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紅顏薄命

鍾靈秀一張眼睛,就抓牢檀羽衝道:“大哥,別拋開我。”

檀羽衝笑道:“我不是好好在你身邊嗎?剛纔我點你的穴道,只是因爲——”

鍾靈秀道:“我知是怕連累了我,可是我只是想與你同生共死,不願有難只是由你擔當、嗯,不過現在一想,還是你做得對,剛纔要是有我在旁,反而要累你分神照顧我了。那些官兵呢?咦,咱們好像不是在原來的地方。”檀羽衝道:“那些官兵沒有發現我們,不過原來的地方不是藏身的好處所,所以官兵一過,我就把你轉到林中。”

鍾靈秀道:“對啦,好像還有另一批人馬,那又是些什麼人?”

檀羽衝道:“不知道。他們是跟在官軍後面的,我在官軍走後他們尚未來到之前,就和你走了的。”

他是害怕鍾靈秀爲他擔憂,是以只能隱瞞事實,編造謊言。

不過鍾靈秀又怎能不擔憂呢,儘管她並不疑心檀羽衝說謊。

“我看那些人恐怕就是從臨安來搜索你的黑道中人。”

檀羽衝勉強笑道:“管他是與不是,只要我現在還是好好的活着。”

鍾靈秀道:“但現在剛踏入邊界,就發現這兩批人馬,我只怕今後更加寸步難行!看來只有去求千柳莊的莊主了。”

檀羽衝道:“這莊主是何等樣人?”

仲靈秀道:“千柳莊正是在金宋兩國交界之處,莊主叫柳元甲,不但和黑白兩都有交情,甚至金宋兩國的邊關將士,他也有來住。”

檀羽衝道:“你認識他?”

鍾靈秀道:“我那死去的爹爹和他有點交情,我小時候或者見過他,但他一定記不起了。”

檀羽衝道:“那麼我方便去見他嗎?”

檀羽衝有過上次求王宇庭的經驗,心想即使所求不遂,亦無害處,就照她的計劃行事。

鍾靈秀跟一個姓丁的門客進入內堂,柳元甲果然親自接見她。

“丁先生,沒你的事了,麻煩你出去告訴管家,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柳元甲遣走門客之後,笑道:“你是鍾成器的女兒,都這麼大了。記得你爹出事那一年,你纔不過六、七歲吧?轉眼就是十年了。你媽好嗎?”“媽也早已去世了。我如今是和爺爺相依爲命。”

“對啦,聽說你爺爺大隱於市,已不屑和我們這些人來往的了。”

“話不是這樣說,爺爺因爲年紀老邁,很少出門,所以這些年沒來拜望你老。”

“好說、好說。那麼侄女,你這次是路過呢?還是你爺爺有事要你找我?”

鍾靈秀道:“實不相瞞,我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過不是爺爺的事情。小事我是不敢來麻煩你的,但這件事嗎,恐怕只有你老人家才幫得了忙。”

柳元甲笑道:“哦,你闖了什麼大禍,要我幫忙?”言下頗有訕笑意味——諒你這小小年紀也闖不了什麼大禍。

鍾靈秀道:“不是我闖的禍,我是請你幫我一個朋友的忙,不過,這禍也不是他自己闖的——”柳元甲道:“且慢,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這朋友性甚名誰呢?”

鍾靈秀道:“他性檀名羽衝。”姓名說出來,柳元甲登時精神一振,態度轉爲莊重,連忙問道:“檀羽衝?他是金國人吧?”

鍾靈秀道:“不錯,但他其實是個好人。”

柳元甲道:“好壞的標準是很難說的。我要的只是事實,聽說他是金國的貝子呢,你知不知道?”

鍾靈秀道:“別人是這樣說他,但他自己卻說他並不是什麼貝子。柳莊主,你這樣問,想必你已聽到了一些有關他的消息了吧?”

