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戎城,秦王姜驄雙目通紅兩鬢斑白,獨自一人在政事堂望着那張西北戰略圖,怔怔出神。
今日局面他曾有所預料,可他從未後悔過,不是他要zào fǎn,而是自己那好哥哥逼得自己不得不zào fǎn。老三吳王只是接見了一下自己和老八的信使,其實目的並不是想勾結什麼,只是做給皇帝弟弟看看,以表示被常年監視的不滿。可這個弟弟倒好,直接派人把自己三哥給幹掉了,連他那些侄子也不放過,統統滅絕。
不zào fǎn是死,zào fǎn還能絕掙一線,這還需要選擇嗎?可是如今看來那一線希望竟是如此渺茫。
太祖建立聖廷才能定鼎天下,自己已經很重視聖廷的存在了,可還是低估了暗司之能。暗司密探無孔不入真不是一句空話,自己的一切佈局在皇眼根本沒有任何隱秘可言,輕易的被全部化解。
“王爺,敵軍已經到了津平,距離衛戎只有半日路程。”一個身影來到了秦王身後,是他最倚重的心腹廖科,可說出的話卻讓他的心瞬間跌倒了谷底。
半晌,他才無力的問道:“晉王那邊還沒有動靜嗎?”
“回王爺,據探子回報,長門峽突起一座城牆,設異守城利器,威力巨大,好像……好像是魏先生的驚神炮,北軍一時半會突破不了。”廖科硬着頭皮回答,驚神炮的威力他是知道的,魏蘭生一來給他們展示過,晉王算不記兵員損失想要在短時間內破關也不可能,況且要是兵力折損太過,來到這裡根本沒有作爲,只能給朝廷送菜罷了。
姜驄自嘲地笑道:“嘿,老八來正好能趕得爲本王收屍。”
“王爺……”廖科心情複雜的喊了一聲,想要勸說兩句,可卻什麼也說不出口,連王爺都是這個想法,可見氣勢已經低落到了何種程度,如此這般還怎麼能與朝廷對抗。
姜驄擺了擺手:“本王只是感慨一句罷了,傳令下去,收縮兵力,固守待援。”
……
津平,官道一隊隊排列整齊的軍兵擁簇着一座兩層高由三十六匹神駒馭駛的樓車向着衛戎城的方向邁進。
樓車垂下的正huáng sè巾幔昭示着這是大周皇帝的座駕,周帝站在樓車之,接過隨軍太監遞來北方軍報,展開掃了一眼,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自語道:“老七,你還在等老八嗎?可惜,他幫不到你了。”
……
日暮餘暉傾灑在林蔭寥落的囚容山,顯出幾分頹廢之感。
陳安一指點出,在一片枯黃的樹葉點出一抹焦痕。
宋守不動聲色,伸手一劃,在其左近的一片枯葉被削去面一層角質,露出下面一點白色,兩人竟以山石爲盤,落葉爲子,在此對弈了起來。陳安的棋力較之宋守,卻是差的遠了,僅僅只能算初學罷了,可是棋如人生,陳安哪怕自填死路,也不與宋守糾纏半分。這種狠勁,讓宋守是贏,也贏得異常難受。
忽然兩人似心有所感,齊齊轉首眺望西北,那裡一道筆直的煙柱直插天際,把天空都染的一片灰暗。
“唉,大勢已去啊。”宋守轉過頭來,目視地面的棋局,不知是在感慨陳安,還是在感慨秦王。
“既然大勢已去,宋兄還不罷手?”
