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天洛黛眉微蹙,她從未上過戰場,也從不知戰場上的境況竟是如此險惡。她不由得夾緊馬腹,讓馬兒跑得快一些,也好快點知道城中的境況。
韓碩身邊的副將錢偉見了,道:“將軍,您看他……”
韓將軍瞪了他一眼,道:“費什麼話!快跟上!”
幾人縱馬趕上沅天洛,立於文城城下。待通報過之後,文城守將張書鴻親自打開城門,將韓碩迎了進去。一見到韓碩,張書鴻激動萬分,抓着韓碩的手連聲道:“韓將軍,末將日盼夜盼總算是把您盼來了。”
韓碩是鎮國將軍,十幾年來南越的幾場戰事都是靠着韓碩的英明指揮打贏的,功高蓋世,自然不是張書鴻一個小小的文城守將可比的。見到張書鴻如此,韓碩點了點頭,道:“你且先把最近的情況說一說。”
張書鴻微微一愣,道:“韓將軍一路勞累,先隨末將到府中用些茶飯,再行商議。”
韓碩突然變了臉色,冷聲道:“張守將,你可知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若是稍有耽擱,便會扭轉形勢。張守將以爲本將軍來此,是來吃飯飲茶的嗎?”
張書鴻聽到這話,眼眶一熱,跪倒在地:“將軍宅心仁厚,心懷百姓,末將拜服。”
“起來說。本將軍聽說此次東越大軍由東越的三王爺南宮赫玉所率,可是真的?”韓碩吩咐道。
張書鴻點了點頭,道:“確是如此。這位三王爺之前從未帶過兵,咱們對他行軍打仗的風格一點兒都不知道。此人幾日來,接連不斷地派小隊兵士前來滋擾。這小隊的人數倒是不多,但是很靈活,出其不意地近前來射幾劍,然後逃之夭夭。但不久之後,又有一個小隊來,還是和先前一樣。這些小隊並未對我們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如此晝夜不息,應對起來也是精疲力竭。可是就在剛纔,來的卻是以往人數的百倍,現在前方正在苦戰,但勝負已分,將軍不必憂心。”若不是前方的戰事順利,他又怎麼能在這裡安心迎接韓碩等人呢?
“那就好。襄城守將林風何在?附近六城支援的兵馬到了嗎?”
張書鴻點點頭,道:“支援的兵馬已經到了,林守將正在前方帶着將士們應戰。”
韓碩點點頭,道:“咱們過去看看。”
幾人到了城中,便下了馬,徒步而行。因爲是戰時,百姓們都躲在房中,沒有什麼人在外面行走。可是,街道兩旁,仍有一些傷兵,裸露着傷口,看起來有幾分悲涼。
很快,幾人上了城樓,但這裡的戰事已然接近尾聲,下面只有寥寥數人仍在苟延殘喘,轉瞬間便被消滅乾淨。見到韓碩等人過來,襄城守將林風躬身施禮,道:“末將見過將軍。”
韓碩點了點頭,道:“看來,林將軍果然是少年英勇,看來,後生可畏啊。”
林風剛毅的臉上閃過一絲悅色,道:“將軍說笑了。”
沅天洛站在韓碩後面,穿着和其他副將一樣的服飾,倒也不引人注意。林風在這裡,想必白蕪堂也在,她左右張望着,終於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了白蕪堂。
他頹然地坐在角落裡,似乎陷進了深深的回憶之中。感受到沅天洛的視線,白蕪堂隨意的一瞥,待看到沅天洛的面容後,頓時站了起來。可看到沅天洛所穿的衣服,他隨即明白過來,她並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便止住了想要屈膝行禮的念頭。
白蕪堂突然的舉動引起了韓碩的注意,韓碩朝着白蕪堂走過來,道:“賢侄,節哀順變。”
白蕪堂點了點頭,道:“多謝將軍關心。”
眼見着這裡已經處理妥當,韓碩也就沒有在這裡停留下去,便聽從張書鴻的意見去往府衙之中。唯獨走在後面的沅天洛,眼神瞥見下面的屍體時,突然止住了腳步,微微發愣。
走在他旁邊的錢偉不客氣地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後背,道:“發什麼呆,還不趕快走!”
走在前面卻一直注意着沅天洛的動靜的韓碩聽到錢偉的這一聲吼,嘴角不自主地抽了抽,這個愣小子,能別這麼愣不?可是陛下說不能泄露她的身份,他也不好說些什麼,只在心裡默默唸道:錢偉啊,你個愣小子,自求多福吧。
沅天洛被錢偉撞得一個趔趄,碰到了城牆堅硬的牆壁,沅天洛忍住疼,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錢偉,慍怒道:“你幹嘛?”
錢偉瞪了瞪眼,道:“喲呵,你還橫上了?娘們兒嘰嘰的,撞你一下你還受不了了,這要是到了戰場上,你可就哭吧。”
沅天洛看了看錢偉的大體格兒,道:“合着錢副將以爲,戰場之上只要拼蠻力就可以了嗎?”
