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一瞬間的溫柔
夏初一伸着懶腰起牀的時候,恰恰地看着黃昏的光線投射在窗臺上,將窗戶外面那一片幽謐的竹林,染上了一層柔和而唯美的金光。
她抿着脣微微地笑了下,只覺得生活其實沒她想象的那般不堪。就算是在屍骸橫行愁雲慘淡的滄州城內,仍舊還能夠看見那麼美的情景。
頓時之間,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輕輕地拂過胸腔,將那些鬱積的悶氣一掃而光,舒暢而愜意。
算起來他們到這裡來以後,也過了好幾個日夜顛倒的日子了。白天呼呼地睡大覺,晚上強打着精神去捉鬼,簡直都成了名副其實的夜貓子。
這會兒黃昏美景,斜斜地照射進屋子裡,成爲了他們的最後一抹白日光影。
不過這會兒起牀其實也挺不錯的,元寶那兒鐵定已經讓人弄好了晚飯,這會兒過去,時間恰恰地好。
她叫着長歡一起重新地梳洗了一下,而後兩人直接地朝着飯廳直奔而去。
林晟欽比她淺眠,所以醒得比較早,這會兒早已經在裡面坐着了。看見她進來,眸光不自覺地閃動了一下。
他最初還真以爲她要守着他睡的,可是醒來的第一時間奔出房間一看,外室的軟榻上哪裡有她的身影?
哄他的罷,她又不是他的誰……
心裡明明白白的,可是在看着她若無其事地走進來揮着手和他們打招呼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生了下悶氣。
這小妮子,到底是有心還是沒心呢?
那邊,夏初一眼睛一掃桌子,隨即大咧咧地伸手一拍金元寶的肩膀,湊過去一本正經地道:“元寶,如果說這世上最懂我的人,一定是非你莫屬了。真的,要不要我發誓?”
金元寶笑呵呵地一推她,隨即夾起一塊紅燒肉塞進了她的嘴裡:“你發誓可不管用。只要誰給你弄好吃的,誰就是最懂你的人了,聽着就沒誠意。”
夏初一滿口都是紅燒肉流出的那香氣四溢的湯汁,只覺得最幸福的莫過於此刻了金元寶說些什麼,她自然沒太去深究那些話的含義,也沒看見那笑容背後,一晃而過的落寂。
“不管誰給我好吃的,都無法阻擋元寶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的。這個我不僅可以發誓,我還可以發五哦!”
隨口應了金元寶一句,她拿過筷子,趕緊地又夾了一塊紅燒肉塞進嘴裡。頓時之間,滿臉幸福滿溢的表情,心裡美得直冒泡泡。
金元寶沒和她多貧,將她按在主座上坐下,這才拉着長歡落座。
雖說林晟欽和夏初一有交情,可是畢竟一個是御史,一個是將軍,有些禮儀還是要講的。
影子們自然是有多遠閃多遠,沒再和這幾人同桌吃飯。
夏初一坐下後就側過頭去看着林晟欽,莫名地感覺他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自從她進來以後,他就一句話也沒說過,她打招呼的時候他也是微微頷首,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難不成,今天早上那會兒還真把他給惹着了?
這樣一想夏初一就忍不住想拍自己腦袋了,明知道這個男人一本正經的,經不起她亂來,怎麼當時就忍不住那張嘴呢?
心裡生出了一絲愧疚,她火速地伸出筷子夾了一個大雞腿,沒夾給長歡,倒是直接擱在了林晟欽的碗裡了。
林晟欽剛剛伸出去端碗的手頓時停在了半空之中,脖子僵硬地一轉,眼神之中有些探究地看向夏初一。
夏初一一臉做錯了事情的討好笑意,用筷子指了指那雞腿,笑眯眯地道:“你吃。”
林晟欽心裡“咯噔”了一下,不知道爲何,竟有些緊張起來了。
頓了好半晌,他才結結巴巴地開口道:“你……你……”
“我什麼?”夏初一睜大了一雙眼睛,水波瀲灩地看着他,迫使自己的道歉顯得誠意十足。
林晟欽只覺得那雙眼睛裡總有一種東西在閃,胸腔莫名一滯,脫口說道:“你沒放什麼不該放的吧?”