柳元甲道:“這幾天來,我每天都聽到有關他的消息。比如說昨天吧,據我所知,他就曾強領金國邊關的守兵,和宋國官軍以及江南的俠義道大打了一場。”

鍾靈秀暗暗吃驚,嘴裡卻道:“金兵也不是他帶來的。我們在路上也曾打聽過這件事,聽說是偶然碰上的。”

心裡自思:“好在我還沒告訴莊主我是和大哥同來,但大哥爲什麼要騙我呢?哦,是了,他一定是怕我擔憂,所以不敢道出實情。不過,實情當然也不會是他們勾結金兵,那些金兵一定也是來捉拿他的!”他的確不愧是檀羽衝的紅顏知已,猜想的事雖不中也不遠矣。柳元甲道:“我還聽說他和丐幫也結了仇。”

鍾靈秀道:“那是風火龍無事生非,只因他是金人,就認定他是奸細。”

柳元甲道:“但也曾親手打死了兩個俠義道中的人物,其中一個就是臨安丐幫分舵舵主馬天行的結拜兄弟,這事不假吧?”

鍾靈秀道:“這事我是曾經聽人說過。但即使如此,他也一定是迫於無奈的。”

柳元甲笑道:“看來你倒好像很偏袒他呢!”

鍾靈秀道:“他是我爺爺的朋友也是我的大哥哥。不過,我不是偏袒他,我知道他是好人。”

柳元甲道:“我不想和你議論他是否好人,我只想問你,你要我怎樣幫他的忙?”

鍾靈秀道:“當務之急是幫他過關,往後的事,是幫他和江南的俠義道解開樑子。”

柳元甲沉吟片刻,說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也知道此事是會引起嫌疑的。弄得不好,甚至連我也捲進漩渦。你不覺得,你求我的事情,是過份了一點麼?”

鍾靈秀笑道:“我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幫這個忙。”

柳元甲淡淡說道:“我倒想知道你的想法,我爲什麼要幫你的忙?”

鍾靈秀道:“你要我直說?”

柳元甲道:“當然。”

鍾靈秀道:“爺爺告訴我,我爹是爲你而死的。我爹出殯那天,你曾許下誓願,如果我們兒女有求於你的情,你無有不應。”她雖然能幹,到底年輕,不知如此直言,已是犯了柳元甲之忌。

柳元甲道:“哦,你爺爺還告訴你什麼。”

鍾靈秀道:“爺爺說,我爹是強盜,你、你——”

柳元甲道:“我是在他背後的,從不露面的強盜頭子!”

鍾靈秀道:“有一次他和孫叔叔奉人之命去動一個鏢局保的紅貨,同去的還有十多個人,給果只有孫叔叔一人只是失去了雙眼,其他的人都失去的性命。”柳元甲嘆道:“他們爲我喪了性命,我也很是過意不去。”鍾靈秀道:“所以我纔敢來求你,柳莊主請你說一句吧,你肯不肯幫這個朋友的忙?”“到底幫不幫?”柳元甲道:“你急什麼——”剛說到這裡,忽聽得“卜卜”兩下門聲。

柳元甲道:“誰?”那人道:“我!”推門而入,原來就是剛纔帶領鍾靈秀進來的那個門客。

柳元甲曾吩咐過不許別人來打擾他的,這姓丁的卻不待他說個“請”字,就進來了。柳元甲怔了一怔。但隨即想到,沒有急事,諒他也不敢莽撞。便道:“對啦,我幾乎忘了你和我約好的事了。鍾姑娘,你稍坐一會,我去交代幾句話,料理了那件事就回來。”

出了密室,那姓丁的門客才說道:“有一位客人要見你。”柳元甲道:“什麼客人?”姓丁的道:“是你非見不可的客人!”

