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嫿嫿,你不要太擔心了。阿嶽他好人自會有好報的,何況布衣不是才說了,絕處都能夠逢生嗎?咱們一起想想辦法,不能自亂陣腳啊。”
楊浩龍緊握着徐嫿顫抖着的雙手,她責怪自己那麼愚蠢的就信了趙迎罡說的,這件事情與她無關。其實她早就應該想到,只是與她無關,不代表趙迎罡能夠寬容到放了其他的人。
心下一緊,楊浩龍告訴徐嫿:“嫿嫿,你好好照顧着孩子,不要相信任何人。我這就想辦法去地牢,阿嶽一定會沒事的,你要相信我。”
“不。”徐嫿那張梨花帶雨的臉,更叫人心疼起來了。就因爲跟着她,嫿嫿和阿嶽吃盡了多少的苦頭?她還信誓旦旦的說着要帶着他們離開趙國,過上好日子。
想到這裡,楊浩龍心中便充滿了自責。
“主子,你爲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你現在不方便去地牢,那兒還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地方,讓我去吧。阿嶽要是有點什麼事情,我和孩子怎麼辦?我一定要去救他。”
聽着徐嫿這番話,楊浩龍驚歎的是愛情的力量,讓原本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變得逐漸無畏起來。她高興,可是她不能夠讓嫿嫿冒這個險。
“你聽着,你帶好孩子就夠了。我會想辦法救阿嶽,咱們誰都不去地牢犯險,好嗎?”
好不容易安撫下來徐嫿的情緒,將她送回了住處,楊浩龍這才安心。千頭萬緒一起壓在腦子裡的時候,真的好亂。
如今只有一個人能夠救出阿嶽了,趙迎罡他再怎麼混蛋,只要柔太后開口,他應該不至於不顧自己生母的命令吧。之前已經答應了太后會盡快離開趙國,她手裡已經沒有了別的條件。
“也只能這樣了死纏爛打,當一回無賴了。”楊浩龍想着,便讓曉鳶帶着自己去懿壽宮了。
懿壽宮。
蔣太師正拿着自己的占卜神器在柔太后面前搗鼓着,那兩片龜甲似的東西時而被丟在地上,時而又被拿在手裡撒上一些說是聖水的東西。
“轟,神卦起,禍星現。”蔣太師口中唸唸有詞,隨即拿出了一張八卦圖。
柔太后身旁站着的那個男人,正是那日在荷花池同她說話的那位。此時他正附在柔太后耳邊,一隻手遮掩着嘴說着什麼。
蔣太師瞟了一眼他的舉動之後,又繼續閉上了眼睛,將那兩片龜甲丟在了八卦陣圖上。柔太后也緊緊捏着自己的手絹,等待着蔣太師解答上面的結果。
“回稟太后,此卦象於咱們要占卜的事情是不利的。此卦顯示趙國入了災星,位居懿壽宮的東南方向。倘若不早日除掉,不只是太后您,就連皇上還有趙國恐怕都岌岌可危啊。”
“放肆。”柔太后聽着聽着,這蔣太師越說越離譜了。可是她爲何會這麼心慌?說到底,自己還是信這個東西的。
蔣太師被柔太后的這一聲怒斥給嚇着跪在地上,眼睛都不敢擡起來。雙手支撐着自己差點失了魂的身子,他老了,經不起什麼風雨的皮囊也怕起死來。
“太后饒命,老臣只是斗膽說了實話啊太后,老臣這麼多年了爲趙國鞠躬盡瘁,如若可以老臣自然是願意爲了太后效命的。”蔣太師連聲求饒。
本就是柔太后要召他過來占卜的,說要測測趙國的運勢吉凶,這下好了。蔣太師原本還在想着,能夠藉此機會將楊浩龍將一軍,眼下看着柔太后遲疑不定的樣子,自己的打算似乎又要落空了。
“太后。”站在柔太后身邊的男人開口道:“其實此事蔣太師也只是說了實話,既然他是趙國的太師,必然是不會無端造謠的。太后請息怒。”
男人說着,遞上了方纔泡好的清茗。柔太后只是淺淺的抿上一口,便起身走近了蔣太師,正欲伸手去扶他起來的時候,蔣太師受寵若驚得往後退了一下,慌張的擺手,“不不不,臣不敢勞煩太后。”
“行了,趕快起來吧。本宮明白你對趙國的忠心,但是方纔太師所言東南方位,本宮還是不甚理解,太師能否透露些許以示提點?”柔太后下巴微微揚起,轉身已經走到了窗戶邊上,玩弄着案几上擺放着的那株牡丹。
蔣太師眼珠子咕嚕一轉,想着要將楊浩龍好好的整一頓,那把老骨頭就來勁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埃,走到柔太后的旁邊,食指沾了點花兒上面的水珠在案几上寫了幾筆。
“什麼?”柔太后詫異的望着蔣太師,又看了一眼身後的男人。
蔣太師趁熱打鐵,又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都是關於曾經占卜中了的災星產生的禍亂。這下柔太后內心更是風起雲涌了,楊浩龍果然就是一個不祥之人。莫不是妖星,爲何趙迎罡會對他那麼死心塌地的?
