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山壁之的崖岸邊,一身黑色勁裝的陳安負手而立,注視着谷情景,疑惑自語道:“任虛搞什麼鬼?難道想作死嗎?”
他又仔細觀察了那白髮老者片刻,嘴角勾勒出一個弧度,恍然道:“原來如此,真是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任虛,既然是你自己作死,那真是怪不得我了。”
陳安離開懸崖邊,轉身看到身後一塊巨石端坐的韋綺羅。
這女人神情呆滯,兩道淚痕把臉的灰塵沖刷出兩條顯眼的痕跡,整成了一個大花臉。
陳安眉頭一擰,自從他把這女人罵得閉過氣去之後,她再醒來成了這個樣子。
其實陳安本不是個多話的人,動手的時候動嘴的情況要多。他對韋綺羅所說的話,更多的像是在質問自己。
從有幸進入暗司那一天起他用“報仇”這兩個字在鞭策自己,急功近利之下,甚至連身體根基都差點毀了,要不是世還有噬魂豸這種東西,他武道一途再難寸進。
也是說他的心防已經留下了暗傷。像一塊玉石表面璀璨奪目,內裡卻裂紋處處,一旦受力,立刻會碎裂開來。
而這道暗傷是他對任虛的仇恨。仇恨使得他的實力突飛猛進,但同時也讓他的性格偏激扭曲。於是他瘋狂殺戮,以殺戮讓所有人忌憚害怕,可是沒人知道,真正害怕膽怯的其實是他自己。
表面的殘忍嗜殺只是他掩飾自己怯懦內心的保護色而已。
所以他看到韋綺羅好像看到了當初那個怯懦的自己,一時激動便說出了那些刻薄言語。他此時冷靜下來才暗自警戒,要時時保持心境修爲否則像剛剛那樣的話,隨時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次只是失憶,下一次說不定徹底的變成瘋子或白癡。
“醒了?”陳安淡淡地問候了一句,此時他心情平靜,不復之前刻薄的樣子。
韋綺羅茫然地向他看了過去,一絲絲神光在眼漸漸匯聚。
“是你救了我?”
“那你以爲呢?”陳安漫不經心地回道。
“爲什麼?”韋綺羅語氣認真,好似這個答案對她很重要。
陳安漫不經心的道:“不爲什麼,順手而爲罷了,既然你沒事了,我還有事要辦,告辭。”說完不再給韋綺羅問話的機會,直接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他救下少女,的確是心血來潮之舉,只是因爲對少女的用毒手法有點興趣,想指點指點她,看看能造成什麼效果。
以韋綺羅的偏激性格再學了一身好本事,必然在江湖掀起一陣血雨腥風。至少太嶽劍宗和韋家是沒跑了。
也許是同病相憐,也許是看韋綺羅施毒用毒順眼,陳安難得的想要幫一個人。
只是現在是不行了,任虛的行蹤呼之欲出,報仇纔是陳安的第一要務,其他什麼事都要靠邊站,於是理清思路後不再理會順手救下的韋綺羅,徑直離去。
……
幽蘭谷,孫慶一臉懇切地看着穆傾城。
後者手捻白鬚,點頭道:“原來你是柯太清的弟子,哎,老頭子我活了這把歲數還是卻不過人情面兒。”他說完又衝着韋瑩瑩道:“那女娃兒過來,讓老頭子給你看看。”
孫慶大喜,明白他是答應救治,連忙示意韋瑩瑩前。
穆傾城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韋瑩瑩心生親切,大大方方的前,伸出皓腕。
穆傾城三指搭在她手腕,微微錯動,臉色不由凝重起來,良久才擡起頭道:“情況我想象的要嚴重,事不宜遲,這跟我來吧。”
他當先轉身步入房,韋瑩瑩先看向孫慶,後者衝她點了點頭,她便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緒,也跟着走了進去。
她自幼體弱多病,被查出至陰寒症之後,更是有醫師斷言她活不過及笄之年。其實她早已看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能夠坦然面對,可是世之人皆是貪生惡死,當穆傾城告訴她可以治療之時,她才發現求生的yù wàng也與其他人一樣,完全無法抑制。
以氣功療傷的方法,需要絕對清靜的環境,否則稍有差池,兩人都會有性命之憂。雖然不知道宗師手段如何,但孫慶等人也不敢怠慢,只能端坐草廬外間,靜靜等待。
不過孫慶的神色卻輕鬆了許多,這一路固然坎坷,但總算是達到了目的,說起來還是走運,居然在此巧遇穆傾城,這也是天數使然,瑩瑩命不該絕。
左右無事,孫慶好問道:“不知穆前輩爲何會居於此地?”