柳元甲料到幾分,悄悄說道:“是王爺那邊來的?”那姓丁的門客點了點頭。柳元甲道:“好,我去會客,你替多看着那兩個娃兒。”

他走進另一個密室,只見一個黑衣少女坐在當中,不覺驚喜交集,說道:“格格,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他早已料到客人是從完顏長之的王府來的,但卻還想不到竟是王府的格格。

原來這個黑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赫連清波。

赫連清波站起來還禮,笑道:“我是特地來拜候你的。柳莊主,你可真會亨倩福啊!”

柳元甲道:“不敢當。柳某得有今天的日子,還不是沾了王爺和格格的光。”

赫連清波道:“你怎麼和我客氣起來了。我此來只怕是要帶給你一點麻煩的呢!

柳元甲道:“但憑差遣,請問是公事私事?”

赫連清波笑道:“倘若是私事,你就不賣力?”

柳元甲道:“不,若是格格的私事,我當然更加賣力了。”

赫連清波道:“實不相瞞,我此來既爲公,也是爲私。這兩天鬧得沸沸揚揚的大事,想你不會不知。”

柳元甲道:“格格是爲那位,那位檀貝子而來的嗎?”赫連清波點了點頭。

柳元甲道:“聽說他是欽犯。但我又聽說他好像和格格你一同走過江湖!”

赫連清波似笑非笑說道:“我在江湖上是‘玉面妖狐’不是王府格格。妖狐利欽犯走在一起,那就不能算是奇怪的事了。對麼?”

柳元甲道:“格格,你別誤會。對這件事我並無非議之意,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你的朋友?”

赫連清波道:“這層你可以不必理會,我只問你,如果他來到府上,你打算如何?”

柳元甲道:“不會吧!我與他素不相識。”

赫連清波道:“但我聽說他在臨安結識了一個賣唱小姑娘,是鐘不鳴的孫女兒,和你似有多少關係,說不定會來求你。”

她可不知,不但那“小姑娘”來了,檀羽衝也已來了,而且就在窗外。

檀羽衝是在門房看見她進來的。她無須經過門房通報,怎知門房就躲有她要找的人。過後檀羽衝託辭解手,暗地跟蹤,他是鍾靈秀帶進來的。門房是他父親的舊交,且又曾得他的好處,自是不會疑心他,會在這裡“搗亂”。

只聽得柳元甲道:“他是皇上所要的欽犯,但也是王爺和格格所要的人。如果他真的來到此地,我打算將他擒了,獻給獻給——”

赫連清波道:“當然獻給皇上的,是嗎?”

柳元甲緩緩說道:“不,我是打算獻給王爺。我的秘密只有王爺知道,我可不想讓皇上的人也知道我的身份呢!”

赫連清波道:“好,你既然是打算獻給我的乾爹,那就直接交給我吧!”

柳元甲道:“這個——”

赫連清波道:“你可以先把他的武功廢掉,然後才交給我,那就不用擔心我看守不住地了。”話中有話,真的含意,其實是要使得柳元甲放心,亦即表用了自己是不會把檀羽衝私下放走的。否則她就不會准許柳元甲廢掉檀羽衝武功了。柳元甲是老狐狸,一聽就會意。兩人都是心照不宣。只有躲在外面暗中偷聽的檀羽衝,卻是不禁越聽越驚,“原來她真是想捉我回去的,他的手段也真是夠毒了!唉,她怎的變成這個樣子呢?還是她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呢?怪不得人家叫她玉面妖狐,好在我沒有給她甜言蜜語所騙。”他無暇多想,立即就跑出去。

鍾靈秀還在那密室之中。

檀羽沖沖進去叫道:“快走!快走!”驀地有人飛撲進來。

撲進來的是那個姓丁的門客,檀羽衝聽得背後勁風呼呼,反手就是一掌。他這一掌不帶風聲,但雙掌一交,那姓丁的門客已是給他迫得斜退三步。

檀羽衝這一掌是用上七成內力的。這門客居然沒有倒下,他亦有點驚詫,正想從簫中吹出罡氣,只見鍾靈秀雙掌一推,卻已把那姓丁的門客推在地上了。

那門客倒在地上,縮作一團,突然好像在他的身上發出一串爆豆的聲音,口中淌血,動也不能動了。檀羽衝這才明白其中道理,原來這姓丁的門客本來是抵擋不住他這一掌的,他逞強硬接,全身骨節,都已散開。鍾靈秀那一推,只不過是正趕上他“崩潰”的時候而已。檀羽衝發覺自己功夫又已有進境,心中亦自歡喜。