夏初一頓時覺得自己的下巴好像掉在地上了,撿都撿不起來似的了。
她拿在手中的筷子也“啪嗒”一聲掉在桌子上面,臉上頓時涌上一股“我很受傷”的情緒。
“長歡,我又成壞人了……”她一個轉身,癟着嘴就直接地往長歡的懷裡撲。
長歡一手握着金元寶夾給他的雞腿正準備啃呢,冷不丁被夏初一這一撲,差點沒把雞腿掉在地上。
他穩定下心神,看見手中的雞腿沒掉,這才低下眸子看向懷中的夏初一,歪着頭瞪大眼睛,一臉疑惑的表情。
林晟欽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冒出這麼一句話出來,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這要他怎麼收回來?
咳嗽了兩聲來掩飾住自己的尷尬,他伸出筷子夾起那個雞腿,送找嘴邊咬了一口:“我吃就是。”
這會兒夏初一卻不依了,“蹭”地坐直了身體,雙手叉腰微擡下巴,衝着他冷笑道:“我下過毒的,你還真敢吃啊?”
林晟欽沒答話,悶着頭繼續啃着雞腿。這會兒他簡直恨不得立馬將這雞腿連骨頭都吃沒咯,那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夏初一卻偏偏在他面前眯着眼睛直晃悠,語氣悠悠地開口道:“我可沒開玩笑啊。有沒有感覺到頭有些暈眩,手有些顫抖,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手心還有些發熱啊?”
林晟欽啃雞腿的動作一滯,旋即緩緩地擡起頭來,以一種複雜的目光看向夏初一。
夏初一彎了彎脣角,呵呵地笑了兩聲,隨即轉過頭去,衝着金元寶和長歡道:“你們多吃點啊,一定得多吃點……”
這句話說完,很明顯金元寶和林晟欽夾菜的動作都猶豫了一下,有意識地避開了那盤雞腿的地方。
唯有長歡完全一副什麼都不懂的表情,兩隻手都拿着雞腿,吃得不亦樂乎。
夏初一大口地吃着飯菜,擡頭一掃外面,一撇嘴道:“風洛那傢伙又去牢裡了?”
金元寶點了點頭:“是啊,送飯去了,還問我要了些驅蚊蟲的寧神香,估計也是給鈴鐺姑娘送去的。”
“呵,他倒是挺關心那小姑娘的。”夏初一無意義地笑了下,那聲調有些泛冷。
金元寶在一旁聽着,從懷中掏出帕子來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輕輕地道:“你自己都是個小姑娘,怎麼叫別人小姑娘叫得那麼順口啊?”
“因爲……”夏初一想說她上輩子二十好幾了,面對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妮子,她不該叫小姑娘嗎?
可是這個理由顯然不能夠說出來,她咳嗽了一下,一臉嚴肅地開口道:“因爲我比她有智慧,比她心智成熟,比她……”
“比她能鬧騰。”金元寶一臉好整以暇的笑意,順口就接了一句,倒是弄得夏初一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隨即斂了眼瞼,將碗中的白米飯塞了一大口在嘴裡,有些悶悶地道:“那鈴鐺必須得再關關,不挫挫她的銳氣,不出兩年又是個五公主翻版,不知道還會禍害多少人。”
金元寶一邊將手中的龍蝦剝好放在夏初一面前的碟子裡,一邊道:“你這樣也沒錯,現在正是多事之秋,關着她說不定還是好事。風洛一定也是知道你的苦心,所以才寧願自己天天跑牢房,也不讓你放人嘛。”
夏初一美滋滋地將碟子裡面的蝦仁放進嘴裡,滿意地感嘆道:“跟着元寶,有肉吃啊!”
金元寶聞言,抿着脣低低地笑。
夏初一吃完以後放下筷子,雙手支着頷,擡起頭看向外面已經開始灰濛濛的天色,有些悵然地道:“風洛那小子現在是有異性沒人性了,這麼好吃的東西,也活該他沒口福啊。”
金元寶和林晟欽都有些汗顏——這擔心得也太寬了吧?
