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早已料到一般,沅天洛直直地看向慕容熙,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道:“天洛不知,望陛下明示。”
慕容熙冷笑一聲,道:“朕早已收回你掌管後宮之權,後宮諸事自然由不得你插手。今日,你卻身在勤政殿着人擺置桌椅,朕倒是不知,你是以何身份在此發號施令的?今日你在此放肆,到明日,是不是就敢取代朕,到那金鑾殿上發號施令?”
南無疆剛想起身說話,沅天洛朝他看去,暗示他不必憂心。
沅天洛上前一步,道:“陛下,不是天洛多管閒事,是內務府總管安福求到了我月華宮,言稱比試的時辰將至,可桌椅仍未安置好,求我來主事……”
慕容熙打斷沅天洛的話,道:“雖是如此,可你該將此事交由掌管後宮之人來做,而不是妄自尊大,自己來做。”
沅天洛勾脣一笑,道:“陛下聖明,天洛也是這麼跟安總管說的。可安總管說了,眼下後宮無主事之人。若不然,天洛也不會來。”
羣臣一聽,面面相覷:現下後宮竟無主事之人?
慕容熙剛想出口反駁,轉念一想,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此前爲找沅天洛的麻煩,將掌管後宮之權給了沅天洛。後來爲了讓沐璇盛極而驕,露出破綻,掌管後宮之權就落到了沐璇手中。沐璇死後,他一心忙着將慕天雲扶上帝位,的確忽略了此事。眼下沅天洛當着百官的面說出來,慕容熙面上有點掛不住。宮中就如同他慕容熙的家,如今他自己家裡亂得一團糟,連家都管不了,何以掌管天下?
好在有一位大臣站起身,朗聲言道:“陛下,辰時已至,這就開始比試吧。”
慕容熙求之不得,應了一聲:“如此甚好。”
沅天洛隨之在慕容熙的左邊入座,和慕天雲面對面。
月徹朝向來以右爲尊,慕天雲坐在右側,足可見陛下愛憐之意。
隨即,便有一衆女官捧着一摞奏摺款款而入,分別放在慕天雲和沅天洛面前。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流程,二人分別批閱二十本奏摺,自然,這奏摺之前並未讓二人看過。二人批閱後,由女官抄好,呈給衆官相看。之後,會有兩位女官捧着一頂玻璃樽,一一呈過衆官面前。衆官中意誰,就將事先準備好的玉珠放在誰的玻璃樽內。最終查出誰的玻璃樽內玉珠的數量多,就是誰爲勝者。
慕容熙很是得意,看看慕天雲,滿心歡喜。再看看沅天洛,厭惡至極。突然,一股不詳的想法浮上心頭。這沅天洛狡詐之極,若是天雲即位,還不知她沅天洛又會出什麼幺蛾子。不如……
“慢着!”慕容熙眸色微冷,開口道。
衆官齊齊看向慕容熙,滿臉疑惑。
慕容熙繼續道:“此番比試,勝者爲帝。可敗者難免心有不甘,意圖不軌,難保不會禍亂我月徹天下。既然如此,比試過後,敗者應當衆自裁,以保我月徹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衆官愕然:怎可如此?這兩人皆是陛下親生,陛下怎麼就下了這樣的狠心?
南無疆站起身,朝着慕容熙躬了躬身子,道:“陛下,不可如此。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同爲陛下所出,不管哪一方敗了,陛下都將失去一個孩子。如此,甚是不妥……”
“罷了!”不等南無疆說完,慕容熙出聲阻止,道,“朕意已決。若朕犧牲一個孩子,能保月徹天下太平,朕理應如此。”這一番話,當真說得是慷慨激昂,氣勢如虹。實則,慕容熙暗喜,今日死的,必然是沅天洛。
慕容熙執意如此,百官無話可說。
比試開始,慕天雲和沅天洛開始拿起奏摺,仔細查看後開始批閱。
慕容熙看着慕天雲,心中愈發得意。這些奏摺,他早已讓慕天雲一一看過,且一一加以指點。慕天雲自是成竹在胸。況且,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百官心裡自然是有數的。若是誰敢選了沅天洛,慕容熙自然是饒不了他。
批閱的間隙,沅天洛擡頭,看到慕容熙正看向慕天雲。那眼神中的慈愛之意,顯露無遺。沅天洛眼眶一熱,不再去看,專心批閱。
一個半時辰後,二人皆批閱完畢。有女官來將奏摺拿走,將奏摺內容和批閱的話拿到一側謄抄。
沅天洛這才放鬆下來,看向對面的慕天雲。奇怪的是,這慕天雲總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正在這時,慕天雲衝她微微一笑,右臉頰現出一個淺淺的酒窩。沅天洛心裡一驚,怎麼會,居然是他!
慕天雲看她這樣,扭過了臉,神色不明。
沅天洛驚詫之下,手中的杯盞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時間,衆人齊齊看向沅天洛,只見她面色發白,止不住地搖頭。
慕容熙心中甚喜:現在才知道害怕,豈不是太遲了?