鍾靈秀撲入他的懷中,說道:“大哥哥,你怎麼也來了。”

檀羽衝道:“別問這麼多,這姓柳的不是好人,快跟我走!”

“還想跑嗎?”柳元甲跟蹤來到。

檀羽衝大怒道:“好賊,我與你拼了!”把暖玉簫當作判官筆使,疾點柳元甲的“風眼穴”。柳元甲笑道:“檀貝子,我可還不想你死在敝莊呢!”說話之間,駢指如戟,也用穴道銅人的點穴手法還了一招,檀羽衝的玉簫儼如點水蜻蜓,順流而下,片刻之間,點了十七八下,從對方的肩臺穴點到了虎口的關白穴、但柳元甲的雙指點穴,卻是更加凌厲,在這片刻之間,也是遍襲了對方的十八處穴道。

雙方都是一沾即退,誰也沒有給對方真個點着穴道,但柳元甲彈指發出勁風,已是震得檀羽衝的若干穴道隱隱發麻。不過檀羽衝暖玉簫中吹出的罡氣,也令得柳元甲的若干穴道隱隱作痛。

論功力柳元甲是在檀羽衝之上,論點穴的手法,也不在檀羽衝之下。但好在簫長指短,俗語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在近身搏鬥之中柳元甲的手指未點到對方的身上,檀羽衝的玉簫己是指到他的要害。

激戰中檀羽衝一下移形換位,用玉簫使出刺穴的劍法,刺向柳元甲腰背的精促穴,柳元甲閃得稍遲,“嗤”的一聲,上衣給玉簫戳穿小孔。柳元甲喝道:“檀貝子,你心裡也該明白,論點穴手法,你是勝不過我的,你莫以爲仗着暖玉簫就可以取勝,我勸你莫要逼我使出殺手!”檀羽衝喝道:“廢話何必多說,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正在打得吃緊的時候,忽聽得喧鬧之聲。有人喝道:“什麼人膽敢亂闖!”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我是來求見貴莊主的,這是我的拜帖。

“鐘不鳴?”接近拜帖的那門子一看上面的名字,就哼了一聲說道:“這名字我從沒見過,你是莊主的朋友嗎?”

鍾靈秀躲在檀羽衝背後,檀羽衝正在奮力抵禦柳元甲的強攻,她處在兩大高手拼鬥之中,有如小舟之在波濤洶涌的海洋,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心神去仔細細聽外邊的吵鬧?但“鐘不鳴”這三個字她是太熟悉了,那個人又高聲念出來的,她雖然沒有留心去聽,這三個字亦已聽進她的耳朵,令得她心頭陡然一震了!

“爺爺你莫過來!”但她的聲音怎能傳到爺爺的耳朵。

鐘不鳴倒是聽見了屋子裡面的廝殺聲了,一急之下,推開那個門子,就往裡闖。

他一踏入院子,有個打手就冷笑道:“好,請進去吧!我要請進鬼門關去!”

“秀兒!”一聲慘叫,鐘不鳴被那打手在背後偷襲,登時倒地!

