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聽來,那聲響似乎是有人在使勁兒地憋着笑。可事與願違,還是發出了輕微的聲音,被洛如初敏銳地捕捉到了。
洛如初無力扶額,他怎麼就忘了。因爲要顧着沅天洛的安全,他在月華宮佈置的暗衛,不下二十人。這下可好,倆人這深情一抱被這些個暗衛看去了。這些個暗衛,平日裡就是潛在某處,注意着周圍的動靜,最是百無聊賴,碰到這樣的事情,怕是心裡都樂開花了吧。關鍵是,你看就看了,看了還發出聲音那就不地道了。
洛如初信手拈下一片菊瓣,暗暗使力,朝着那出聲的地方彈了出去。原本嬌弱不堪的菊瓣,此刻竟如一柄嬌小的匕首,直直地射在了發聲之人左手邊的瓦片上。
此人忙縮回手,手指上還殘存着菊瓣掠過的涼意。看着已沒入瓦片的菊瓣,他不由得一陣後怕。果然,看人家秀恩愛,尤其是看平素冷若冰霜的影尊大人秀恩愛,是要不得的。若不然,冷不丁地,小命都沒了。
隨即,一個聲音打破了院子裡的沉寂。
“啊呀,今天天氣可真是好啊,太陽還真是大啊,照得人睜不開眼吶。”百里奚和仰頭看天,高聲說道。
洛如初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哪有太陽的鬼影子?這百里奚和,不會是治不好雲瀟瀟臉上的傷,魔怔了吧?
倒是沅天洛機靈,忙退後一步,脫離洛如初的懷抱,轉身看向百里奚和,道:“雲瀟瀟沒事吧?”
“那是自然,有我出手,自然是手到擒來。”
聽到這話,一直盤踞在沅天洛心頭的陰霾,終於消散了些許。
那邊的御書房內,慕容熙憋了滿肚子的火。方纔雲瀟瀟舉劍割臉的舉動,他雖未看得真切,卻仍是覺得可怖。一個女子,竟有這樣的心性和膽識。幸虧還沒有成爲他的身邊人,若不然,只怕是在牀笫之間殺了他的心思都敢有。
慕容熙喚過李公公,道:“這女子的來路,可查清了?”
李公公躬身道:“陛下,只查到她是上次進宮的官家女子,至於是哪一家的,尚未查清。”
不過是個進宮的官家女子,怎麼還就查不到來路了?
李公公接着回稟道:“當時公主殿下掌管後宮諸事,許是缺乏經驗,並未對入宮的各位女子登記造冊,故此今日並沒有查出這女子究竟是誰。”
慕容熙冷笑一聲,沅天洛此舉,只怕不是缺乏經驗,而是故意爲之。他略一思量,道:“傳朕的旨意,令百官一個時辰後於金鑾殿議事,不得有誤。”
李公公有些茫然,據他所知,今日並未發生什麼驚動朝野的大事,怎麼就要召集百官齊聚金鑾殿呢呢?然而,李公公在宮中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已練就得爐火純青。看出慕容熙正在氣頭上,也就沒有多問,領命之後就轉身去辦這個差事。
沒過多大一會兒,身處月華宮的沅天洛就得到了消息。沅天洛左手托腮,支在桌案上,道:“他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洛如初眉峰微皺,道:“說不準,不過一定和今日之事有關。”
接到旨意後,無人敢怠慢,陸陸續續趕到了金鑾殿。見陛下尚未來到,滿腹疑問的衆人開始三三兩兩地猜測發生了什麼事。
有的說:“陛下此時召集我們來,莫不是有外敵來犯?可並未接到軍情奏報啊。”
有的說:“會不會是明日的冊封之禮出了什麼岔子?我可是聽說昨天公主殿下出城去青梧寺祈福,連馬車都掉到懸崖下面去了。現在人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
有的說:“沒有的事,公主殿下已經回宮了,安然無恙。而且啊,我聽說,公主殿下的馬車雖然掉到了懸崖下面,可是公主殿下毫髮無損。”
議論聲此起彼伏,他們心裡都有一個大大的問號:陛下登基數年,從未在早朝以外的時間召集過百官。今日卻這般突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正在衆人疑惑不解的時候,只聽得一聲高呼:“陛下駕到!”
羣臣立刻停止了議論,安靜下來,按照官階高低在兩側一一站好。
隨即,慕容熙緩步走出,羣臣高呼萬歲。
羣臣行禮之後,慕容熙清了清嗓子,說道:“此前因顧慮後宮子嗣稀薄,恐江山後繼無望,特命衆卿遣家女入宮,以慰朕心之憂。然,蒙上天垂憐,朕得以尋回天雲。且,近日來,朕屢次聽聞後宮女子思念家人,常啼哭不止,朕心難安。故,朕決定今日就由衆卿將各自的女兒帶回,以慰離別之苦。”
然而,衆臣聽完之後,面面相覷,默默無言。歷來只聽說往宮中送人,沒聽說過從宮裡領人出去。況且,照規矩,即便是身爲後宮之主的皇后娘娘,和家人見面的時間也是少之又少,更別提能親自回家了。今日陛下突然召集百官,卻下了這麼一道奇怪的命令,真是讓人匪夷所思,讓人猜不透他心裡究竟在盤算着些什麼。
沒過多大一會兒,一個素來性急的官員站出來說:“陛下,衆女子此番出宮是暫時回家,還是就此不再回宮?”
