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山鷹從靈堂裡出來,心裡有些堵得慌,不爲了別的,王浩一句‘絕了’,就壓得他心裡像是透不過氣來,這句話或許不僅僅是對‘王家槍’講的。
“崔師傅!”
過來一位青年男人,朝着崔山鷹拱了拱手,輕聲叫了句。
崔山鷹拱手回禮,平淡道:“客套,山鷹也算不上外人,有什麼事情能幫得上忙,搭的上手的,儘管開口!”
“好,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你跟我來吧!”對方顯然是已經被王家長輩叮囑過的。
給崔山鷹找了孝衣,雖然嘴上說沒把崔山鷹當外人,卻不會真讓他做什麼,無非是一些搭把手出把力氣的小事。
來王家的人不少,從中午一直到下午,陸陸續續的一直就沒有斷過,直到傍晚,天黑下來,要吃晚飯的時候,來的人才少了,白天來的客人,有走的有留的,夜裡登門,不吉利,一般來的人,身上多多少少的都帶着些因果,說白了就是跟王家人,跟王老爺子有些恩怨。
惡客登門是深夜!
到了晚上吃過飯,王家人給崔山鷹安排了住的地方,住什麼地方崔山鷹到是無所謂,哪怕是崔山鷹不挑剔,可王家人也知道該怎麼安排,不會怠慢了。晚飯的時候,崔山鷹也見到了王家的長輩們。
除了王老爺子那些還健在的師兄弟,把兄弟們以外,王老爺子膝下只有一子,就是王浩,但是徒弟幾十號,算上徒子徒孫,拉家帶口也幾百號人。
“晚上王家誰抗事兒?”崔山鷹輕聲問了句。
身邊陪着的人比他要大上十歲,姓李,叫天光,以前崔山鷹沒見過,沒來王家之前也沒聽說過,但是王家人安排了李天光陪着崔山鷹,那肯定是輩分夠,名分也夠。
這人是王浩的師弟。
要論輩分,崔山鷹得叫叔,但這輩分得分從哪裡論,對方不是王喜鳳老爺子教出來的,是他師弟的徒弟。
“誰能站出來誰抗吧!”李天光輕聲回了句,話裡有些東西,不難讓人聽出來。
這人就是‘三爺’身邊說過崔山鷹的那名年輕人。
崔山鷹眉頭皺了皺,這話他有些不愛聽,什麼叫‘誰能站出來誰抗?’難道王家沒人?王老爺子沒傳承?
不說親兒子王浩,就是直系親傳的徒弟也幾十上百人啊!
“話可不能這麼說吧?”崔山鷹反問了句。
李天光轉頭看着崔山鷹笑了下,聲音依然不大,道:“話不能這麼說,那崔師傅覺得該怎麼說?”
崔山鷹沉默了會,搖頭嘆了口氣,像是講給對方聽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嘟囔着:“人都死了,自家人爲了名聲鬧騰,傳去不叫人笑話嗎?真就值得?”
李天光好一會兒,才搖頭道:“是不值得,可人生在世,總要爭一下不是,這點上誰也比不了崔師傅您,您有位好爺爺,能在臨了臨了的時候再擡你一把!”聲音稍頓,又笑着說:“當然,這也跟崔師傅自身能力本事有關係,能抗的主。”
轉頭看着外面逐漸陰沉下來的夜色,輕聲道:“能抗的住的抗,扛不住的要死撐那就不僅僅是丟自己的人了,老爺子一生功名,總不能臨走的時候,還要望着滿院子的徒子徒孫們嘆氣吧。這人崔師傅說,王家能丟嗎?又丟的起嗎?最後還不是誰能抗的住誰抗嗎!”
崔山鷹不是王家人,這話茬兒他到不好往下接,有些話由他講也不合適。
沉默了會兒才道:“話是這麼說不假,可……王家終歸是王家!”
“王浩代表不了王家!”
李天光的話很肯定!
崔山鷹搖了搖頭,往下什麼都不講,王浩能不能代表王家,誰說了也不算。
“夜深了,崔師傅早點休息吧!”李天光說完,從崔山鷹住的屋子裡走了出去!
對方走了以後,崔山鷹眉頭就一直皺着。
幫?還是不幫!
幫又如何幫,這個風頭該不該他出!
這時候崔山鷹很想拿出手機來,給家裡老爹崔三傑打個電話問問,但是他知道,哪怕就是打給了老爹,從崔三傑那裡也不見得就能知道得到答案。
腦子也有另外一個想法,那就是老爺子活着的時候,知道崔山鷹遇見這事兒以後,會怎說?
