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宮之中,陳安的面色陡然陰沉了下來。
自入東荒以來,他一共生了十二名子女,夭折的五個不算,其他還有四子三女,最大的十九歲,最小的才八歲。
長女君上邪因爲鳴凰氏事先就宣佈不與爭嫡,剩下的兩女一子君靈萱、君彤和君燁不是女兒身就是年紀幼小,基本也與宗廟無緣。
其他可以選擇承奉宗廟的,也不過就只剩三人。
長子君堯和君上邪同歲,其母出身鉅木氏;次子君景文出身也不錯,母親是御龍氏;三子君衡,其母爲九秋氏。
這本已經是讓陳安很不爽了,感覺自己若是將皇位傳給他們,等於是將自己奮鬥十幾年的成果,拱手讓給了氏族。
現在次子君景文又算是廢掉了,怎麼能不讓他惱火。
心中咬牙切齒的暗罵:“給朕等着,朕的兒子就算是再不肖也是朕的兒子,你們竟然敢如此,都給朕等着,等到清算日,讓你們全部都給朕吐出來。”
稍稍發泄了下怒火,陳安的心思不由又轉到宗廟的承繼上。
因爲原本東荒的環境惡劣,東荒女子本身體質就弱,在加上他一心修煉清心寡慾,致使他的子嗣相當的單薄。
氏族們可以選擇的選項少,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現在君景文又廢了,等於他的後繼者只能從君堯和君衡,或者說鉅木氏和九秋氏之中去選了。
想到這裡,他又不禁自怨自艾起來,因爲種種原因他和姜曦珺只有一女,還在襁褓中時就夭折了,不然他拼盡全力也會把兩人的孩子培養成才,用不着面臨如今的難題。
現在他是感覺無論傳位給誰,都是氏族佔了便宜。
或許可以再等兩年,找個中原女子生一個?
這個計劃或許可行,堂堂東萊帝君想生個孩子,還不是有大把女子哭着喊着貼過來,可是時間來不及了……
生個孩子再將他培養成才,這其中就算不出意外也得起碼二十年。
在這些時日裡,無相算法的修煉讓他對冥冥中的未來有一種模糊的認知,始終有一種莫名之感催促着他趕緊提升自己,好像若不能如此,以後下場必然會非常的悽慘。
另外,那枚完整的天機印信,也似乎在時刻向頭頂星空召喚着什麼,爲了應對這種未知,陳安也要努力變強。
至於在皇位上直接鑄就金身這一點他也不是沒想過,但經過反覆推演卻發現這麼做,不可預知的事情太多。
會不會有人趁着他在鑄鍊金身之時有什麼其他想法?會不會突兀的使眼前局面發生鉅變?會不會招惹大乾、東南十六國、草原、冰原的覬覦?
這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會發生,且一旦發生,東萊局勢都將迅速的糜爛。
還不如自己在位之時,將一切都準備好,宗廟交接,大統承繼全都安排妥當,再安心去尋覓隱秘之地進行突破。
可是現在……君堯和君衡麼,他們的母族痕跡太重了。
陳安又不經意的唸叨起來,沒想到自己將一切都安排好後,反而在繼任者的人選上不能決斷。
這下可算是知道爲什麼有的人寧願把自己一生奮鬥的產業傳給徒弟,都不願傳給兒子了。陳安一想到若是最後大齊的宗廟被鉅木氏或九秋氏給竊取了,那還不如自己直接佔着皇位突破呢。
東西爛在自己手裡,總比爛在別人家強。
就這麼走着走着,他不自覺地又回到了錦嵐殿,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他都已經站在了殿中。
“陛下,有心事?”