沒想到夏初一悶着頭想了一會兒,最後自個兒想通了,突地咧嘴,笑着道:“對呵,還有一個詞說得好啊,秀色可餐,他指不定在哪兒偷着樂兒呢。”
秀色可餐?
風洛這會兒席地坐在牢房那冰冷的地板上,面前擺放着幾道清粥小菜,一動不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鈴鐺在牢裡不過才關了兩三日,現在卻已經完全地看不出她最開始是什麼樣子了。
小臉蛋跟花貓似的,可是能夠明顯地看出她瘦了一些。那頭釵斜歪歪地插在頭上,頭髮已經亂成了一團鳥窩。
她眼睛裡面佈滿了血絲,明顯是睡眠不足的後果。那如同小狼崽一般惡狠狠的眼神這會兒總算是弱了一些下來,像是着了魔怔似的盯着面前的飯碗看,卻死死地剋制住自己,沒去伸手。
“吃。”風洛看着已經快要冷掉的飯菜,不禁微微地蹙了下眉頭。
鈴鐺擡起頭來倔強地瞪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不放我,我就不吃!”
“你不吃,我吃。”
風洛也沒哄人的習慣,直接端起面前的飯碗,開始不急不緩地吃了起來。
不會特別好的飯菜,可是鈴鐺這會兒總覺得那香氣像是無數只無形的手,全部朝着她張牙舞爪而來,抓心撓肝,好不難受。
她微微地擡起頭來,目光落在風洛的身上。
他一身緊身的黑衣,黑色的面巾遮住了他的額頭下巴和脖子,只露出他那張並不算特別的臉來。
五官長得一般,按說並不是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男人。可是偏偏組合在這一張臉上,卻莫名地有一種強烈的存在感,讓人看他一眼,便能夠將那眉眼和那森然的冷意,全部鐫刻在骨子裡。
鈴鐺突地忍不住開口道:“你就不怕我餓死嗎?”
“你餓不死。”風洛頭也不擡地緩緩開口道,“你餓昏了以後我就會給你灌糖水,給你吊着命,直到你吃東西爲止。”
“我還可以撞牆,上吊,咬舌自盡,你根本阻止不了我!”鈴鐺一拍地面想要站起來,結果起身才起到一半,她就忍不住癱坐了回來。
風洛微微地一挑眉眼,繼續吃着飯:“我若是你,就不會浪費力氣在這些沒用的事情上。少動少說話,說不定還能夠捱上兩天。”
鈴鐺聽着這話,頓時覺得心臟像是被什麼揪住一樣,喘氣都喘不過來似的。
她伸手按住胸口,纔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風洛:“你怎麼能夠那麼冷血?用那麼殘酷的手段來對付我這麼一個小丫頭,你好意思嗎?”
風洛這會兒倒是停頓了一下,隨即將手中的空碗放在了旁邊的托盤裡,不鹹不淡地道:“良言難勸該死鬼。你自己作怪,就不要怨別人。不吃,我就擡去喂狗了。”
樣看着風洛真的起身要走,鈴鐺這會兒也是真急了,連忙開口道:“你放下!”
風洛轉過頭,居高臨下地看她。
她驀地覺得自己就好像是一隻刺蝟,這會兒爲了那一點點的甜頭,正在忍痛拔着她身上與生俱來的刺。
那種感覺,足夠讓她痛不欲生。
然而她這會兒真是餓極了,如果這會兒扔給她一把刀,她說不定會把自己的肉給剜出來吃了。
骨氣在活命面前就是狗屁,她伸手抱住風洛的大腿,擡起頭望着他:“給我吃的。”
風洛幾不可聞地嘆了氣,蹲下身來,伸手摸了一下鈴鐺的腦袋,替她將額前的頭髮理了理,這纔將托盤裡面的飯菜推到了她的面前。
“吃吧。”
鈴鐺這會兒也不跟風洛客氣什麼了,伸手端過飯碗,直接地不用筷子,伸手就要去抓碗裡的飯菜。
風洛見此驀地皺起眉頭,一把抓住她的手。
鈴鐺擡頭看他,有些惱怒地道:“你不是要反悔吧?說了給我吃的!”