蔣太師尚未說盡興的時候,已經被柔太后阻止了。
“此事關乎趙國今後的興亡,本宮希望太師能夠好好管住自己的嘴。這件事情,你和本宮知道就夠了。太師請回吧。”
既然人家已經下了逐客令了,蔣太師只好收拾着自己的東西就離開了。纔剛走出懿壽宮的大門,就遠遠的望見那輪椅上的人。不正是楊浩龍嗎?他來做什麼?
心下雖然好奇,可是當他回頭看的時候,方纔跟着太后的那個男人也隨着他走了出來。
“太師還不走?難道還想在懿壽宮留宿不成?”
“你!”蔣太師自知他沒那個本事能夠在太后這邊說上話,更加不敢得罪了眼前這個人,平常在懿壽宮並不見他出沒啊。
在男人銳利的目光之下,蔣太師只能夠氣憤的哼了一聲,便離開了。男人注意到了正要來此地的楊浩龍,他監視着龍相和那個叫徐嫿的女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真的沒發現龍相有什麼過人之處。
或許只是隱藏的深吧,誰知道呢?
“曉鳶,你就在這裡等着吧,不必跟着我進去了。待會兒若是我過了半個時辰還沒有出來,你就過去找皇上。”
楊浩龍交代了一番之後,便自己滾着輪椅進了懿壽宮。翎莞此時正好端着一盤賣相不錯的糕點走過來,看着楊浩龍,莞爾一笑。
“龍相。”
“恩。”楊浩龍點點頭,指着柔太后的寢宮問:“不知太后可是在裡邊?”
翎莞走了進去將糕點放下,又請示了柔太后,這才走出來幫着楊浩龍將輪椅弄上了臺階。楊浩龍還是不明白爲何單單就這懿壽宮的房門口有個高臺階,待會兒有機會她要問問。
“龍相是改變主意了?本宮還以爲再不會有機會見到龍相了。”
柔太后在看了蔣太師的卦象之後,得知楊浩龍便是趙國的災星,此刻對她更是沒有絲毫的善意可言。之前還會好言相勸讓她離開,看來這招還是太慢了。
楊浩龍全然不知情,就在剛纔進來的時候,她還是想着要好好的和柔太后商討阿嶽的事情。
“是這樣的太后,本相之前和太后說過的徐嫿還有阿嶽,是本相的好友也是親人。如今阿嶽莫名其妙的就被皇上給關進了地牢,此番前來就是想讓太后出面,保阿嶽出來。”
楊浩龍不知道自己就這樣公然的去要求趙國的太后,結果是什麼樣的。但是不管好壞,她都應該做點什麼。而不是在趙迎罡面前坐以待斃啊!
柔太后臉色瞬間就暗了下來,此人還真的是得寸進尺了。
“能否請龍相告訴本宮,憑什麼本宮要因爲你的一個朋友去得罪本宮的兒子,他是趙國的皇上。什麼事情自然有他自己的主意,本宮只是太后,掌管好後宮即可,前朝的事本宮無權干涉也不想幹涉!”