呵呵一笑?
江湖恩怨是非多,風波起,恩怨生,人死風波不能了。活着的時候,你讚了多大的名聲,或許老了以後,子孫就要受多大的罪,名聲這東西,是好東西,誰都喜歡,可有時候,當你不在乎它了,它卻長在你身上不願意離開。
你沾了它的光,或許,也要受它的罪。
佛家講因果,一恩有一報,一怨有一消,恩也好仇也好,不是不報也不會不還。
這裡面講人,也講事兒,更說的是江湖。
崔山鷹在屋子裡站着樁,腦子裡想着事兒,耳朵卻豎着聽着外面的動靜,他就在王家院子裡,靈堂就在外面,有什麼動靜也都能聽着。
王浩不是一個人在靈堂裡。
但是夜裡登門的人,應該要王浩出頭。當然,王浩不出頭,王老爺子的徒弟出來哪個都行,這是王家的事情,外人插不上話。
崔山鷹也只能聽聽,看看,哪怕是出頭動手,怎麼輪也輪不到他的。
一家人再怎麼爭那也是一家人。
昨晚上王老爺子走的,消息是今早上才傳出去的,所以昨夜裡登門的人應該不多,今天算是第一天。
王老爺子要過了三天才下葬。
今夜來的人不會少,但是明晚上來的人會更多。
一晚上不平靜,崔山鷹也沒從屋裡走出去,一直到天亮,該收拾的收拾了,晚上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六點左右,有人敲門,這時候崔山鷹已經穿戴整齊。
“崔師傅,吃早飯了!”
李天光過來喊崔山鷹吃早飯。
“多謝李師兄!”崔山鷹笑了笑,他可喊不出對方李師叔來。
早飯饅頭稀飯,是在外面搭好帳篷裡吃的,過來吃飯的人不少,很多人都紅着眼睛裡面帶着血絲,應該是守了一夜沒睡,這些人都是王家的人。
晚上守夜的人,必是親信子弟。
李天光陪在崔山鷹身邊,並沒有離開,一碗稀飯一個饅頭一碟鹹菜外加個鹹鴨蛋。
“昨晚上可夠熱鬧的!”李天光看了看崔山鷹。
崔山鷹點頭道:“聽着了!”低頭喝了口粥,心裡卻在想着對方這話的意思。
“王浩的胳膊昨晚上讓人打折了!”李天光輕聲說了句。
崔山鷹皺了皺眉頭,然後又點了點頭,打折了胳膊不稀奇,崔山鷹給老爺子守靈的時候,還不照樣是讓人家打的吐血,昨晚上其實來的人並不是太多。
“你覺得王浩還能再撐下去?”李天光問了句。
崔山鷹搖頭道:“能不能在撐下去,李師兄問我沒用,這話你得親自去問王浩纔對吧?”
李天光苦笑着說:“我去問了,他沒說!”
崔山鷹點了點頭,低頭吃着饅頭喝着稀飯,多的話一句不在講,這話頭沒法接,王浩能不能撐下去,他說了不算,崔山鷹也代表不了王浩,先不說兩人的關係有沒有那麼近,哪怕就是有,這種話也不能代言的。
“三爺說了,今晚上更亂,受不得就是生死攸關的時候,誰也不敢保證來的人有誰,王老爺子生前的名聲太響兒,惹下的仇家太多。”李天光嘆了口氣。
崔山鷹平淡道:“王家徒弟徒孫幾百人,誰來又能如何?”
強龍還不壓低頭蛇呢!
“事情能那麼辦嗎?”李天光反問了句。
崔山鷹冷笑着回道:“爲什麼不呢,都說了恩怨恩怨,不是恩就是怨,怎麼李師兄還打算着以德報怨?打的過打,接不下那非要接嗎?王老爺子沒說必須要讓你們接他的名聲吧?”
幾句話反而把李天光問了一愣!
“不接?”
崔山鷹搖頭道:“說句難聽的話,這是你們老王家的事情,我管不着,接下來,是成了名,接不下來,是丟了人,你們總不能讓人把王老爺子的靈堂給鬧了吧?人死了,恩怨早就了了,執不執着的不在晚上誰來,而是在你們怎麼想!”