“等會兒。”
風洛立馬起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打了一盆清水進來。
“你……你要幹嘛?”鈴鐺看見他的舉動,本能地想躲。風洛卻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讓她不能夠動彈分毫。
將帕子打溼,擰乾,攤開,細緻地摺好。
風洛做事情的時候很認真,即便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在他的手上也會變成很重要的事似的。
他將鈴鐺的頭髮撩開,用帕子仔細地替她擦着臉。一舉一動,一絲不苟,認真至極。
鈴鐺這會兒才發現自己和他隔得是如此之近,那雙黑瞋瞋如同暗夜穹蒼一般的眸子在她這個角度看去很是漂亮,鼻樑挺挺的,兩片薄脣是那種淡得看不見血色的淡紅,仔細看的時候,會發現很耐看。
他眸子之中的神色很是淡然,就好像是在做一件天天做日日做的事情一般,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突兀之感。
她竟也沒有反抗一番,任由他將她黑漆漆的臉蛋和雙手一一地擦拭了個遍。
那帕子一個一個擦過她的手指頭的時候,她只覺得,這一瞬間的溫柔,好像要將她堅硬的外殼給融了似的。
風洛替她梳洗了一下,看着像個人樣兒了,這才道:“你可以吃飯了。”
低着頭看了眼已經冷冰冰的飯菜,他眸色微微地一暗:“要不要給你熱熱?”
鈴鐺這會兒明顯沒有剛纔那麼排斥風洛了,衝他翻了個白眼,連忙地伸手將那飯菜端了過來:“你再拖一會兒,我就真餓暈了!”
這回她依舊是狼吞虎嚥地開吃,不過下意識地,她伸手拿過了筷子,彆扭地夾着菜往自己的嘴裡送。
風洛看着她那筷子的動作,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好一會兒,開口道:“你是什麼族的人?”
“什麼什麼族?我就是無極洲的人啊。”鈴鐺吃飯的動作一滯,隨即隨口打着哈哈道。
風洛直勾勾地看着她,繼續問道:“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你管我啊,我誤打誤撞地跑過來的,不行啊!”鈴鐺這會兒是吃飽了有力氣了,說話的聲音不自覺地就提高了許多。
可是這種語調,更像是在掩蓋着什麼。
風洛皺緊了眉心,遲疑了一下,這才淡淡地開口:“鬧鬼的事情,和你有沒有關係。”
“沒有!你給我滾!你憑什麼懷疑我,你給我滾啊!”
鈴鐺聽着風洛的話瞬間就激動起來了,隨手拿起盛飯裝菜的碗,朝着風洛就用力地砸了過去。
風洛一個避身一閃,那些碗碟落在地上,啪嗒一聲碎成了無數的瓷片。
他淡淡地看了一言不合就暴揍的鈴鐺,語氣仍舊沒有絲毫的波瀾:“最好不要和你有什麼關係,否則我也不會幫你。”
“那就殺了我啊!”鈴鐺怒目瞪着風洛,站起身來,拍着自己的胸口大聲地道,“衝着這裡捅一刀,一了百了。”
風洛懶得理她,擡步走出了牢房。
“你別走啊,那些鬼都是我弄出來的,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啊!你不是那麼聽那女人的話嗎?你不殺了我,我出去遲早殺了她!”
鈴鐺喊出這句話之後,就再沒有說話的力氣了。
她感覺到自己的面前閃過了一道黑影,飄過了一陣風,眨眼的功夫,脖子就已經被那只有些慘白的手被捏在了手中。
“你……你要幹什麼?”
風洛面無表情地道:“成全你。”
“你……你放手!”鈴鐺連忙地伸手去打風洛,卻哪裡是他的對手?整個人都被他提了起來,臉上因爲缺氧瞬間就變得青紫起來。
就在鈴鐺以爲自己要死了的時候,風洛卻突然地放了手,將她扔在了地上。
仍舊是那副冷冷的淡淡的表情,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若敢傷害她,我不會放過你。”
鈴鐺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只覺得心頭涼了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