約莫半個時辰,女官已將奏摺抄錄好,一一呈給百官相看。
一刻鐘後,衆官心中已經有了主意。自有兩位女官捧着玻璃樽款款而來,準備到各位官員面前,接下他們手中的玉珠。
此時,南無疆起身,道:“陛下,眼下到了表決的時候。爲了以防萬一,陛下還是背過身去,若不然,只怕是各位同僚不好做出決斷。”
慕容熙向來喜怒無常,若是哪位官員沒有選慕容熙心中的人選,只怕是會有性命之憂。只有這樣,衆官才能毫無顧忌地選擇自己心中認定的人選。如此,纔算是公平。
慕容熙信心滿滿,對於南無疆的提議,慕容熙點頭表示同意,背過了身。
身後傳來一陣玉珠掉入玻璃樽的清脆聲響,過了不大一會兒,聲音停了下來。
身側的李公公說道:“陛下,可以轉過身了。”
慕容熙轉過身,女官早已將手中的玻璃樽呈了上來。兩個玻璃樽中,一個裝得滿滿的,另一個裡面,竟是寥寥無幾。
慕容熙暗喜,這百官甚是得他的心意,忙吩咐女官把方纔備好的匕首和毒酒端過來,看着沅天洛沉聲道:“勝負已定,沅天洛,至於怎麼死,就由你自己來選。”
沅天洛站起身,道:“陛下,女官還未言明,陛下怎麼就知道敗的那個人一定是我呢?”
慕容熙聞言,暗自懊悔自己的魯莽。
此時,女官上前,道:“陛下,公主殿下的玉珠共有九十六顆,太子殿下……”
慕容熙揮袖掃掉桌案上的茶盞,站起身道:“不可能!”
女官身子微顫,道:“回陛下,確是如此。”
慕容熙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怎麼會?他明明打點好了一切,那奏摺也拿給天雲看過。理應萬無一失纔對,怎麼就出了岔子?這其中,定有貓膩。難不成,是沅族暗影暗中搞的鬼?
慕容熙心有不甘,道:“將他二人批閱的奏摺呈上來,朕要親自查驗。”
女官將奏摺捧出,呈到慕容熙面前。
慕容熙抓過奏摺,掀開來看,是慕天雲的筆跡,也確實是按照他之前囑咐的內容寫的。
這本奏摺,奏的是大雨傾盆,淮河水暴漲,恐決堤傷了沿岸百姓,以求解決之法。慕容熙說給慕天雲的計策是:於無人煙處拓寬河道,使得河水流速變緩,如此,淮河水患可除。至於拓寬河道損失的良田,自有國庫撥款,賠償受損的農戶。如此一來,自是萬無一失。
同樣地,慕容熙掀開了沅天洛的批閱,奏的事是一樣的,沅天洛的批閱卻是不同:淮河下游有一圓形山谷,修一溝渠引淮河水至於此處,便可將淮河水儲存至此。待到乾旱之時,再放水澆灌農田。如此行事,便是一舉兩得。
饒是慕容熙,也不得不說,沅天洛的計策的確是技高一籌。
慕容熙不甘心,再次翻閱起其他的奏摺。慕天雲的批閱皆是依他所言,可與沅天洛的計策相比,仍是稍遜一籌。雖是如此,慕容熙仍是不甘心。他擡頭看向女官手中的玻璃樽,道:“這上面沒有名字,衆官是如何分辨出哪個是天雲,哪個是沅天洛的?”
女官答道:“事先謄錄的奏摺上,皆有編號。太子殿下的編號是‘壹’,公主殿下的編號是‘貳’。這玻璃樽上亦是如此,一個‘壹’,一個‘貳’。衆位大人不知是誰,便可做到公允。”
此事他竟不知曉,慕容熙好不氣惱,怒道:“此事由誰所定,竟敢欺瞞朕?”
女官道:“昨日議事之時,陛下親口所言,如此細枝末節,就由各位大人商議後決定。此事,衆位大人都是同意了的。”
所有的事他都想到了,竟然忽略了這個小事。可就是這個小事,要毀了他一直以來的計劃。
此時,原先把匕首和毒酒呈到沅天洛面前的女官轉過身,朝着慕天雲走去。
慕容熙攥起桌案上的硯臺,朝那女官砸了過去,厲聲喝道:“放肆!”
硯臺砸在女官的膝上,女官膝蓋吃痛,跪倒在地上。
此時,慕容熙想起自己方纔下的令,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敗者應當衆自裁,以絕後患。這話,可是他自己說的。可是,他想要的,是沅天洛的命,而不是他的愛子天雲啊。
慕容熙站起身,朝着慕天雲奔過去,像母雞護着小雞崽兒一樣,張開雙臂將慕天雲攔在身後,道:“誰也不準傷害他!”
沅天洛站起身,道:“陛下,天洛有一言,不知陛下可願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