鍾靈秀本來是個聰明懂事的小姑娘,但她一出生便與爺爺相依爲命,忽然聽到了爺爺對她呼喚,那最後一聲的慘厲呼喚,你叫她如何還能保持心智靈明?這一聲慘厲的呼喚,登時就好像爆炸開了她的腦袋,令她消失了理智了,她尖叫:“爺爺!不顧一切,衝出屋子。

她腳步一踏出門外,登時就有幾個人跑上來捉她。鍾靈秀火紅的眼睛,唰唰唰連環疾刺,那幾個人也是料不到這小姑娘竟有如此本領,大意輕敵,空手捉她給她刺傷了兩個。

一個門客道:“莊主只說要捉活的,可沒說不許傷這丫頭!”拔出腰刀,一招”順水推舟“目鍾靈秀的右肩削下。這一刀若然給他砍中,鍾靈秀的一條右臂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鍾靈秀身軀一矮,這一刀變成了從她頭頂上方削過。鍾靈秀感覺頭皮一陣沁涼,不理死活,一劍就斬過去。這一劍正中那人的膝蓋,那人沒砍掉鍾靈秀的手臂,半條腿反而和身體分家。

但是鍾靈秀還未能挺起身來,已是給另一個抓着。這人用的是大擒拿手法,抓着她喝道:“好狠的小丫頭,我不殺你,也得拉斷你一條手臂!”正在施展分筋錯骨手志忽地有個“飛人”向他撞來,原來檀羽衝亦已衝出來了。不過,這個“飛人”卻不是檀羽衝。

檀羽衝不願多傷性命,救那些一窩峰圍擁上來的莊丁門客。他用的也是大擒拿手法,不過他一抓着就甩出去。轉眼間給他甩出去六七個。“飛人”撞着同伴,連環碰撞登時倒下了十七八個之多!給他殺開了一條路了。抓着鍾靈秀的那個門客,就正是給人撞翻的。鍾靈秀脫出掌握,仍然向前飛跑,邊跑邊叫:“爺爺!爺爺!”

檀羽衝叫道:“秀妹,你醒醒,不可亂——”他的話未說得完全,一股勁風已是從他背後襲來。柳元甲追了出來。這股勁風乃是他的壁空掌所發。

鍾靈秀叫道:“爺爺,你怎麼了,你應我呀,你應我呀!”她已經發現爺爺躺在血泊中了。

那個被她刺傷的門客,舉起鐵柺,獰笑說道:“好,你要你的爺爺,我就送你作他相會吧!”獰笑聲中,猛的一拐就向鍾靈秀當頭打下!

柳元甲冷笑道:“檀貝子,我這幹柳莊可不能任憑你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你不吃敬酒,那就只能吃罰酒了!”掌挾勁風,左右開弓,接連發出了兩記劈空掌。

兩人功力相差有限,檀羽衝若是和他對掌,絕計不會受傷,但此時他已看見那個門客正在舉起鐵柺,鐵柺就要打到鍾靈秀的頭上了,他如何還能只顧自身?他陡地一聲大喝,人未到,掌先發,也是一記劈空掌向那門客打去!

這股掌劈得正是合時,用得也是恰到好處,那人的鐵柺打中自己的腦袋!這人的腦袋開花,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鍾靈秀只覺得勁風颯然,從他頭頂吹過、吹散了她的頭髮,她卻沒有受到半點傷損。不過她看見那個人腦袋開花,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卻是聽得她雙腿軟了。

與此同時,柳元甲的劈空掌力亦已到達,檀羽衝的背心如受鐵猛擊,饒是他內功精純,這剎那間,五臟六腑也好像給翻轉了一般,不過柳元甲的劈空掌卻是控制得不及檀羽衝之妙,他的目標是檀羽衝,在檀羽衝,在檀羽衝旁邊的人,卻也給他的掌力波及了。只聽得“撲通、撲通”之聲不絕於耳,檀羽衝倒沒有倒下。反而是千柳莊的莊丁和門客倒下了六七個。

可是就是此時,一大羣江湖人物涌了進來。爲首的竟然是江南大俠鐵筆書生文逸凡。

文逸凡第一眼就看見檀羽沖和鍾靈秀,大吃一驚,揚聲問道:“阿秀,你的爺爺呢?他是不是也已來了?檀羽衝,你又將她抱住做什麼,快將她放下!”

