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天洛看着氣急敗壞的慕容熙,微微一笑,道:“不知天洛做了何事,讓陛下如此動怒?”
饒是慕容熙心中如何激動,仍是穩下心神,與沅天洛周旋,道:“賢妃已逝,你對逝者不敬。我月徹以禮治天下,斷然容不得你如此胡作非爲!”
原本以爲沅天洛會狡辯,孰料沅天洛朱脣輕啓,道:“沒錯,這件事是我做的,不過是想試一試賢妃娘娘是不是真的死了。不知陛下想要如何懲罰我?”
慕容熙大喝一聲,道:“即刻傳程元景前來!”
衆臣心中一陣膽寒,此刻傳禁衛軍統領,公主殿下只怕是凶多吉少。
恰在此時,大殿內響起一聲疾呼:“陛下,不可!不可啊!”
衆人循聲望去,說話的正是禮部尚書張春陽。
慕容熙眉頭緊皺,甚爲不滿,道:“張愛卿,你出聲驚叫,這是爲哪般?”
張春陽躬身施禮,道:“陛下方纔所言,‘月徹以禮治天下,’微臣深以爲然。公主殿下對逝者不敬,自當受罰。只是眼下賢妃娘娘尚未入土爲安,若是再平添殺戮,只怕是會折損了賢妃娘娘的威儀。還望陛下三思。”
慕容熙心中一陣懊悔,早知如此,方纔就不說這句話了,也免得這個總是循經據典的禮部尚書插了這麼一句話。眼下若是再反駁,反倒折損了他身爲一國之君的威信。左右賢妃下葬也不過是在三日後,這三日把沅天洛軟禁在月華宮,多派人手好生看管也就是了。三日後,自讓她沅天洛沒有命在。他就不信,就這三日,這沅天洛還能飛了不成!
慕容熙臉上泛起一抹得意的笑,道:“張愛卿所言甚是,那便先將沅天洛收押在月華宮,三日後賢妃下葬後另行處置。”
聽到這話,羣臣驚訝地發現,公主殿下的臉上竟是懼色全無,彷彿陛下方纔所言,不過是閒話家常。今日原本是公主殿下加封皇太女的日子,眼下卻要被軟禁,大起大落間,公主殿下竟能神色如常,倒真是讓這些見慣風雨的朝臣有點看不懂了。公主尚未及笄,怎麼就有了這般的氣度和風姿?
轉眼已是三日後,殯宮之中,裝着賢妃的金棺擺放在靈堂的正中間。三皇子慕天玉哭坐在靈前,眼中的淚水一刻都沒有停過。
按月徹朝的禮制,金棺被送入陵園之前,身爲人子的慕天玉要將一滴淚抹在賢妃的眉間。寓意逝去之人不管身在何地,都有親人的惦念,不會孤獨。
宮人扶着虛弱的慕天玉緩緩起身,挪到金棺之前,蘸取慕天玉頰上的一滴淚珠,輕輕地抹在南薰的眉間。
做完這些,慕天玉呆呆地看着金棺之中的南薰,不禁悲從中來,哭得愈發厲害,淚水瞬間就模糊了他的雙眼。
突然,身旁的宮人驚叫出口:“殿下快看,賢妃娘娘的手剛剛動了一下!”
慕天玉擦乾淚,再次看向南薰,並未發現和剛纔有什麼不同。他眉頭緊皺,看着那宮人,怒道:“放肆!”雖然他年幼,皇子的威儀卻是絲毫不弱。眼下宮人如此信口開河,賢妃又是他這般在意的人,容不得他不出聲呵斥。
“天玉……”
是誰的聲音,這般耳熟,竟是像極了母妃的聲音?慕天玉四下尋找,卻驚訝地看到了金棺之中緩緩睜開眼睛的母妃——南薰。
慕天玉以爲是幻覺,卻又不敢去揉眼睛,害怕看得清了,就看不到母妃了。他急切地伸出手去,握着南薰伸來的手,不禁悲從中來,哽咽道:“母后,孩兒好想你,你怎麼就丟下孩兒走了呢?”
南薰從金棺之中坐起身,將慕天玉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聲道:“皇兒不哭,有母妃在,皇兒什麼都不用怕。”
一旁的宮人看到突然“活”過來的南薰,頓時嚇得哇哇亂叫,四散逃開。
轉瞬間,靈堂中只剩下了南薰和沉浸在悲傷中的慕天玉。漸漸地,慕天玉覺出幾分不對。聽宮裡的老嬤嬤說,鬼魂什麼的都是沒有溫度的,可他此刻卻能感覺到從母妃的手掌上傳來的溫度,和平日裡並沒有什麼不同。
慕天玉擦了擦眼睛,掙開了南薰的懷抱,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看了一會兒,終於哭出了聲:“母妃,玉兒好想你。”終究是個孩子,看着這幾日一動也不動的母妃終於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慕天玉喜極而泣。
南薰跳出金棺,蹲下身輕柔地慕天玉臉上的淚珠兒拭去,爾後將他牢牢地抱住,安慰道:“玉兒不怕,有母妃在,玉兒什麼都不用怕。”
慕天玉守了幾天的靈,早已疲憊不堪,眼下靠在南薰的懷裡,睏意襲來。眼下聽到南薰的話,慕天玉迷迷糊糊地呢喃道:“玉兒什麼也不要,只要母妃。”說到最後,聲息漸弱,沉沉睡去。
南薰打橫將他抱起,一步步走出殯宮。看着宮外灰濛濛的天,南薰的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在這宮裡這麼多年,終於是要換一種活法了。
幾乎是在同時,一個傳言在宮內傳播開來,越傳越邪乎。
“喂,你知道嗎?賢妃娘娘原本都是死過去的人了,誰知三皇子的一滴淚滴到賢妃娘娘的眉間,賢妃娘娘就活過來了!”
