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門的三大刀王一齊向宮無上出了手。
三把刀極快,宮無上亦極速。快速的對接之間,眼看太乙真仙就要中刀,變化便發生了。
刀在侵掠的過程中突然震顫得像是波動的水紋,發出了悽清欲碎的合鳴!
宮無上的心心相印掌準確無誤、幾無間隔的拍上了三把利刃,凜烈的來勢傾瀉而出,他的身體移動狀態由高速奔行一下子轉爲驟停。
滾地游龍刀王武,雙眉斂恨刀華宗言,相思方寸刀元結俱感到一股掌力剎那襲至,這股掌力詭異莫名,不可言道,想防的時候,掌力似乎已不走經絡,徑上心頭。
王武、華宗言、元結的心脈猛地緊縮賁張,咚咚的心跳聲好似擂響的戰鼓一般可怖可聞。
心痛欲裂!
心傷已到絕處!
掌力擊在刀背上,卻更像是直接印上了心頭。大敵當前,激鬥正酣,正是注意力集中的時候,然而無法抵抗的心痛穿透防禦令這些準備變得如同虛幻。王武、華宗言、元結手中三把利器的光芒驟然黯淡下去,武器若有心,此刻武器之心也被這詭異的掌力摧毀殆盡,一把無法領會武者意圖的武器施展不出高妙的殺招。
刀被破,人遭創,但是刀勢依然在。練刀到了三大刀王的境地,距離又與強敵接近到了這個地步,有刀無刀實際已無多少分別。招式仍是原來的招式,三大刀王的武器卻由刀換成了手掌,掌非刀,猶勝刀,變化的掌刀隱帶離體而出的攝人氣勁,凌厲非常。
宮無上把握到三人招式轉換的停頓,硬是一錯身,飄落到了三人的背後。
隨之落下的還有金剛降魔杵。
行到傷心杵的無形杵波霸道的發散出去,七八名切至宮無上丈內距離的無雙門門徒頓時通體赤紅,血蒸如汗發,萎然倒地,同樣承受了行到傷心杵威力的三大刀王卻是屹立不倒。
宮無上收杵起身,無視四周衆多的無雙門門徒,他望着李無憂身影消失的路口,那裡正是無雙門宗門的塔林,作爲大羅教教主,宮無上尚是第一次來到無雙門宗門,他感受着身後雖死猶然不去的殺意,嘆道:“好刀,好個無雙門,可惜,今後卻不會再有了。”
王武、華宗言、元結悍勇一擊的姿勢仍在,可是三人生機已絕。其實三人在宮無上第一波心心相印掌的衝擊下,心脈便碎斷不可續接,但是三大刀王憑藉着強烈的戰意還是攻出了一輪搏命的掌刀。
宮無上一躍,輕鬆掠出七八十名無雙門門徒的包圍,此間再無一人能近了他的身,就更別說有誰能夠留下他了。不過,宮無上的速度明顯不比剛纔,他知道耽誤這一小會兒工夫,已是無法將李無憂擊潰在倒影塔外。但是他想達到的目的達到了,以己推人,他施展秘法傷了元氣,李無憂必然更不好過,重傷之際強行抽提元氣,李無憂的傷勢起碼會再加重三分。
白色砂石鋪成綿延無盡的道路,道路如城河一般包圍着無雙門宗門,明淨的白砂石過濾了世俗煙火氣息,街巷市坊的格局到此戛然而止,這裡已是另外一個顯赫國度。宗門左邊是一片海棠花點睛的碧湖亭園,右邊是百塔競秀的廣袤塔林。塔林佔地一千三百餘畝,經營的年代無比久遠,乃是無雙門的傳承產業,而那新增的百畝碧湖亭園則是李無憂古海之戰護駕有功,由岑玉柴頒旨賞賜給無雙門的。
無雙門宗門塔林的入口無牌無匾,也無院牆,但是因爲面積廣大,茂密的花樹與參差的古塔便構成了天然的遮擋屏障,從外部根本看不透內裡的玄虛。
宮無上選擇李無憂遁走的路徑,昂然入內。一入塔林,身後追擊的聲音就弱了下去,幽密的林間卻多了些不算協調的氣息。宮無上並不將此放在心上,他神色肅然的審視着一座又一座拔地而起的古塔,高低不一的古塔,崢嶸大氣,暗涌着迫人的威勢,宮無上從容在敵營中穿行,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釋然道:“是塔非塔,似陣非陣,原來歷代無雙門之主都是葬於此地的啊,李無憂,你也是來尋找自己的安身之所嗎?”