鍾靈秀嘶啞着聲音叫道:“文叔叔,我的爺爺給他們殺死了”

檀羽衝道:“我若將她放下,千柳莊的人就要把她捉去了。你知不知道——咦,秀妹,你,你怎麼啦?”

鍾靈秀因受不起這麼大的刺激,早已心力交瘁了。她本來要把真相告訴文逸凡,但也只能說出一句話,就暈過去了。

文逸凡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柳元甲道:“文大俠,你是爲了捉拿金國奸細而來的吧?哎,這小姑娘不識好歹,卻把金國的奸細作哥哥。鐘不鳴這老兒也不明事理,爲了孫女兒,硬要袒護奸細。他和我的門客鬥得兩敗俱亡,可也怪不得我!”

檀羽衝一探鍾靈秀的鼻息,知道她不過是一時暈倒,稍稍放心,喝道:“無恥老賊,你纔是金國奸細!”

柳元甲哈哈大笑:“文大俠,你相信誰,前天殺害了那許多江南俠義道的人可不是我!”

王宇庭雖然曾透露過一點消息給文逸凡。但那也只是“丐幫一個重要人物”對檀羽衝的看法而已。王宇庭並末將所知的全部告訴他。

文逸凡思疑不定,但無論如何,柳元甲說的總是事實。他“當機立斷”,喝道:“檀羽衝,你的身份我已知隨了。你手上染了我的朋友的血,你要還是個男子漢的話,快把這小姑娘放下!”語氣凌厲,竟然是認定擅羽衝要把鍾靈秀挾爲人質了。檀羽衝亦是滿肚皮悶氣無可發泄,冷笑說道:“文逸凡,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吧,你要殺我,那就來吧!”

文逸凡道:“你以爲挾持人質我就奈何不了你嗎?”雙筆斜飛,使出了張旭草書的筆法,疾如風雨般的向檀羽衝點來,他筆走龍蛇,每一筆都是點向檀羽衝的要害穴道。但筆上也像長着眼睛似的,沒碰上鍾靈秀分毫。檀羽衝怒氣勃發,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玉簫狂揮,索性就與文逸凡拼命。

暖玉簫是件武林異寶,檀羽衝在兵器上先不吃虧,噹的一聲,把文逸凡雙筆架開,玉簫連指,宛如點水晴蜒,一掠即過,片刻之間,從文逸凡的肩井穴點至手掌背的章門穴,雖然沒有點實,但在這片刻之間;文逸凡手少陽經脈的二十七個穴道,都已受到他的攻擊。

兩大點穴高手各顯神通,雙方都是一沾即退,一點即收,移步換形,瞬間百變,文逸凡的一套“草書筆法”使完,絲豪也佔不到便宜,虎口已是隱隱發麻。文逸凡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原來那次在西湖的較量,敢情他還是未盡全力的?”檀羽衝經過一場惡鬥,而且還抱着個人,文逸凡戰他不下,不由得面露慚色自愧不如。

柳元甲道:“對付金國的奸細,可無須跟他講什麼江湖規矩!”一掌護胸,駢指如戟,揉身而上,加入戰團。

檀羽衝哼了一聲,說道:“文大俠,你還有沒有武功高強的朋友,叫他們一起來吧!反正今日我是死了!不如讓我多會幾位江南的俠義道,我亦可死而無憾!”