“有這等奇事?”
“難不成三皇子的眼淚還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照這麼說,三皇子纔是命定的天子?”
“哎呀,你說這話,不要腦袋了是不是?”
“怕什麼?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而且我說的這件事就是事實啊,我又沒有說謊。”
……
宮裡的宮女素日裡除了忙着自己的活計,也沒有什麼別的樂子,日子過得甚是無聊。現下有了這等奇事,自然是一傳十,十傳百,逮住了機會就說個不停。
月華宮內,被慕容熙軟禁的沅天洛,日子過得也很無聊。慕容熙在她小小的月華宮放了不下二百的人手,也算是下了血本了。可即便是這樣的陣勢,還是沒能阻止得了洛如初。
這幾日,沅天洛也終於是見識了洛如初多種多樣的出場方式:從窗戶外躥進來是最平常的;從屋頂上蹦下來也不算稀奇。可是眼下是個什麼情況,她正喝茶呢,桌子自己就動了起來,桌子上的杯杯盞盞晃個不停,溢出不少茶水。
沅天洛挪開桌子,看到洛如初從地板下探出的頭,笑了笑,道:“你這出來的方式越來越特別了。”
洛如初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道:“這還不是怪慕容熙。”
沅天洛衝他笑了笑,道:“你這次來,莫不是要告訴我南薰有動作了?”
洛如初點了點頭,剛要開口說話。
這時,從地板下面傳出一聲哀嚎:“我滴個影尊大人哎,你倆能上去了之後再說話嗎?我還在下面給你墊着底兒呢!”
呃,是百里奚和。
洛如初腳上使力,一躍而起。
下面的百里奚和又是忍不住“哎呦”一聲,滿腹怨氣:“南……洛如初你能不能輕點兒!”
洛如初朝着沅天洛笑了笑,道:“呵呵,地道挖得有點兒深。”然後蹲下來將百里奚和拉了出來。
終於站在屋內的百里奚和瞪着洛如初,恨恨道:“等這邊的事兒了了,我一定要回疏影樓好好學武,再也不跟着你受氣了。”
洛如初恢復一張冰山臉,冷聲道:“我今日讓你來,是聽你廢話的嗎?”
百里奚和嚇得一哆嗦,嘟囔道:“哎呀,這裡好冷啊。”
倒是沅天洛問出了口:“百里,那日你讓我猛扣南薰臍下三寸之處,是不是別有深意?”
說到自己最擅長的,百里奚和立馬恢復了笑臉,道:“那是自然,南薰死得太蹊蹺,也太令人懷疑了。我趁亂去看了一眼,並不是中毒,倒像是假死。我剛想進一步查看,誰知慕容熙就來了。無奈,我只好給你傳音入密,讓你去做。那臍下三寸之處乃是人體的關元穴,是先天的氣海,吐納吸氣凝神的地方。即便是假死,在這個穴位還是留着一口氣的。若沒有這一口氣在,就是真的死了。”
沅天洛笑了笑,道:“所以當時我告訴你那裡軟軟的,你就斷定南薰是假死了?”
百里奚和點了點頭,道:“若是假死的話,那裡務必要留着一口氣。若不然,就是真的死了。”
沅天洛轉向洛如初,道:“現在宮裡是個什麼狀況?”
“現在都在傳言南薰之子慕天玉是真龍天子,故他的眼淚能有起死回生之效。”洛如初據實以告。
“呵!這南薰,以前倒是小看她了。不過,你在宮裡也安插了不少人手吧?”
洛如初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
“那好,讓你的人動起來。把從雲珞瑾那裡聽來的十三年前那江湖神算的預言,和那日掉落懸崖之事大肆宣揚一番。另外,好好查一查替南薰散播謠言的是什麼人。”
百里奚和插嘴道:“查散播謠言的人有什麼用啊?還不都是些閒來無事亂嚼舌根子的。”
洛如初瞪了他一眼,道:“胡亂插什麼嘴?不說話還有人把你當啞巴賣了不成?”
有沅天洛在,百里奚和覺得很有底氣,腰桿一挺,回瞪過去,道:“不懂就要問,這樣才能成爲和小洛兒一樣聰明的人啊。”
看着兩人的爭執,沅天洛笑了笑,道:“你們倆啊,嘴上總是鬥個沒完。不過,百里,若是你不知底細,撞見南薰突然活過來了,會說些什麼?”
百里奚和不假思索地說:“自然會覺得害怕,這是詐屍啊。”
沅天洛接着說道:“這纔是正常的反應。可是現在宮裡的傳言卻不見絲毫的驚懼,反而把南薰復活和慕天玉是真龍天子這件事聯繫在一起,這裡面自然是有貓膩了。”
洛如初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百里奚和氣鼓鼓地看了他一眼,腹誹道:小洛兒不說,你不是也不知道。
突然,沅天洛眉頭一皺,慌忙出口道:“等等!別讓人去查散播謠言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