這句話問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問,衆人支起耳朵等待着慕容熙的回答。
慕容熙沉默了一會兒,道:“自然是不再回宮。”
此言一出,羣臣譁然。倒不是不樂意把她們帶回家,只是,送進宮的時候是清清白白的女兒之身。再出去的時候,可就難說了。之前,這些女子待字閨中,因爲父輩的身份,在擇婿上自然是有着天然的優勢。可眼下,進宮一遭再出去,即便仍是清清白白的女兒之身,卻也平白惹人非議,想要嫁個門戶相當的佳婿只怕是難上加難了。
即刻,便有人躬身一拜,道:“陛下,可是這些女子犯了什麼錯,惹陛下生氣了?若是這樣,好好管教也就是了,沒有必要把她們全部遣送出宮吧?”
慕容熙神色一凜,語氣了帶了幾分怨怒,道:“朕倒是不知,在如今的月徹,朕連後宮之事都做不得主了。”
一句話嚇得那人冷汗漣漣,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道:“陛下,臣失言,望陛下恕罪。”
慕容熙斜瞥了那人一眼,道:“半個時辰後,各位就在宮門口等着吧。”
說完,慕容熙站起身,甩着袖子離開了。
到了後殿之後,慕容熙喚過自己手底下的暗衛頭子,道:“去宮門口仔細瞧着,看哪位大人沒等到人。找到人後,不要讓他和任何人接觸,直接帶到朕的面前來。”
吩咐完之後,慕容熙斜倚在軟榻上,很是愜意。他遣這些女子出宮,一來是今日雲瀟瀟之事,讓他受了不小的驚嚇。聯想開來,此前召選女子入宮,人員混雜,衆女子中難免會有沅族暗影中的人渾水摸魚,潛了進來。明日便是加封沅天洛爲皇太女的日子,他精心籌謀,誓要在明日結果了沅天洛的小命。這般緊要關頭,自然是出不得岔子。既然這些女子有可能是沅族暗影中的人,那就留不得。可若是殺了這些人,必定牽一髮而動全身,冷了朝臣的心。如此,將她們遣送出宮便是最好的計策。
二來,今日雲瀟瀟被人帶走後,慕容熙即刻便管控了所有入宮的女子。查了人數,的確是少了一人。只是苦無名冊,不知道少的人究竟是哪一個。然而,若是挨個查問姓名,依沅族暗影的敏銳,難免不會察覺。倒不如讓衆官在宮門口等着,到最後,終有一人等不到自己的女兒,到時候再帶進來問話,再行嚴懲,也就順理成章了。
想着自己的英明之舉,慕容熙的嘴角浮上一絲笑意。從讓沅天洛掌管後宮開始,他就開始籌謀一件大事。如今,大事將成,他如何能不開心。那沅天洛,近來事事順心,卻從不曾料到他背地裡做了那麼多事,也談不上是真正的聰慧之人。說到底不過是個還沒有及笄的丫頭片子,能有多大的本事。只要他慕容熙想,動動手指頭就能把她鉗制得死死的。
明天,所有的事都將有一個圓滿的結局,至少,在慕容熙看來,就是如此。
宮門口,衆位大人垂頭喪氣,暗暗開始擔心自家女兒以後的婚事。有些個官員瞄來瞄去,朝那些家中有兒子且尚未娶親的同僚湊了過去。
不多時,宮門口便傳出一片推辭之聲。
“啊呀,李大人,令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犬子被內人寵壞了,不務正業,現在尚未有任何功名在身,只怕是會委屈了令愛啊。”
“劉大人,下官官職卑微,實在是不敢高攀啊。”
“高大人,犬子不學無術,配不上令愛的蘭心蕙質啊。”
……
御書房內,慕容熙坐在桌案之後,頗有幾分氣定神閒的意味。不多時,有人來報,言稱已將沒有等到人的那個官員帶了過來。慕容熙擺了擺手,示意他即刻帶人過來。
很快,那官員就被帶了過來。這人身子肥圓,一身官服緊緊地箍在身上,猶如一個移動的大圓球。
慕容熙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早已跪倒在地,慌恐不安,道:“回陛下,微臣禮部侍郎林元福。”
慕容熙沉吟一聲,道:“林元福,你可知罪?”
林元福嚇得腦袋一縮,身子在地上伏得更低,腦門上頓時就滲出了冷汗,道:“陛下,微臣惶恐,還請陛下明示。”
慕容熙冷哼一聲,道:“朕倒是不知,林大人你什麼時候和前朝餘孽勾搭上了?”
林元福連呼冤枉,磕頭磕得嘣嘣直響,身上的肥肉也跟着亂顫。沒多大一會兒,額頭上就見了血,可他仍是不敢停下來,死命地磕着頭。
這種明明有罪,還是死撐着不認的人,慕容熙最是厭煩,當即沒好氣地問道:“你女兒叫什麼名字?”
林元福身子一頓,道:“回陛下,小女林芊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