塔林的中心存在一處古老的泉眼,泉眼之水四季長流,冬時亦不封凍,泉眼四周早漫成一個方圓五丈的小湖。清澈的泉水浸泡着一座怪異的黑色建築物,建築露出水面的部分四平六角,高約兩丈,闊約四丈,模樣像是一尊漆玄大鼎,如不是有人告知,恐怕誰也猜測不到這就是無雙門的標誌性建築物,倒影塔!
塔的本來面目沉沒於泉眼地底,望去龐碩幽深,恍似某座巨塔的水中倒影,充滿了是非顛倒的荒謬感,這座塔一反登臨虛空的築塔常理,竟然是向下修建的!
結實嚴密的環形壁壘圍住了倒影塔與泉眼小湖,壁壘五層七十二孔,不設頂蓋,正面留出圓形的塔門作爲入口。
倒影塔,這無雙門重中之重的所在,駐人把守的位置皆看不見人影,僅在塔頂與塔門位置可以見到兩個人。
一個發白如雪的老嫗盤膝坐於倒影塔塔頂,守着塔頂門樞。
老嫗刀眉厲目,面部輪廓硬朗勝過許多男兒,她穿着白色的緊身衣,揹負紅纓雙劍,身量在女子中可算是高大,老嫗雙手捏訣,就在清泉流淌的倒影塔入了定,可是眼睛會不時睜開,望着遠方的古幽路徑。
壁壘的入口塔門之處還立着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青年外套一襲輕薄的青色儒衣,內着白衫白褲,頭插玉簪配黑髮,打扮得既乾淨又透着幾分書卷氣,青年低着頭凝神看着腳尖,一言不發。這兩人便是無雙門的斬經堂堂主袁何氏與總堂主蕭溫菊了。
袁何氏反覆看着來路,忽然開口道:“蕭總堂主,不如老身前去接應一下門主吧。”
“趕不及的,趕不及了。”蕭溫菊喃喃的說完這句話,他背後的目光便化成了兩把利劍,蕭溫菊低頭恍然不覺,不以爲意的補充道:“門主一定會安全抵達的,袁堂主,你絕對不可輕動,你的位置沒有人可以替代,這個當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動難測,門主來了一切好說。”
袁何氏森然道:“門主要不來呢?”
蕭溫菊腳尖碾地,發出細細沙沙的聲響,他研磨着心事,輕輕笑着,沒有回答。
“希望你指揮得當,配得上門主對你的提攜,否則你擔待不起,蕭總堂主,我不是給你壓力,緊要關頭只要肚子裡有話,老身就必須當面講出來,過了就沒機會了。”
袁何氏口氣相當的不客氣。
斬經堂主掌刑罰、財政、拱衛等重大內事,在五大堂序列裡佔據特殊地位,平時根本不賣其他四堂的面子,而堂主袁何氏不光資格老,更曾經是四大世家袁世家的人,高貴的血統與倨傲的性格令袁何氏很瞧不起蕭溫菊這等江湖散戶的出身,她骨子裡也從來沒有把蕭溫菊當做總堂主看待,事實上,無雙門幾任總堂主中真正壓服過袁何氏的只有“連心神槍”厲嘯蘭一人。
“袁堂主,我忝列總堂主之職,當然知道身上的擔子不輕,您老的好心提醒卻是不必了。今日之事,唯有死戰。但究竟怎麼個戰法,我說了,要等門主回來,急躁不得。你若不服,我倆就以半個時辰爲限,半個時辰不見門主,你可以自有判斷,我不阻攔你的行動。”蕭溫菊不溫不火的說着,但是口氣明顯不類平日的親和姿態。
“小子,你以前入過何門何派?”袁何氏的口氣愈發不善,他厲目看着蕭溫菊,狠狠的問道。
“無雙門是我加入的第一個門派,也是我最後的門派。”蕭溫菊接下來的語調忽而變得輕鬆,他調侃着說道:“不像某人,對吧。”
袁何氏生硬的面部起了幾根線條,她冷哼一聲,不屑的道:“嘲笑老身?門裡還沒有一個後生敢這麼和我說話。不錯,老身早年在袁家被逼着站隊,沒有法子,我只能選擇出走,但老身投的可是太上,不算改換門派。”
蕭溫菊轉身靦腆地問道:“袁堂主,當年太上是何樣風采,比之無憂門主,如何?”
“太上退隱那會兒,我還未出師呢,哼,你小子見不着,老身就能見着麼。太上在時的袁世家可是排名四大世家第一位,可你瞧瞧現在,袁捉士、袁召宣治下的袁世家還有幾分榮光?一副不依順着武陵山莊就活不下去的衰樣。”袁何氏鄙夷地說道。
蕭溫菊卻直接地問道:“袁堂主,我說的是當初的太上與現在的無憂門主相比,誰強誰弱?”