還在忙活處理草藥的青衣少女以手背挑了挑額前散落下來的秀髮,保持一慣的簡單明瞭說話風格道:“前些年,他來求醫,我把他治好了,他便不曾離去,一直住在旁邊。”
孫慶看了看另外的一間茅屋,實在想象不出宗師居然也需要求醫。自古醫武不分家,尤其是內功的修煉者,自己本身是高明的醫生,什麼病能讓宗師求診,看來多半是修煉內功出了岔子。至於堂堂氣道宗師修煉氣功也會出岔子,這麼怪的事情他卻沒有多想。
程鈞在給孫慶熬藥,雲清則湊到青衣少女身邊道:“醫仙,我來幫你吧。”不由分說地抓向少女面前的草藥,分揀起來。他天資聰穎,觀察了少女許久,這時辨別那些普通草藥也似模似樣的。
青衣少女拒絕的話語還不他行動快,只得頷首道:“有勞公子了。”
雲清手不閒,口也不停:“醫仙姐姐,你真的好漂亮。”
少女眉眼微彎,沒有女子被人贊漂亮,而不開心的。
雲清繼續道:“而且醫術又這麼好,我在滄州都聽到了你的名聲,簡直是神仙似的人物。”
“是他們過獎了。”少女矜持地笑了笑。
雲清見她開口更感興奮:“對了,青蘿姐姐是你的婢女嗎?她的醫術也好厲害,是你教的嗎?”他根本沒看過青蘿給人診病,不過看其一開場的氣勢,想來是不差吧。
“山野之人,哪用的起婢女,青蘿一直跟着我,我待他如親姐妹一般。”
少女說話時一直低眉順眼,這種婉約溫柔的氣質,雲清一時看得癡了,只想這麼一直看下去,短壽十年也是願意。
青衣少女皺了皺白玉也似的瓊鼻:“說起來,今天很怪啊,這麼久了,青蘿怎麼一個人都沒放進來?”
雲清順口來:“那自然是青蘿姐姐醫術高明,把那些小災小病都打發了,完全不需要姐姐你親自出手。”他順杆子往爬,連醫仙兩個字都省了。
……
幽蘭谷口,一個面容陰鷙的紅衣年人站在滿地血泊之,眺望谷口,開口對身邊的錦衣青年道:“古先生,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可以進去了。”
那錦衣青年,頭戴羽冠,衣帶金邊,一副貴介公子打扮,竟是神虛劍墓古劍平,江湖五大宗師之一。
古劍平在滿地屍體掃了一圈,最終定格在腳下的美麗少女身,不滿道:“任虛,這些江湖魯漢子,你殺殺了,這麼美麗的女子,你居然也下得去手,真是焚琴煮鶴俗人一個。”那美麗少女赫然正是之前在幽蘭谷口爲人診病的青蘿姑娘。此時的她美麗容顏不再,雙眼圓睜,螓首不自然的歪到一邊,纖細白皙的頸項,一片烏紫,正是被人扭斷脖頸而死的。
“呵,任某軍旅出身,哪得古先生您的高雅。”任虛表面笑得一團和氣,實際肚子裡大罵:你他孃的一路風花雪月,要不是需要用到你,老子才懶得伺候呢。
古劍平對他的擡舉很是受用,言歸正傳道:“穆傾城可是老牌宗師,我頂多和他是半斤對八兩,在加你們麼?”他斜覷了任虛和他身後的一羣帶着鬼頭面具的血衣人一眼,毫不客氣地道:“也是白給。你怎麼有這麼大的把握?”
任虛差點沒被他氣死,你這個熊樣也能成宗師,真是天道不公。可他到底當官多年,城府頗深,即便被古劍平當面貶低,還是不動聲色:“我們自是不能和先生您相,但爲您敲敲邊鼓,掠掠陣還是可以的。至於穆傾城其人實在不用太過於擔心,他已老朽,冢枯骨爾。六年前我選一得了肺癆的小丫頭,將之引入太嶽劍宗門下,須知太嶽劍宗任宗主柯太清與穆傾城相交莫逆。他門下請託,穆傾城怎會拒絕。他以內力爲那小丫頭洗筋伐髓之後必然虛弱,我等正可趁勢發難。”
古劍平疑惑道:“太嶽劍宗一弟子,他們會如此重視?”
任虛得意道:“若是普通弟子他們自不會重視,但那小丫頭身兼滄州韋氏血脈,那可是帝后家族,又拜入柯太清大弟子孫慶的門下,怎麼着他們也會盡人事聽天命的。”
古劍平疑惑不減:“你六年前開始佈局穆傾城了,可我怎麼最近才得知太和心經在穆傾城手?”
任虛咳嗽一聲,臉色尷尬:“呃,那時只是針對穆傾城本人,他宗師身份,一直遊走在西北,更關鍵的是他心向朝廷,總要留下些能制衡他的手段,王爺才能安心啊。”
古劍平雙眼一眯,這話他很不愛聽,他也是宗師,怎麼會喜歡有人時刻攥着能制約自己的殺手鐗。
“你們不會對我也有什麼制約手段吧?”
任虛臉色一正,果斷道:“怎麼可能,大家同爲王爺效力,我怎麼可能做出對先生你不利的事情。”
古劍平不置可否,但明顯對任虛戒備了一分,他轉過視線,看向幽蘭谷內當先而行,道:“既然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發吧。”
任虛看着他背影,眼神陰鷙,不跟你lù diǎn底,真把老子當僕役一般使喚,宗師又怎麼樣,陳安那小子還是癟三的時候都能幹翻陸承均,老子權傾天下真麼多年還怕你區區一個宗師。
他吩咐身後屬下,帶青蘿的屍體,這東西還能廢物利用,起碼可以擾亂穆傾城的情緒。他在聖廷任職這麼多年,不會放過任何打擊對手的機會,這種手段可謂駕輕熟。
陳安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從他毒殺陸承均後,江湖對宗師的敬畏已經降低到了冰點。威壓天下數百年的宗師正從神壇滑落,人們開始知道宗師也是血肉之軀也是可以被殺死的。
這也是周帝爲何如此看重陳安的原因,破滅武林神話,是對皇權至最有力的維護。所以即便陳安殺了很多人,甚至更多的時候觸犯了大周律,周帝和徐謙還在他的身後力挺,這是簡在帝心。
當然同樣的這也給了任虛打宗師主意的信心,像他當初在穆傾城身佈線,從來沒想過收線的可能。但現在他的獠牙已經張開,要做那第二個吃螃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