她怎麼會不知道柔太后是在自己面前裝孱弱,誰不知道趙迎罡在任何情況下還是要忌她三分?區區一個下人,要想請動柔太后必然是不容易的。
柔太后看着楊浩龍眉頭緊皺的模樣,她能夠體會一個人心急如焚要去做一件事的心情,和她自己一樣,此時她多麼希望能夠用強硬點的方式,將楊浩龍給逐出趙國。
要不是因爲害怕到時候在趙迎罡面前不好交代,她哪裡用得着如此扭扭捏捏的?
“龍相,不着急這件事情。陪本宮下盤棋吧?”柔太后說完就叫來了翎莞將棋盤準備好。
楊浩龍看着這榻上的綠玉棋子,很是精緻。可惜她現在的心情根本就不適合幹這樣費腦子的活動啊,柔太后的盛情難卻。這個女人究竟想要留着她幹什麼?
“太后棋藝精湛,本相自愧不如。現在太后能否答應本相,救出阿嶽?之前本相答應了太后的條件,一定會兌現的。若是阿嶽在這宮中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太后要相信,爲了家人本相什麼事情都做的出。”
柔太后面上不悅,鄭重其事的看着楊浩龍說道:“你這是要威脅我麼?”
“不敢。”楊浩龍雙手擡起,作揖。
此時還在外面等待着的曉鳶,看着主子還沒有出來。她手心已經着急的冒汗了,想起方纔楊浩龍囑咐了她的話,便立馬就跑去大殿找皇上了。
在讓她過來伺候龍相的時候,皇上曾特意吩咐過,要是龍相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事故,一定要及時告知。否則,就是曉鳶自個兒也是小命不保了。
懿壽宮中的棋還在繼續下着,一個着急的如坐鍼氈,另一個就是看好戲似的淡定着。楊浩龍不得不欽佩柔太后的手段,不能立刻答應的事情,就拖延下去。
誰先沒有耐心,誰就輸了。
“太后,這一盤你還是贏了。你明知道本相今日無心下棋,卻還是如此這般刁難着,難道這就是太后的處世之道麼?”楊浩龍眼中都快要噴出火星子來了,她就是見不得這種幸災樂禍把人命不當回事的人。
就在楊浩龍按捺不住性子,要進一步對柔太后相逼的時候,曉鳶帶着趙迎罡闖了進來。這丫頭,還真的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可是要來也不應該是現在啊。
趙迎罡一進來就看見的,便是楊浩龍抓着柔太后的手,和她看見徐嫿手上受傷的那個位置是一樣的。她緊緊的抓着不放,而柔太后也是擒住楊浩龍的另一隻手,就這樣僵持着。
“母后。”趙迎罡跑過去,推開了柔太后。
“這就是你對待本宮的方式?在皇上的心中,本宮如今都比不上一個外人?”柔太后不得不承認,當時是有點心涼的。
此時楊浩龍也被驚住了,趙迎罡這是爲了自己嗎?那麼他爲何還要揹着他將阿嶽給囚禁起來?
“母后,不是你想的那樣。”趙迎罡知道此時解釋只會添亂,因而就轉向了楊浩龍。一把將她推到了懿壽宮的大院子裡,周圍的丫頭太監們都紛紛出來看着。
“龍相,你今日冒犯太后,可知罪?”
