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沉悶的笑聲自隔壁牀鋪響起,吸引了陳安的目光。
那邋遢青年見他望了過來嗤笑着道:“不得了,不得了啊,沒想到隨機分配的室友居然能有一位九竅大圓滿的存在,這一批新人素質不錯麼。但你想在這裡突破天象卻是有些搞笑了。”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陳安語氣深沉,強大的心裡素質很快又將他的心態擺正,自怨自艾不能解決問題,找到解決的辦法纔是正經。
邋遢青年表情不變的略微頓了頓道:“東荒大陸,沒有天象。”
“怎麼說?”陳安心頭一顫,但還是保持語氣沉穩地問道。
“你以爲這東荒大陸爲什麼被稱爲極惡之地,詛咒之地,絕望之地,那是因爲這裡的元氣大海受到詛咒,無人可以突破天象,武者的道路此斷絕,再不可進。”
邋遢青年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地敲擊在陳安心間,而他還不罷休,繼續道:“不止如此,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股空氣都被詛咒侵染,在這種環境下生活,身體會一點點的侵蝕,越來越虛弱,直至死亡。甚至算是死了,也不得安寧,會化身妖魔怪物,靈魂永受折磨。”
他的語調越顯森然,說道最後陳安感覺整個房間似乎都陰森森的,爲了驅散這種情緒,只能強辯道:“你在騙我。”
“我爲什麼要騙你,不信,你可以看他。”
邋遢青年邪笑着指向對面牀鋪的老者,似乎是爲了響應邋遢青年的話語,那老者本痛苦不堪微微顫抖的身軀驟然一頓,突兀地睜開眼睛,在他眼瞳仁極速縮小,眼白漲大,腥紅的血絲瞬間佈滿整個白眼仁。
緊接着他身體彈動,猛然從牀跳了下來,口荷荷有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塞在喉嚨口吐不出來,短暫的抽搐顫抖,他原本枯黃的皮膚開始潰爛顯現出血肉。
這種變化似乎讓他再次感受到了痛苦,並因此嘶吼出聲。
“吼……”
一聲完全不似人類,更像野獸的吼叫聲傳出,響徹了原本寧靜的宿舍區。陸然睡的再死,也被嚇醒了,驚恐地看着牀面前不斷掉落血肉的怪物,嚇的完全失聲,叫都叫不出來。
而那“老者”完全不顧他的感受,還在變化之,先是指甲變黑變長,又是牙齒變得森白尖銳,口腔黃綠色的粘液滴出,在地面灼燒出坑坑窪窪的痕跡,一根根骨刺從他的各個關節出長出,恐怖猙獰。
這一連串變化來得太快,快的陳安都差點沒反應過來,但他知道絕不能讓老者繼續下去,不然自己等人危險了,“老者”現在的模樣怎麼看怎麼不像善類。
只是還不待他有所動作,宿舍門被轟然撞開,四個今早見到過的綠衣面甲軍士衝了進來,二話不說,掄起手的烏棒照着“老者”所化的怪物是一頓暴打,頃刻之間將之擊倒在地,打得它連變化都緩慢了不少。
然後四個人,將這怪物拖出門外,澆菜油,一把火點燃。整個處理手法純熟無像經歷了千百遍一樣,看得陳安陸然一愣一愣的。
這四名軍士一邊看着怪物在火焰嘶吼掙扎,監督着大火燃盡,一邊冷漠地閒聊道:“我早說這老傢伙撐不住了,趁早燒掉完了,你們非要再放一晚,害的今晚不得安寧,還要出勤。”
“怎能料到在今晚,白天看他還能再撐兩天的樣子,想讓他再幹兩天活,權當廢物利用了,誰知道他這麼沒用。”
待到火焰燃燒殆盡,四名軍士收隊,陸然已經被一系列變化驚的說不出話來了,整個人陷入了呆滯,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來到一個怎樣的地方。
陳安面沉如水,看着邋遢青年臉惡意的笑容,陷入沉思。
……
聖安京,天闕宮,金碧輝煌,祥雲朵朵,美輪美奐,與東荒地獄般的景象截然相反。但東暖閣,同樣有一個老人病重。
老皇帝猛然從病痛驚醒,費勁地喘息着,半晌才緩過來,對着聽得動靜湊來的內侍總管張英虛弱地道:“傳朕旨意,熙王雲庭,改名爲樗。”
張英一愣,但卻不敢怠慢,連忙躬身退出,招知制誥進宮擬旨。很快這道旨意傳遍朝野,王公大臣聽到這條消息反應不一,有的沉思不語,有的情緒激動,有的閉門謝客,有的備車馬四處奔走……但不管怎麼說,老皇帝的這道旨意都預示着一個信號,改朝換代的信號。
……
明堂之,唐瑋身着紫紅飛鳳服,面容憋屈。
“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