“要是我們想安安穩穩的把老爺子送走,讓王家人都平平安安的,該怎麼做?”李天光望着崔山鷹問。
崔山鷹喝了口稀飯,好一會兒才道:“晚上守靈的人換了兵器,拿上開刃的刀,院子裡亮着燈,誰來告訴誰,夜裡,能進不能出,進不進自己掂量着辦!”
“如果對方依然堅持要進呢?”李天光皺眉問,嚇唬人?有用嗎!
崔山鷹把碗裡最後一口稀飯喝光,站起來,一邊往外走着,一邊平淡道:“堅持要進來,那就亂刀砍唄,死不了命大,死了活該!”
死不了命大,死了活該?
李天光突然覺得,雖然老崔家這小子年輕的不像話,但是跟對方比,自己身上確實欠缺了點什麼,或許不是身上的功夫,也不是聽家裡長輩說的江湖經驗,而是心境。
崔山鷹從帳篷裡出來,朝王家大院靈堂裡走去,李天光剛纔說王浩的胳膊昨晚上讓人打折了,以王浩的脾氣,別說是胳膊折了,哪怕那還有半口氣,也不會離開那去醫院躺着吧!
崔山鷹進去的時候,王浩還坐在那裡,身上有血跡,胳膊被夾板固定上了,人顯得比昨天更頹廢。
“吃點吧,身子是自己的,這不吃不喝的,用不着別人來,自己就先垮了。”崔山鷹坐在王浩對面,輕聲說。旁邊有饅頭稀飯已經被人端過來了,一口也沒動。
“今晚上我挺不過去!”王浩回了一句。
崔山鷹坐在那裡,看着他笑了笑,說:“多大的事情啊,你是願意要你爹名聲呢,還是願意看着你爹風風光光的走?”
“我不要我爹的名聲!”王浩沒有猶豫一下。
崔山鷹點了點頭道:“那就簡單了,人死如燈滅,恩消怨了,今晚上不用你在動手了。”
“身不由己呢?”王浩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問。
王浩的意思崔山鷹明白,他是說別人要是不願意怎麼辦。
崔山鷹笑着說:“那由不得他們,晚上我陪着你,王老爺子除了你這個兒子,也好有一衆兄弟,上百徒子徒孫的在,天塌不下來,這些話本不應該我來講的。”
“是啊,這話應該是我們來講的!”三爺拿着大煙袋鍋子走進來,把話接了過去。
崔山鷹看着對方,點了點頭,沒起身,也沒刻意打招呼,人是誰,他昨晚上已經見過了。
三爺苦笑着道:“浩兒啊,山鷹說的對,其實我們都太貪心了,你爹的名聲哪怕就算不能全留下來,就能留下一半,也夠你下半生用的了,可……算了,有些事情強求不得,不用說你,你爹這些徒弟,下面徒孫輩兒的人,也沒一個能抗的住的,剛纔我跟你那些師兄們也都商量過了,意思跟山鷹說的差不多,晚上不見客了,把你爹風風光光的送走,人死恩怨消,至於你們以後,兒孫自有兒孫福吧,你的意思呢?”
看樣子王家長輩也都商量好了,但是王浩是王老爺子的親子,又是練武的,雖然沒繼承王老爺子的衣鉢,可這決定最後點頭,還是得王浩來。
當然,王浩如果不答應,最後也只能他自己死撐,沒人幫得了他,也沒人會幫他。
王浩慘笑了一聲,道:“王家槍都絕了,我還死撐着幹嘛,風風光光把我爹送走吧!”
三爺嘆了口氣,站在那裡朝王老爺子的遺體看了眼,扭身走了出去!
崔山鷹拍了拍王浩的肩膀,道:“這應該也是王爺爺最希望看到的,其實王家槍有你就不算絕。”
“我不會槍!”王浩慘白着臉搖頭。
崔山鷹說:“這跟你會不會槍沒太多關係,至少你見過你爹練槍,這點誰也比不了你,槍譜還在,你爹練槍的時候,有些東西只會練給你看,你練不出來,將來可以告訴你徒弟,你纔不到三十歲,現在說練不出來還早點,等你六十歲的時候,八十歲的時候,在跟人說王家槍絕了,也不遲啊,對不?”
王浩一愣,扭頭盯着崔山鷹!
崔山鷹聳了聳肩,笑着道:“看我沒用,槍得你自己練,老爺子走了沒人能再教你!”
“哈哈,對,現在說王家槍絕了還早點,我才三十歲,還有幾十年的時間!”
王浩像是一把想通了似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抓起盤子裡的饅頭,大口大口的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