火焰來。她嘴角翕動了幾下，嘴張了幾張，才發出聲音來：“媽一直在昏迷中喊你的名字，你，你，你……”丁夢用手指着我的臉，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又把手高高揚起，“啪啪”兩個耳光重重地落在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那聲音，響亮而清脆。一向文文弱弱的丁夢，發起怒來勁兒還真不小
！
小舅子像是收到了總攻的命令，拳腳齊上，雨點一般落在我的身上。我只有像拳擊賽場上被動防守的選手，雙手護住要害，任憑風吹雨打，一動不動。丁夢忽然猛撲過來，推開小舅子。由於用力過猛，小舅子一屁股蹲在地上。
小舅子蹲的不輕，歪歪斜斜地站起來，衝他姐姐吼道：“姐，到了現在，你，你還護着他？”
丁夢也哭着向他弟弟吼道：“他是我男人！”
小舅子憤憤不平地嘟囔了一句“懶得管你們！”，氣呼呼地外邊去了。
是啊，相處這麼多年，儘管兩個人從來沒有真正相愛過，彼此之間除了漠不關心，便是相互折磨，但時間已經讓彼此溶入對方，成爲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了。
守靈三天，丁夢沒有再和我說過一句話。
出殯那天，豬頭來了，林月也來了。林月正面視我爲無物，卻時不時拿眼角瞟我；林月和丁夢也彼此躲避着對方的目光。
趁周圍沒人的時候，豬頭問我，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我撒謊說，進展順利，成功在望。
葬禮結束，丁夢一回到家，便從她的寶貝小箱子裡拿出兩張A4紙。這個小箱子裡藏着丁夢的小秘密，我從來沒有打開過，但我猜得出，裡面一定有許多關於她那個流氓前男友的記憶。
丁夢把A4紙和一支筆，拍在我面前：“簽字吧！”
我看了看，是一紙打印的離婚協議書。這兩張A4紙在她的小箱子裡應該藏得很久了，看來她說早有準備。其實我也知道，這是必然的結局。不知怎麼了，事到臨頭，還是一陣鑽心的疼。想想自己前途未卜，此時結束對於她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最好的結局；又想到老太太臨走前把她交在我手裡，我說的那麼信誓旦旦，怎麼一轉眼就成了這個樣子？
“我剛答應過你媽，要好好照顧你。”我心虛地囁嚅道。
丁夢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這麼多年了，我沒有感受到你的照顧，只感受到
了折磨！”
我無話可說，簽了字，遞給她，笑着說：“這下，你可以去找他了！”
丁夢上齒咬着下脣，恨恨的盯着我，半天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再找，就找一個我不愛的。”
她這句話的潛意思是她愛我了？不管怎樣，此刻都毫無意義、無關緊要了。
“房子還是歸你吧，我一個大男人，好湊合。”我又道。
“我要離開這裡了。我在這裡生活了三十幾年，快讓我窒息了。過去有媽媽在，我怕她傷心——我讓她操太多心，欠她太多了！現在好了，他老人家走了，我也該離開了。”丁夢說着，淚光瑩瑩。
我說，離開這裡，你也離不開生活，躲到哪裡，你也躲不掉煩惱。
丁夢愣了一會，喃喃道：“煩惱和煩惱總會有所不同吧？”
從民政局裡一前一後出來，上了車。我打着火，正要起步，丁夢忽然想起了什麼，猛地開門跳下車。
我道：“你還要幹什麼呀？”
丁夢道：“我忘了，從現在起，我和你再也沒有什麼關係了！”
我笑了，道：“用得着分那麼清嗎？”
丁夢頭也不回的答道：“用得着！”她的頭髮在風中飛揚，腳步遲疑而堅定的向前走去，越走越遠，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回到局裡，老王一臉神秘地把我拉到偏僻處，悄悄到：“小沙，你聽說沒有，一高的王小紅要搶豬頭局長的位子。他倆原來……嘖嘖，現在，不知道爲啥，鬧掰了……”
是心裡一驚，連忙制止他繼續胡扯下去：“你聽誰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老王一撇嘴：“切，局裡都在傳，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
事態嚴重了。我一臉嚴肅道：“老王，你也是老人精了，這沒影的事可不能亂傳！神仙打架，我們這些小鬼湊得太近是要遭殃的。這事就到此爲止！”
老王吐了一下舌頭，道：“到此爲止，到此爲止。我也就跟你提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