帝雲庭從沉思醒來,依然笑的風輕雲淡,彷彿什麼事都不能讓他的心湖有半點漣漪:“唐公不必如此,一個名字而已,也許是父皇夢夢到什麼吉兆。”
樗者,軟弱無用之意。
皇把帝雲庭的名字改成這個,簡直是*裸地侮辱,可改名這個事情本身卻又有另一層深意。
大乾有避尊者諱的說法,所以歷代皇帝的名字都要避諱,一般在皇子繼位或立爲太子時都有改名的說法,改一個不常用的字,對臣工擬定策提供方便。
所以改名實際算是定下了太子名分,這基本算是一個約定俗成的事情。
這既明着侮辱,又爲立太子做鋪墊的行徑,搞得所有人都懵了,根本不知道老皇帝到底有什麼深意。
“可是……”
唐瑋還待再說些什麼,卻被帝雲庭直接打斷道:“唐公不必再說了,父皇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既然他老人已經決定了,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本王自當去聖安京謝恩。來人,備車。”這最後一句卻是對着明堂外說的。
自有下人領命爲他準備出行。
唐瑋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熙王爲人素來知禮懂禮絕不會輕易打斷他人說話,而剛剛明顯失態了,想來他心是難受到了極致,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帝王之家更是如此,這種情況下自己還能再說什麼呢。
帝雲庭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真的是委屈憤怒的,可後來冷靜下來卻覺得事情不是這麼一回事。於是他藉着謝恩的名義,從晉陽明堂馬不停蹄地趕到有北京之稱的欽平。
大乾四京:北京欽平,南京晉陽,東京靈壤,西京聖安,四京之地是整個大乾樞機之地。而皇宮所在北京聖安更是樞機之的樞機。
帝雲庭一路過永安門,太一道,月華橋,無極殿,太極殿到天闕宮門前,心情纔算稍稍平復下來。
等待通傳的時候,一幕幕曾經的與父皇相處的景象,浮心頭。
似乎在他記事起,父皇對他不是很喜歡,他不知道原因,只是單純地想要改變這些,於是認真學習經注章史、弓馬騎射、政事外交,不過弱冠之年,韜武略樣樣精湛。及冠之後更是四處奔走安撫門派,查訪魔門,交往世家,關心民生,甚至不辭勞苦深入冰原草原實地勘查。
還記得最初他做一些事情的時候心裡想着的只是爲了讓父皇高興,爲父分憂而已,並沒有什麼宏圖大志。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心生出了自己的算計和謀劃,一些人開始圍到了他身邊,幫助他一步步的涉入政事,掌控地方,登臨朝堂。到了最後他的勢力已經成爲了大乾朝堂不可輕乎的一部分,甚至到了父皇都忌憚的地步。
從小到大,父皇雖然表現的不喜歡他,但兄弟姐妹有的他一樣不少;他因爲母族地位卑微,而被鄙視,卻從未遭到欺凌;甚至是出去交往世家,深入地方,習練政務,背後總有一道身影爲他保駕護航……
這一切的一切絕不像是外人看到的那樣簡單。
這一句給自己打氣的話,在見到老皇帝的那一刻,帝雲庭更加堅信了。因爲老皇帝的眼沒有厭惡,更沒有往日的忌憚,疏遠,有的只是一位老人對自己有出息的子女所表現的一種欣慰。
“兒臣樗,躬問父皇安。”帝雲庭心情複雜的行禮,不忘點出來意。
老皇帝很虛弱,再沒了往日對權力緊抓不放的警惕,揮手屏退左右,示意帝雲庭坐到牀前,問道:“朕躬安,庭兒,你是來謝恩的?”
感受這句話的深意,帝雲庭一瞬間似乎明白了所有,哽咽着聲音道:“兒臣是來告訴父皇,兒臣明白了父皇所願,定不負父皇所望。”
老皇帝對帝雲庭的話不置可否,而是神思飄忽地道:“先帝在時,四方懾於鎮國公餘威,不敢妄動,如今鎮國公離朝近百年,很多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來,儘管海內昇平,但五蠹之輩層出不窮,國事艱難。朕有大志,奈何只是人之資,迴天無力。但幸有麟兒,可託社稷,足慰平生。本來朕只是想要爲爾護航一陣,奈何吾兒天資橫溢,如錐在囊,很多事情卻是朕太想當然了。”
帝雲庭聽得渾身顫抖,即便以他武道宗師之能也抑制不住心的激動。多少年了,這是父皇第一次正面肯定他的所爲。
他顫着聲音道:“兒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