楊浩龍不屑的一聲哼,表示了她對趙迎罡莫大的藐視。周圍的丫頭們看着龍相對皇上的態度,紛紛議論起來。此時張凱跑了進來,看着眼前的一幕,還有周遭壯觀的景象。
馬上就去疏散了下人,並且將曉鳶和翎莞都給叫走了。
空當的懿壽宮內,該說什麼都可以說了。
“敢問皇上,背地裡莫民奇妙的就把人給關進了地牢,他可是犯了什麼罪?”楊浩龍瞪着趙迎罡,其實她明知道是因爲黑衣人的事情,趙迎罡沒地方撒氣,便找去了可憐的阿嶽。
趙迎罡怔怔的看着楊浩龍的眼睛,從她的眼中撲捉到了一絲慌亂,她終究還是狐假虎威的。
“你的房間竟然藏了黑衣人,既然你不肯告知朕他的身份,難道朕還不能自己打聽嗎?”趙迎罡的聲音不卑不亢,深鎖的眉頭,眼神中充滿了堅定。
“他是什麼身份,皇上自然可以去查問,但是阿嶽是我的人,還請皇上高擡貴手,畢竟作爲一國之君竟然在背後對一個無名小卒使出如此下三濫的手段,若要使公佈於衆定會讓天下人恥笑。”楊浩龍越說越氣,一方面是焦急,她的胸脯因爲呼吸急促有節奏的上下運動。
沒想到因爲一個黑衣人楊浩龍對自己的態度幾乎是反感,現在又因爲一個不相干的阿嶽,她竟然發火到這種程度。
她的種種反應都讓趙迎罡覺得對自己是莫大的侮辱。
楊浩龍說話的語氣急促而凌厲,全部都是質問的口氣,一時間讓趙迎罡也不好接口,他在她的面前,一向是霸道不起來的。
在倆人對峙了整整一分鐘之後,趙迎罡搖着頭轉過了身子。
“喂,你……”看着趙迎罡要走,楊浩龍有些不知所措,畢竟阿嶽還在地牢裡面,要真是把他氣走了,那阿嶽可就危險了。
可趙迎罡卻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句:“看來龍相被刺客打擾了精神,休息不佳,過幾日朕再去探望龍相。”
“喂!你回來!”楊浩龍看着遠去的趙迎罡,一下子軟在輪椅上,她不過是想質問他,可卻沒想到會氣走他啊,這下子可怎麼辦。
想起嫿嫿那焦急的面容,那梨花帶雨的小臉,楊浩龍越發覺得自己對不起她了。
爲今之計也只好再次求助柔太后了,只是這籌碼也許只有一個了。
她使盡力氣把輪椅搖到了柔太后的內室外面,望着那臺階興嘆,這時翎菀挑簾從柔太后的內室中走了出來,看到在苦苦掙扎上不去臺階的楊浩龍。
她踱步上前,幫楊浩龍把輪椅推到了臺階上面。
“柔太后,浩龍真心求見,還請您賞臉。”楊浩龍一反平日講話的態度,語氣中盡是謙卑。
“哦?咱們堂堂的龍相竟然還有事求我這老婆子,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那尖酸刻薄的語調傳入楊浩龍的耳朵,她恨不得轉身離去。
可想到還在地牢中的阿嶽,還有擔心的嫿嫿,她只好忍下了。
本來是想等柔太后發話才挑簾進入內室,但現在看這個老女人永遠不懂得尊重,不論你多客套她都是油鹽不進,相反每次自己闖進來,她倒是顯得很無奈。
“你!來人吶,送龍相回府,想必也是累了!”柔太后顯然並不想趟她的這趟渾水,直接下了逐客令。
“慢着!柔太后,只要你肯幫我,我保證事成之後會在你眼前消失,永不踏入趙國。”楊浩龍不卑不亢的說着,但她其實心中也很忐忑,畢竟這件事情能否要挾得了柔太后還未可知。
柔太后本來斜靠在他上,正打算閉目養神,可當她聽到楊浩龍這句話的時候,就好像觸電一般坐了起來。
也不管自己的身份,急急的問道:“龍相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楊浩龍淡然的說道。
“好,你說吧,有什麼條件?”柔太后本就視楊浩龍爲眼中釘,早就巴不得她離開,今日又聽聞蔣太師之言,雖說那老頭說的邪乎,她心中滿是疑惑,可也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她迫切希望楊浩龍離開的想法。
沒想到這個老傢伙這麼希望自己離開,楊浩龍的嘴角微微上揚,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很簡單,答應我兩件事。”楊浩龍乾脆的說道。
“好,請說!”柔太后緊盯着楊浩龍的眼眸,希望能從她的眼中讀出什麼一般。
楊浩龍一扭頭離開柔太后那犀利的眼神,嘴裡說道:“你幫我把阿嶽救出來,他現在被皇上關在了地牢。”
“他是皇上要的人,本宮怕是不好要人,但這事倒也並非沒有可能……”柔太后的聲音不大,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太后千歲睿智,只在皇上一人之下,這點小事想來是難不倒太后娘娘的。”楊浩龍適時的拍了這老女人的馬屁。
果然不論是什麼時代什麼年歲的女人,都喜歡聽這麼浮誇的馬屁話。
她笑吟吟的說道:“想來也難不倒本宮,另一個條件是什麼?你一併說出來吧!”