袁何氏刀眉倒豎,寒聲道:“你什麼意思?”
蕭溫菊正色道:“很難判斷麼,好,我再問,袁堂主認爲無憂門主可否撐過今日之難關?”
袁何氏張口欲駁斥,但是她看到蕭溫菊的堅毅表情,醒悟到了什麼,又閉上了嘴。
蕭溫菊續道:“太上門主當年英雄了得,但是卻遭人算計,敗走西北。再觀今日,無憂門主境況不比當年的太上優容幾分,太上還有融入無雙門這條退路,而無憂門主則只剩下倒影塔了。我不知道當年有沒有人替太上他老人家擋擋刀子,我只知道現在無憂門主身邊不會缺少這樣的人。現在,各堂口誓死奮戰,拼力與敵抗爭,接應之事,斬奏堂第一時間已經有所行動,我想門主洪福,一定能返回塔林,這沒什麼可擔心的。”
袁何氏心下稍緩,卻難以自制地罵道:“該死的回玉橋,火燒眉毛了,他卻在那裡?這廝不會真是叛了吧?”
“玉橋門主不會做出格的事情,相信……”蕭溫菊忽然不語,青年側着臉龐望向塔林西北方向的一座樓閣式高塔,那高塔名喚大雁塔,塔頂有着通訊的號旗,此時大雁塔塔頂掛出一紅三黑四面旗幟,蕭溫菊的臉色陰晴不定,沉聲道:“門主來了!”
袁何氏表情嚴肅,騰地站了起來,與蕭溫菊一起望着塔前筆直的林蔭道。
這條通向倒影塔的路徑夾道種植着火焰木與吊鐘花,值夏日時光,古香古豔的火焰花旖旎浮空,開得正盛,清新潔白的吊鐘花則已然凋謝,星點散落於地,自然的塔林像是睡在清晨裡的孩子,幽靜甜美,然而那來自遠方的強勁風潮卻喚醒了地下樹上的紅白花瓣,點燃了期待者的眼睛。
來者只用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就攜帶着狂風、花瓣與鮮血抵達了倒影塔塔門。
蕭溫菊難掩震驚之顏色,只因他睹見來者的臉色蒼白且泛着死灰,肩部創處濡紅未涸,胸前傷口淒厲如新,其氣息忽長忽短,竟有了油盡燈枯之相,蕭溫菊快步相迎,咬牙慟聲道:“門主。”
李無憂走到蕭溫菊的身側,腳步略有停頓,就在兩人錯身的位置啞着嗓子說道:“蕭,至少需要一個時辰,辛苦你了。”
蕭溫菊只覺一股熱血上衝,不知怎地就回憶起大雨滂沱的那個夜晚,他攥緊了拳頭,毫不猶豫的道:“門主儘管放心。”
李無憂“嘿嘿”笑了兩聲,一晃身,躍上了倒影塔頂,對恭身的袁何氏吩咐道:“打開吧。”
袁何氏應聲,從懷中掏出三把鑰匙。她將鑰匙插入倒影塔門樞的三道孔眼,按次序開啓機關,一塊三角形的平臺便凸現出來,老嫗緊接着伏下腰身,探掌與三角形平臺相觸,發力下壓,然後便移到一旁。李無憂踏上平臺,整個人便迅速下陷,轉眼沉入了倒影塔。袁何氏收起鑰匙,等到門樞重新閉合,就隨手一揚,三把鑰匙叮咚墜入了泉眼。
極端不利的形勢,袁何氏做了最極端的打算。
自現在開始,如果不是塔內主動開啓通道,任何人都無法進入倒影塔。但是倒影塔並不是用來逃生的暗道,好比塔林中衆多的寶塔,被封鎖的倒影塔與一座大墓無異。
大雁塔的彩旗緊急變幻,連續打出了數個旗語,皆在表述大敵入侵的人數、方位。
蕭溫菊收回仰望的目光。
他卸下儒衣,脫去內衫,細緻的疊好衣服,放在了一旁。蕭溫菊赤裸的上身沒有一分贅肉,體格雖然不是十分的強健,但亦能看出遠超常人的精壯,蕭溫菊刀橫眉前,緩緩拔出了暖兒刀,亮麗的刀映着堅定的臉,青年平穩的呼吸着,冷靜的注視着刀中的自己,少頃,蕭溫菊脫手拋飛了刀鞘,反手執刀,向來文質示人的他在塔門展出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概。
袁何氏跳下倒影塔,走到了蕭溫菊的身旁,她選擇站定的位置略爲靠後,顯露出心境的微妙變化,詢問道:“小……咳,蕭總堂主,發響箭?”
蕭溫菊略一尋思,即道:“現在來的只有一個,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