一道清越的聲音自山道傳來,宋守對此沒有半點驚訝,只是搖頭失笑道:“廷尉大人對自己的手下愛將還真是關懷備至,放着衛戎戰場不理,也要爲其保駕護航。”
陳安也轉首望去,看到來人正是徐謙,隨即行聖廷撫胸禮:“見過廷尉大人。”
徐謙先是衝他點了點頭,才向宋守道:“宋兄言過了,在下只是與你多日未見,甚爲想念,這才放下一切晝夜兼程趕來與你見一面。況且徐某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心知自己只是陛下的耳目甚或尖刀,絕做不了那開疆拓土的矛戟。”
徐謙本是宋守司,可不管從前還是現在他都不敢在宋守面前擺譜,所以只能用謙稱。他也確實不是爲陳安而來,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那是宋守。
每一個宗師都是十分危險的人物,一個想不開是一場災難,尤其是宋守這種距離真正先天都只有一步之遙的存在,那是必須要納入暗司的監控之的。所以徐謙接到宋守行動異常的訊息後,立刻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是啊,若世人皆有自知,世間哪來這許多煩惱。”宋守似乎對他這句話頗有感觸,嘆息了一句。“一日之期已過,老夫先走一步了。”這句話卻是對着陳安說的。
“宋兄且慢。”徐謙喊住宋守,微笑道:“其實這次的事情與宋兄半點關係也沒有,宋兄何必掛印懸牌,棄朝廷於不顧呢,此次在下前來,帶來了皇的金口玉言,若宋兄回心轉意,朝廷以天策府正卿之銜待之。”
陳安眉梢一挑,天策府正卿,軍方首相之銜,掌天下兵權,雖知肯定是個虛銜,但這份榮耀,連他聽了都些動容。
宋守背轉着身,搖了搖頭:“你不必再試探我了,沒有意義。”說完不給徐謙再開口的機會,身形微晃消失在囚容山頂。
徐謙望着宋守離去的方向出神,眼閃過一抹複雜之色。他剛纔的話確實是試探居多,因爲連皇也要提防宗師想不開。
當然這些,也不全是假話,若宋守答應,給他一個天策府正卿的虛銜又能有什麼妨害,全當是座佛供着好了。可宋守卻半點也不留戀,去心甚堅,這樣看來他確實沒有爲自己兄弟報仇與朝廷做對的想法。只是他走的這麼瀟灑,卻牽動了徐謙的心事,是該追尋那虛無縹緲的先天大道好呢,還是繼續這權傾天下的日子。
“大人,”陳安的輕聲呼喚,打斷了他的沉思。
他轉過身看着陳安,眼忽地閃過一絲異的光芒,似是想通了什麼,整個人徹底輕鬆了下來,臉流露出笑容道:“這次你做的很好,等到徹底平定了西北,必能得到皇的重賞。要做好挑大樑的準備啊。”
陳安先是一怔,可很快地他莫名的想起“鳥盡弓藏”四個字。
徐謙經營聖廷十餘年,確實有點功高了,至於蓋不蓋主那要取決於周帝的想法,只是無論如何,聖廷廷尉這個位子是不會繼續坐下去了,頂多封公封侯,富貴一生,與國同休。這與帝王心胸無關,是大周體制問題,祖宗家法。
接位子的人最可能的是陳安,因爲他升的太快了,沒有任何根基只能依靠周帝,而且他現在是血司司主距離廷尉只有一步之遙,位順理成章。
陳安面色複雜,也糾結起了徐謙剛剛糾結的問題,是權傾天下還是武道先天。
權傾天下唾手可得,而武道先天虛無縹緲,從前朝至今幾百年的時間都沒出過一個真正的先天存在,讓人不禁懷疑先天是否只是個美麗的傳說,爲了一個虛幻的傳說放棄眼下實在太不值當的了。
可又真的能權傾天下嗎?陳安的目光掃過被自己和宋守當成棋子的落葉,零零散散的飄灑一地,這讓他不由沮喪的想,可能還只能是棋手手的棋子吧。
突兀的,南宮耀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腦海,讓他想起了那個出海的提議,沮喪的心情稍減,略顯振奮,自己也許擺脫不了棋子的命運,但可以趁早脫離棋盤。
遠處的曲輕語見那個連舅舅都忌憚的老者離去,才小心翼翼的向陳安走近。
陳安看得她來,心一動,雖然很多事情,自己與徐謙心照不宣,但還是想證明一下,有仇要報仇,有恩,自然也要報恩。所以他對着徐謙直言道:“她是曲氏遺孤。”
徐謙自然知道他想問什麼,輕笑道:“原來是曲家的孩子,與你怎麼稱呼?”
“甥舅。”連自己的母族都知道,這下陳安更加確定,當年是他有意收自己入暗司近保護的。
如今塵埃落定,徐謙也沒想隱瞞什麼,略顯感慨的道:“令尊醫者仁心,活人無數,即便身後也有很多人願意伸出援手。可嘆我當年人微職卑,能掌控的只有暗司一衛,讓你受了不少苦。但讓人欣慰的是,你天縱才,竟能取得如今的成。”
陳安沒有再問前因後果,而是深深一拜到底。十年前的聖廷和十年後的聖廷可不同,那時聖廷三司還是任虛兄弟的天下,徐謙能在暗司保自己一命,哪怕有燈下黑的因素,所費的心力也絕對不少。好像他初遇任虛的時候,以其表現,恐怕都不知道當年有漏之魚。做到這種程度,以陳安現在的眼光看來都有點不可思議。
徐謙沒有阻止陳安,任他拜下,才笑着說道:“宋守不插手,任虛死定了。往事隨風,該結束的都會結束,不要在糾結於過去,你也該調整心態迎接未來了。”這是怕陳安執念生心魔,才特意的勸諫。
陳安一顆心無痕無瑕,當初確實執念甚深,即便成宗師也不能釋懷,可隨着與古劍平,冷清秋,宋守的交手,漸漸明悟,不再糾結於此,迅速調整了心態。聞言只是淡然一笑道:“屬下省的。”
徐謙點了點頭:“那走吧,皇還在衛戎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