“這另一個條件嘛,就更加容易了,本相的腿近日來已經有了些許知覺,本相希望太后能讓趙國的神醫妙手來幫微臣恢復行走。”楊浩龍顯然是不客氣,直接開出了條件。
本以爲第二個條件柔太后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卻沒想到她卻並沒有顯出太多遲疑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這倒是讓楊浩龍有些不解,難道她竟然有救治的辦法?又或者她並不是真心的希望自己離開趙國?
不對,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速速離去,最好是永不見面的那種。
其實楊浩龍不過是嘀咕了自己在柔太后心中的厭惡程度,她真的是隻要楊浩龍能離開,不論開出什麼條件,她都會盡量的滿足。
先下不過是醫治腿傷,想來趙國的名醫無數,定然能治好,倒時候就讓她滾蛋好了。
“柔太后,你真的答應了?不會後悔吧?”楊浩龍確認道,她始終覺得太后答應得太過乾脆,而按照她以往的性格,纔不會這麼容易妥協。
雖然柔太后盡最大努力的保養,可歲月還是再她的臉龐上留下了痕跡,她眉頭緊鎖有些黯然的說道:“不答應又能怎麼樣,若是本宮不答應,你能心甘情願的離開嗎?我趙國又豈能容你這個災星繼續禍亂朝廷。”
“災星?”頭一次聽到這個詞彙,楊浩龍還是有些詫異,這又是誰爲了趕走她而想出來的歪主意?
想起剛剛進來時候看到蔣太師的嘴臉,看來這災星一說無疑是出自他的嘴巴。
“柔太后也是經歷過風雨,見過大世面的人,又豈能偏聽偏信太師的一面之詞。”楊浩龍並沒有打算給蔣太師留面子,而是一語道破。
柔太后的臉上有些微紅,看來是被人識破有些不好意思。
“龍相,其實你也不必憤然難受,就算災星一說本宮不信,可你也不可能就留趙國,你應該心知肚明。只是本宮讓你的動作提前了而已。”柔太后轉身走到塌邊,一邁腿坐了上去。
“來人!”柔太后輕喚。
“奴婢在。”翎菀從外面挑簾走了進來。
“太后有何吩咐?”翎菀已經跟隨了太后多年,很是機靈,她低頭給太后行禮。
柔太后說道:“你幫龍相一把,讓她也坐到榻上來,我想跟龍相好好聊聊。”
此言一出倒是讓楊浩龍很是詫異,她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好聊的?不過爲了阿嶽她也不能拒絕,只能硬着頭皮被翎菀攙扶着坐到了榻上。
想這情勢,就算是被端茶送客都是意料之中,竟受這等禮遇,楊浩龍始料未及。軟榻鋪了上好的暗花綢緞,觸手微涼,她一陣寒顫,太后喚了翎莞拿了厚實料子給她蓋住腿。
“給本宮把棋盤拿來。”翎莞應聲施施然出門,轉眼間就端了棋盤棋子進來。也不知這老狐狸是唱的哪齣戲,不如靜觀其變。楊浩龍也不作聲,只擡手把玩放在自己手邊的白玉棋子。也是好玉。
楊浩龍還未說話,太后就先開了腔:“哀家也是無聊得很,想你過些日子也是要遠行的人,不如就陪哀家下盤棋。”看神色如常,但這話像極長輩,而不是平日裡恨不得把自己挫骨揚灰的太后。
落子聲不時響起。楊浩龍平日精於棋藝,不想太后竟也是個好棋手,一時間勝負難分。
“太后下得一手好棋。”楊浩龍話語裡帶了幾分敬佩。
“無非是平時一個人閒,就只好琢磨這些。”太后也是入神了,只低頭端詳棋局,並不怎麼看她。
楊浩龍費了一番力氣才忍住不冷哼出來。她年輕時受得恩寵,退位後更是鑽營,哪裡會閒?