陳安回過頭來,不出意料的,還是姜心月。
這些時日以來,他心情煩躁了,就會來錦嵐殿逛一逛,一來二去反倒和姜心月熟絡了起來,有時候會來向她倒到苦水,傾訴一二。
而姜心月也不像初時對他這麼畏懼,在他面前又恢復了東荒時那副凡事皆不縈於心的淡然狀態。
說來可笑,她越是這個樣子,陳安就越想和她說點什麼,因爲這種人實在讓人升不起什麼防備之心,而陳安又是個對人又極大防備心的人。這使得心中的很多話只能找她聊聊。
這次也不例外,陳安沒有什麼遮掩地就道:“朕仔細想想覺得自己還挺失敗的。”
“陛下何出此言。”
過去陳安每次來這裡都是找姜曦珺,很少注意過這個貼身婢女,印象中的她總是一副淡淡的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
但不可否認,她現在輕盈地端着茶盞,立於陳安身後,滿臉好奇之色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陳安的模樣還是很迷人的。讓人很有傾訴下去的yù wàng。
陳安現在就很想向她傾訴些什麼,只是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從何說起,無奈輕輕一嘆道:“後繼無人。”
姜心月先是一怔,隨即點漆似地眸子莫名深邃,隱有笑意暗藏,只是面上卻沒有任何傾向性表情地道:“怎會如此,陛下四子三女皆聰慧過人,何愁不能繼宗廟。”
“呵,就是太聰明瞭,聰明反被聰明誤,或許被人當了qiāng使,還在沾沾自喜中。”
陳安語氣不屑,另還有些怒其不爭。
君景文那個樣子,另外兩個也好不到哪裡去。
君堯還好,中人之姿,但其母族鉅木氏太過龐大,墨都父子權傾朝野,在鳴凰避世,九秋衰落的今天,鉅木一族簡直就是氏族的領頭人。除高陽青陽還能略做牽制外,幾乎無人能治。
而前些年以姜露寒爲首的老一輩相繼隕落,目前青孚城連個像樣的,能撐門面的老傢伙都沒有,鉅木一族直接一家獨大。
陳安真的很害怕,若是君堯登基,這大齊天下直接就變成了鉅木氏族的天下了。
君衡的母族九秋氏倒是衰落了,選他的話,不虞zhèng quán旁落。可其本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或許是母族孱弱,讓他沒半點自信,從小就活的謹小慎微,在這宮裡如履薄冰。這麼一個膽怯之輩,若是登上九五之位,還不是爲人傀儡的料,和傳位給君堯似乎也沒啥區別。
“陛下是擔心自己所置產業爲他人作嫁衣?”
陳安皺了皺眉,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姜心月繼續道:“可大齊雖是陛下的大齊,卻終究是以氏族爲骨架,骨架不存,何以立足。且陛下之子女,全爲氏族所出,也無其他可選。”
陳安面色一沉,冷冷的肅殺之氣,就在這錦嵐殿中升起,使人心悸,使人窒息。
只是姜心月對此似乎毫無察覺,素手爲陳安奉上香茗,繼續道:“不若從中直接擇其屬意着,他日禍福,自有子孫自己承擔。陛下既已決定放下,又爲何還有如此執念呢。”
殿中的氣氛一時有些沉凝,最後隨着陳安一聲苦笑始才化解。
他接過茶盞,輕吮了一口茶漿:“你倒是說的直白,可是鉅木、御龍、九秋都非朕所屬意啊。”
“陛下不是還有一子嗎?”
陳安一愣:“琰兒?他才十二歲,能知道什麼,國家社稷豈能託付給一個孩子。”
姜心月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幽幽地道:“陛下之考量似乎也沒管各位皇子的性情能力,只看其背後母族,既然鉅木氏、御龍氏、九秋氏都不行,那我高陽氏呢?”
陳安最小的兒子君琰母族正是高陽氏,母親就是姜甘之女姜梓,還曾做過陳安的院所僚屬。陳安能登極,高陽氏居功至偉,最後分蛋糕的時候自然也是拿的最大一塊,各種政策都對其有所傾斜。
而這塊蛋糕所指,不止是朝堂,還有陳安的後宮。朝堂是眼下,後宮是未來,那是任何一個稍有點政治頭腦都不會放棄的地方。
所以後宮的各類妃嬪,高陽氏也佔據了足足五個名額,傲視其他連邊都摸不到個各個小氏族,至於其他各階女官出身高陽氏或與高陽氏有關的更是不知凡幾。
這麼做的效果是顯著的,在陳安和姜曦珺的一子一女全部夭折後,姜梓還生下了一子,算是給高陽氏的未來做了個保障。
陳安一時竟被姜心月堵的說不出話來,良久才笑着搖頭道:“你這是給高陽氏做說客來了,如此朕找你傾訴此時倒是做錯了。”
姜心月沒有任何的異色,絲毫不覺得自己之言僭越,坦然道:“陛下怎麼問,婢子就怎麼答,人心本就偏駁,婢子自然也不能免俗,高陽氏待婢子有恩,婢子言語中有所偏向,也是人之常情。”
“你知不知道,憑你方纔所說的話,朕就可以殺了你。”
作爲帝王就是這點好,隨時可以耍無賴不要臉,出口成憲,所說之言就是真理,並且正說正有理,反說反有理,想要廣納諫聽聽別人的意見可以是他,別人一個說不好,直接給按個妄議朝政的人也可以是他。
“婢子惶恐。”
姜心月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但陳安還是能從她眼中看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這讓陳安有些惡作劇成功的莫名開懷,他忍着笑道:“下不爲例。”
說完,也不再管姜心月,悠悠地向殿外踱去。
心中一陣感嘆,整個朝廷乃至自己的後宮,都被這些傢伙給透成了篩子,如姜心月這般與世無爭的性子也被迫爲某些人背書,看來那道《分封令》的作用顯著啊,他們是真的坐不住了,離那一天越來越近了……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