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鍾珍茫然四顧,前塵往事一片模糊朦朧,頭疼欲裂。
清晨的陽光微紅,從薄薄的窗紙中透進一間陋室。
一張斑駁缺了角掉漆桌子,倚着一堵老舊的灰牆,其中兩條桌腿都斷了一截,以撿來的石頭墊着。幾本被翻得發黃的書擱在桌子上,鍾珍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書,想起來已經讀了一整晚的書。
咕嚕,咕嚕!
肚子叫得如雷鳴,她猛然發現自己已經餓得兩眼泛花。
站起身來,鍾珍決定要找些吃的,她直奔廚房,揭開大鍋的蓋子,發現裡面有一張溫熱的粗麪菜餅。她泛起一絲笑容,心想娘子真是細心,一早出門還記得給他做了吃食。
“娘子,娘子是誰?”
鍾珍捧着漸漸沒那麼疼,卻一直暈沉沉的頭。莫非是讀書讀得腦子壞了,今天似乎極其不對勁,一直忘事。
腹中雷鳴再次響起,她面上一紅,喃喃唸叨,“真是有辱斯文!幸好四下無人。”
說罷她拿起粗麪餅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粗糙的面,沒半點油水,還帶着一股陳年的黴味。
娘子又去買王家鋪子的陳年賤價粗糧了,鍾珍搖搖頭。這可不大好,吃多了會生病的,得不償失。
一隻老鼠從她腳邊嗖地溜過去,忽然停了下來,聳了聳鼻子似乎聞到食物的香味。這家人真是窮得餓死鼠,然而隔壁卻養了一隻貓,它不敢去。
小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人,老鼠渴望他能施捨點渣子。
可惜吃在啃麪餅的瘦弱男子雖然瞧見了它,卻是三口兩口用碗接着,將餅給吃得乾乾淨淨,嘴裡漏下的渣子掉進碗中,這男子竟然用手指黏其,全部塞進嘴裡。
男子與老鼠對視了片刻,忽然笑了笑,朝着四周看了看,走到竈前提手揭起木頭鍋蓋。
一股面味從鍋子裡傳來,讓老鼠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它卻不知大鍋裡並無任何吃食,只是之前因溫過餅,帶着點味道罷了。
這名男子向來都會施捨些吃的,老鼠記得很清楚,因此動也不動的等着。
瘦弱男子一手拿着鍋蓋,另外一手卻放在背後,他蹲下身子,帶着善意的笑容看着老鼠。
老鼠心中的渴望更甚,馬上就有一口吃的了。
“啪!”
鍋蓋飛速它蓋住,瘦弱男子一腳踏上鍋蓋,將老鼠給碾死。他露齒一笑,顯出其狡詐本質。
“許久沒吃肉了啊,雖然瘦了點,聊勝於無。”
他揭鍋蓋,用手提起死老鼠的尾巴,擡頭看了看尋到一箇舊盆子,用水清洗了一番。緊接着將老鼠放在案板上,毫不猶豫一刀剁了它的頭,很熟練地剝掉皮。
柴火似乎不多了啊,男子皺了皺眉,拿燒火棍將四散的碎柴火撥到一堆。
“勉強夠燉一鍋肉湯了。”
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燒火棍,瘦弱男子腦子又是一陣模糊,爲何烏漆麻黑的燒火棍看着好生親切,讓人有一種淚流滿面的感覺,這是什麼道理?
一隻老鼠燉了好大一鍋湯,瘦弱男子喝了兩碗帶着肉星的湯,將剩下的留了下來。
“等下娘子和吉兒回來看見有肉湯,定然高興壞了。”
男子吃了餅又以肉湯灌了水飽,肚子不再飢餓,頓時有些悠然自得,搖頭晃腦地又要去讀書。
“爲何今日卻看不進這些聖賢書?”他坐在破桌子破椅子跟前,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一整晚沒睡,他覺得應該是累着了,便進了後邊的臥房,倒頭便睡了過去。
睡得迷迷糊糊地,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竟然是個女子,還長了一雙翅膀。
我到底是誰,誰又是我?
《無上問心訣》是苦茶大禪師的看家本事之一,能將人帶入幻世之中,得見其本性本心。
這法訣極其耗費心神,卻是很管用,能助寺中弟子們修煉,還能查看人的善惡好壞。
苦茶大禪師與海祖商量的便是此事,要帶鍾珍進入幻世,倘若是個正常的人,便不再管此事。
海祖考量了一番便應承下來。鍾珍的來歷他最是清楚,並且也知曉她的的確確與魔有些相似。與其查看她的肉身,用這種問心的方式查看人品反而更加安全。
苦茶大禪師的爲人極其守信,有他的擔保,別的老祖們肯定不會出手干涉。
鍾珍此時便是這名瘦弱的讀書人。
讀書人名叫黃禹,字仁孝,父母雙亡,取了一房媳婦,還有一個五歲大的兒子。此人只曉得讀死書,不說考生員秀才,便是童生也是考了多次,因爲字跡着實工整的緣故,被堪堪收錄在案。
他爲人迂腐而不善經營,幸好祖上傳下來三間破瓦房容身,不至於讓妻兒流落街頭。
睡得稀裡糊塗的鐘珍,輾轉反側,冒着冷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男還是女,是讀書人還是個長個翅膀的怪物。
隨着陽光移到頭頂,不知道是黃禹還是鍾珍的瘦弱男子,終於醒了過來,順手抹了抹一頭一臉的汗。
夏日炎熱,大中午的着實睡不着,再則廚房後面的院中,時不時傳來棒槌聲和幼兒的嬉笑聲,還有陣陣蟬鳴,讓人心煩意亂。這也是爲何黃禹向來都是貪着晚上清涼,在夜間讀書。
夜間讀書會耗費許多燈油,這點他卻沒想那麼多。
整了整身上打了許多個補丁的長衫,黃禹想到睡覺竟然沒有除下這身衣衫,真是有辱斯文啊。這個念頭轉了轉又覺得好笑,這有什麼大不大了的,怎麼會辱沒斯文呢?
轉到後院,他見頭上扎着小辮子的吉兒正在追着一隻蝴蝶跑來跑去,娘子馬氏穿着一身補丁蓋補丁,洗得發白的灰色粗布衫裙,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洗衣服。
衣服很多,分成數個大包裹,都是附近略微富有的人家裡的。這是馬氏領來的活計,每天給人洗衣裳賺錢。
馬氏不通文墨,也不曉得繡花,是鎮子上一個老鐵匠的女兒。老鐵匠家中女兒衆多,爲求將女兒嫁出去,不拘貧富,只要有人要便好。
能嫁給讀書人,真是再好不過。
當初黃母還未過世,一眼就相中了馬氏,一來不需要什麼彩禮錢,更重要的是她生得健壯,能爲黃家生養,還能照看自家不通俗物的獨苗兒子黃禹。
馬氏見自家相公醒了,擡起頭對他笑了笑,“鍋裡還剩一些肉湯,相公你是從哪裡尋來的肉,吉兒喝了一碗,高興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