然而自己在棋盤上已是左支右絀,狼狽得很,所以嘴上只隨意應和,“太后之位,清閒也真是難得了。”
“不如哀家讓你几子?”太后擡眼看她,神色不同於往常,似乎有些什麼,但看不分明。“不用。”
楊浩龍想不通今天太后是動了什麼心思,也不樂意去想,擡手就落子在棋盤中央。自己或許棋藝不如人,但輸人不輸陣,落子無悔還是不能改的。
“不知太后今日所言爲何?臣可真聽不懂這弦外之音那。”
這僭越之舉竟也沒讓太后有絲毫動容,她神情依舊恍惚,眼看着棋盤,但又像是回憶什麼。又開口催促了,才恍然大悟似的,揀了顆墨玉棋子落在一格。
“哀家當初選秀之時……”她表情看來恍惚得很,原來是想那久遠年月的事。
“被那時的聖上一眼看中,破格封了位,一時間榮寵無雙。”楊浩龍落子,也不知該做何迴應,想着這種時候還是默默聽着爲好。
那時的宮中,也應是和現在一樣的富麗堂皇。
而這硃紅門宇,不知是浸透了多少人的鮮血才能建成;褪色的也只當是鮮血凝出暗色。
晨鐘報曉,歌舞昇平;那日暮裡的鴉聲,不知是爲誰送了葬。
忽然就想到宮中爭鬥之事,自己只是略有耳聞,然而和這樣一個久經“沙場”的人交談,又是另一番體驗。
在這宮中若有人有所得,必然是從他人手中奪來的,這讓人心生厭惡。
既然已經是穩坐高位的勝者,又何必想那舊日的事?
一時間想起太多的楊浩龍,不知不覺就失了一子,好比馬失前蹄,本來就勢均力敵,現在失了一子,之後恐怕要潰不成軍。
這讓她一時間懊悔,然而這時聽眼前人說話似乎更爲重要。如果錯過這些,以後也就再無機會了罷?她也不再想怎樣迴應那棋局,只定定看着太后頭上的珠玉。
“也是哀家那時年輕氣盛…竟被人陷害了去,一天裡就被打發去了冷宮。”
縱是這樣母儀天下之人,也難逃宮中的明爭暗鬥嗎。
她見過英雄落魄,美人遲暮,卻不知平素與自己針鋒相對之人,竟也有這樣的秘辛。
不僅有驚訝,對眼前這人也多了很多敬佩。轉念一想,這人偏偏要在自己聲稱事成之後再不回趙國之後說這些,也許是有意讓人對她心存惻隱也說不定。
且聽她還想怎麼說。
心裡這樣想着,嘴上應付着“太后母儀天下,竟遭遇過這等事,天可憐見。”面上仍是不見波瀾。
不想太后就這樣收了話頭。“只是見你這腿,想起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是哀家失態了。”
嘴上客氣得很,落子也全無之前的氣勢,大概兩人都心不在棋局上。
她差人收了棋,斂去故作的客氣神色娓娓道來。
“那時候衣食住行都受制於人,加上奸人陷害竟落下病根,一到陰天下雨,周身疼痛。體虛的毛病,也是吃了多少藥都沒法補。”
這話在楊浩龍耳裡如驚雷一般。
“竟然…這等事…”太后到底遭遇了什麼,怎麼都能猜個八九成出來。
大概是住在沒有暖爐的偏房,得了風溼之症。
至於體虛,也不知是何時何人趁機下了什麼藥纔會到那樣程度,光是食物飲水上被下人有意怠慢,也不至於是那樣難以治癒。
這真的是眼前這強勢的人曾經歷過的?想到自己的經歷,楊浩龍更是一時間內心波瀾萬丈。
這手中棋子、座上綢緞恰到好處的微涼,和那時一個落魄女子居所的淒寒,儼然是兩重天。自己的境遇,也曾讓自己惆悵過一陣子,而聽聞這太后的狼狽甚於自己當初,百感交集。棋局的勝負,真的是顧不得了。
“真是沒想到會有這等事……”
她嘆了口氣,見自己已是這樣反應,太后面上也絲毫不見喜色,看來此事屬實的可能又多了幾分,然而現在這事也是顧不得。楊浩龍只在震驚中久久不能回覆。
太后在剛纔言談間也有過幾次失神,大概是想到了那年月的繁華和淒冷,那一人恩寵轉瞬間傾覆自己命運的事。
喚翎莞去重新泡了壺茶來。這許久兩人都沒動的茶,已經涼了不少。
她並沒有如楊浩龍想象的作消沉神色太久,眉間皺紋轉瞬舒展開,恢復了平時冷冽的神色。
“倒也不用這樣同情。之後我回了原來的位分,把那妃子也扔去了冷宮。聽說死的時候啊,身上都是瘡,沒有一塊好皮。”
這時太后沉沉如子夜的眼神忽地閃過一絲火光。見仇人那樣下場,無論是誰都不免會發笑的吧。
然而此時楊浩龍只想問一件事,這讓她幾乎要打斷太后的說話。
“那太后可否恨過先帝?”