這話可惹毛了錢偉,一直以來,他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的腦殼兒有點不夠用,所以最討厭別人說他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眼下見沅天洛這樣說,心頭頓時生起一股兒無名火。他舉起拳頭就朝着沅天洛砸了下去,誰知,拳頭還沒砸下去就被人牢牢地攥住了。錢偉剛想發火兒,而當他回頭看到來人的面孔,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原本準備出口的斥責之語也壓制了下去,滿含恭敬地說道:“白少爺,是你啊。”
白遠山的名聲,無論是在百姓還是朝堂之中一向都很好,連帶着無官無職的白蕪堂都受到尊敬。
白蕪堂鬆開錢偉的手,道:“錢副將,這是白某的朋友,不知他何處得罪了你?”那話裡,竟透出那麼一些責備來。
錢偉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這樣啊,是在下魯莽了。”
說着,他轉向沅天洛,拱手作揖,道:“這位小兄弟,不好意思,剛纔在下魯莽了。”
沅天洛笑了笑,表示自己並不介意。想來這些軍中之人倒也爽朗,喜歡便是喜歡,討厭便是討厭,做錯了事便及時認錯,倒真是難能可貴。和這樣一腔赤誠的人相處起來,也不會感覺到累。
錢偉咧開大嘴笑了笑,道:“這一路上淨顧着趕路了,還沒請教小兄弟叫什麼名字?”
“在下袁五,跟在韓將軍手下,權且算是個謀士。”
“呵呵,不打不相識,在下錢偉,是個粗人,剛纔魯莽了,小兄弟見諒。”
白蕪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錢副將,你先下去吧,我與袁五說幾句話。”
見錢偉走了,白蕪堂面色恭謹,剛撩起衣角準備行跪拜之禮,就聽沅天洛說道:“不必行禮,這些日子就當朋友相處。我不想暴露身份。”
白蕪堂壓低了聲音:“陛下,這是戰場,刀槍不長眼,陛下還是回去的好。”
沅天洛並不答話,反而指着下面的東越將士的屍體問道:“你有沒有發現這下面的屍體,有什麼不對?”
白蕪堂定睛一瞧,不過就是些屍體,除了死相不同之外,倒沒有什麼不同。
沅天洛出言提醒:“你不妨看一看他們的臉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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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天洛這一提醒,白蕪堂轉頭看去,也發現了不對。下面的這些屍體,臉部和手部都皺巴巴的,看着並不像是年輕人,倒像是……老人。有了這個發現,白蕪堂心裡一陣發緊,忙吩咐一旁的兵士,道:“去將下面的屍體搬上來幾具。”
歷來在戰場之上,就沒有給敵方收殮屍體的說法。但是見到白蕪堂如此說,那些兵士還是順從地到下面將敵方的屍體搬來了幾具。
白蕪堂和沅天洛走下城樓,看到兵士擡過來的屍體,果真和他們從城樓上往下看的情景一樣,這些人都是老人,年齡少說也在六十歲以上。倒也有幾個例外,面容年輕些,但是一看就是久病之態,孱弱不堪。
白蕪堂微微發愣,道:“竟都是些老弱病殘,東越這是無人可用了麼?”
沅天洛嘴脣微揚,道:“只怕不是無人可用,而是要讓這些人派上大用場。”
白蕪堂微微皺眉,不明白這些老弱之人能有什麼大用處。
沅天洛沒有解釋,反而問道:“今日這一丈,敵方的人數雖不在少數,但是我們仍然贏了,而且還贏得很輕鬆,將士們心情如何?”
“自然是喜不自勝。”白蕪堂脫口而出,而幾乎是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白蕪堂突然明白了沅天洛話裡的深意。“驕兵必敗”,東越此舉,是想讓南越之人以爲東越兵士不堪一擊,從而放鬆警惕。而一旦放鬆警惕,卻是最危險的時候。
“這南宮赫玉真是陰狠,讓這些年邁之人上戰場,豈不是白白送命?”白蕪堂憤恨道。轉瞬,白蕪堂想起先前那些一小隊一小隊前來挑釁爾後又落荒而逃的南越兵士,那些人腿腳飛快,絕非年邁孱弱之人。
像是看出了白蕪堂的心思,沅天洛說道:“之前來挑釁的並非老弱之人,南宮赫玉派那些人前來,只怕是試探我們的實力。之前他把我們的實力試探了個大概,今日又讓這些老弱之人上了戰場,想必下一步,這南宮赫玉該有行動了。”
果然不出沅天洛所料,這天夜裡,一片漆黑。
而就在那城下的曠野之中,正有一雙雙陰狠的眼睛,惡狠狠地看向文城的方向。那眼神,就像是餓狼看到了垂涎已久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