太后聽了也是一驚,隨即神情哀婉起來,讓人不禁想象她在初入宮那年月是怎樣如花的容貌。
然而歲月輾轉,只留下少許風姿供人憑弔,其餘都是淬鍊出來的剛硬和果斷。
“恨?我與他又豈是一個恨字能說的清的。”那神色纔是真正的悲慼。
這是楊浩龍從未見過的人,而且,她也是頭一次見到那樣的神情,出現在別人的臉上。
“他就那樣任我受人欺凌,”一時間連自稱都忘記了,語氣也急切起來。
“我怎能不恨?當日情分都用盡了。之後再重新得了寵愛,可我也再沒了那時的情意。”
“這也是人之常情。換做一般人,恐怕難免要決裂。”此時眼前的不是皇后了,而只是一個失了愛人的平常女子。
平時端坐高堂的距離感也打破,只剩同爲女子的惺惺相惜之情。
“可我還要仰仗那人生存。箇中利害我也想得清楚,就算只剩下怨恨,也只能每日間鑽研怎樣討他的歡心。”
“皇天不負有心人……啊,呵呵……機緣巧合,最後我回了自己的宮殿,那時僕役四散,庭院荒廢…他差人送了衣食香料、胭脂水粉。比我入冷宮之前的還好上一些…可我哪裡還回得去…”
說到這裡,她平日的儀態才支撐住她不流淚下來,然而身體顫抖不止,發間綴的珠玉微微晃動。
“他還不了我那時的天真,那時的情意。他更還不了本宮這些年受過的罪……”
楊浩龍不知作何迴應是好,手足無措。
這人平時的形象彷彿經久失修的高臺似的一時間竟有垮塌跡象。只是眼角滲出淚來,已經讓人不知如何應對。
而她這樣的遭遇,又豈是旁人三言兩語排解得了?
楊浩龍對自己的事向來果斷,無非見招拆招;即使現在要援救身陷囹圄的人,要以自己離開這國家爲代價,也是無所謂的。
然而她才發現這只是因爲自己身無牽掛故,比尋常人要多了很多自由。自己並沒有過受制於人的經歷,是否已經值得滿足?
她思來想去,只能沉聲道,“往事俱往,太后也不要太過感傷了,空耗貴體。”明知道是無濟於事的場面話,但這時總不能什麼都不說罷。
饒是想了那樣的事情,太后也仍是太后,是踩在無數屍身之上的後宮之主。
她很快就收斂了悲慼,之前那個淚水盈盈的年輕女子轉瞬而逝,現在坐在這裡的是太后,是她所熟知的那個太后。
“今日本宮說過的,”自稱也被她戴了回來,正如現在紋絲不亂的鬢髮上綴滿的珠玉一樣端整,“你可一字都不要說出去……不過也是,你馬上都要遠走別國,恐怕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對象。”
“臣清楚。”
“知道這些事的人也並不多。這些年月,本宮尋遍了太醫,也請了不少鄉野郎中,然而之前的病症沉積數年,藥石無方,唯有修身養性一途,不算解法的解法。故本宮很少出外,自己的時候也就只是抄經唸佛,與婢子下棋解悶了。然而尋的郎中若有一兩個能幫到你,也不算枉費了心思。”
“臣……感激不盡。”楊浩龍低頭稱是,聽柔太后一席話卻好像認識了另一個她,一時間心中有些繁亂。
此時在宮外自有人同樣的心境,從清晨起就聽到鳥兒爭鳴的尖叫,宣鳴吵得屋內的人心煩意亂。
“該死……阿嶽怎麼會被關起來。”李鼎清一個人在房裡聽到這事兒急得來回踱步。
趙迎罡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認爲上次是阿嶽做的不成。不行,一定要救阿嶽,趙迎罡肯定是知道阿嶽知道什麼,說不定會嚴刑拷打。要是晚幾步,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該怎麼辦呢。”手指關節捏得嘎嘣直響,眉頭皺得異常明顯。
皇上並不知道自己是誰,指不定是等着自己。難道非要去劫獄不成?隻身劫獄其中兇險自己當然也是明白,可目前爲了救人也顧不得這麼多了,難道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不成。
可是皇宮之中戒備森嚴,要去天牢劫獄更是難上加難,若只是進入拿什麼東西遞個消息也就作罷,但是要自己一人肯定難以成功劫獄,必須有人幫助才行,可是該找誰呢。
越獄這種事兒必然要自己信得過的人一起前去才行,武功也必然要出色。有誰可以和自己一起去救人呢?
李鼎清仔細在心裡想了想,終於還是有了人選。“或許我可以去找她。”那張美麗的臉龐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裡,他閉上眼睛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沒有時間猶豫了。
即使萬般不情願李鼎清也站在了遊勝男的門前,看着門卻是怎麼也不敢進去。自己對不起遊勝男,明明清楚知道她愛着自己,如果提出要求她必然不會有什麼推辭。
但,這是利用!我怎麼可以爲了救人就利用深愛自己的女人,這豈是男兒所爲。
李鼎清此時心如火燒,剛剛一時衝動顧不得這麼多才想到來找遊勝男,現在這麼一想,發現自己真是自私。
怎麼辦,救人明明只是自己的事情,怎麼可以拖他人下水。想到這裡他伸在門前的手懸空停了下來。
如今阿嶽危在旦夕,誰都不知道他被關在監獄裡面受到的是什麼樣的對待,自己怎麼可以再猶豫呢。
他深吸了一口氣,重新舉起手想要敲門,手卻彷彿有了千斤重一樣,怎麼都無法再做下一步動作,內心的掙扎弄的腦內一團漿糊。
終究還是做不到,今晚還是自己一個人去劫獄吧。想到這裡李鼎清轉身就想要離開,卻聽見房間裡面有人的聲音傳了出來——絕美的女聲。
“是誰在外面。”
李鼎清離去的腳步停了下來,嘆了口氣,然後轉身應答到“是我。”
他過來做什麼,他居然也會來看我嗎,遊勝男一聽見這個聲音就已經認出來在房外站着的是誰了。
“既然來了怎麼也不快進來。”遊勝男向來豪爽,此時卻像個小媳婦兒一樣的,趕緊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果然說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是個人總會注意自己的形象。
遊勝男知道這一副豪爽的樣子,男人們肯定不會愛上自己,但是她向來就這樣,如果一定要自己改變的話,只要他開口她什麼都可以做到。
打開了房門遊勝男就看見李鼎清站在屋外。滿面都是焦急的神色。
“出了什麼事情?”別看遊勝男一副豪爽的派頭,但畢竟是個女人,一點的小細節都可以引起她的注意,她一看李鼎清的樣子,便明白肯定是有事相求,而且竟然找上了自己那一定就是大事兒。“先進屋裡來再說吧,外面不方便說話。”
“勝男。”李鼎清開口道,卻是不知從哪裡開始講。阿嶽被抓去說到底也是自己間接造成的,但是卻和遊勝男可沒有關係啊,自己又怎麼好開這個口去讓眼前的女子幫忙。
“說吧,到底是什麼事情。你知道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可以幫忙,除非你就這麼不把我當朋友。”遊勝男看出了他的躊躇,笑著安慰着人幫他倒了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