文逸凡面上一紅,便想退出圈子,柳元甲道:“逢堯舜,講揖讓,遇桀紂,動刀兵。文大俠,你因何事而來,難道要放過這金國奸細麼?”文逸凡一想不錯,於是退而覆上,繼續和柳元甲聯手,合鬥檀羽衝。

檀羽衝把生死置之度外,把暖玉簫舞得風雨不透,轉眼化作一團綠色的光華,居然在兩大高手圍攻之下。有攻有守,柳元甲剛纔與他單打獨鬥,也還可以稍佔點上風,現在與文逸凡聯手鬥他,反而給檀羽衝佔了優勢。不由得好生詫異:“難道他剛纔是故意隱藏實力?”想法跟文逸凡一樣。

他們一這猜測,只能說是對了四分之一。檀羽衝與文逸凡在西湖那一戰,的確是未盡全力的,但當時文逸凡也未盡全力。倘若雙方都盡全力的話,檀羽衝也只以能稍勝一籌而已,決計抵禦不了文逸凡這樣的兩個武功高手。至於剛纔密室中和柳元甲的交手,則檀羽衝早已經是使了全力的。那麼他怎的又能以一敵二了。這是因爲一個人到了危急的關頭,身體的潛能在不知不覺之間發揮得淋漓盡致之故。不過“潛能”也不是“無限”的,發揮到了極點,雖可遠勝平時,卻不能扭轉根本形勢。過了數十招,檀羽衝漸感不支,他抱着的鐘秀靈忽然發出呻吟,好像夢囈一般喃喃自語:“大哥哥,大哥哥,你別理我,讓我去見爺爺,去見爺爺!”顯然她是在掌風激盪之中,被驚醒了的,文逸凡的筆法神俊非凡,儘管他每一筆都是向着檀羽衝的要害“招呼”,筆尖卻長着眼睛,總是恰到好處的避免觸及鍾靈秀,但柳元甲卻是毫無顧忌的,此時他掌變指,指法固然是在尋瑕找隙,掌力也加強到了八九分了,他的劈空掌三丈之外便可傷人,何況是近身搏鬥?鍾靈秀之所以沒有受傷,那是全靠檀羽衝爲她掩護得立之故,檀羽衝的潛力的發揮到了極點,是可抵消柳元甲的劈空掌力。但此時他漸感不支,卻是沒有把握令鍾靈秀不被波及了。他聽得鍾靈秀的呻吟,不由得心頭一震,暗自思量,她的爺爺都已受我連累死了,我還能夠讓她也陪我死麼。他心裡明白,只要時間稍長,他和鍾靈秀恐怕同歸於盡了。

文逸凡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嘆了口氣道:“檀羽衝,你還不投降嗎?你死了不打緊,連累了這小姑娘,你於心何安。”也不知道鍾靈秀是否已經清醒過來,忽地叫道:“大哥哥不要投降,這是爺爺說的!”

檀羽衝的傲氣與鬱氣併發,朗聲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玉簫橫揮,一個旋風急舞,綠光暴漲,把柳元甲和文逸兒都逼開了。他心頭激憤亦已到極點,把殘餘的潛力都逼了出來!劇鬥中檀羽衝忽覺喉嚨間又有股甜意,鮮血冒上喉頭,雖然他立把口鮮血嚥了下去,可嘴角已是沁出血絲了,文逸凡喝道:“檀羽衝,你還不投降,當真要和這小姑娘一起死麼?”就在此際,忽聽得銀鈴似的媚笑聲,玉面妖狐赫連清波走了出來了。

柳元甲吃了一驚,失聲叫道:“格呃呃,你來做什麼?”他一時情急。幾乎把“格格”兩個字說了出來,驀地一省,有文逸凡在他旁邊,如何可以暴露赫連清波的身份,只好用含糊不清的喉間,把“格格”念成“呃呃”。“見郵”是好像“咳咳”、唉唉“一類有來加強語氣的聲音,許多人在說道正文之前,習慣用這類“助語詞”的。

赫連清波道:“柳莊主,我要你們活擒他的,怎麼你竟是要殺他呢?好,你沒本領拿他,我只好自己出手了。”

說到“出手”二字,立即把手一揚,只聽得“乓”的一聲,一顆彈丸在空中爆炸,彈丸雖小,煙霧卻快速瀰漫,轉眼間在這園子裡已是隻能看見幢幢的黑影了,這煙霧還有一樣古怪,它是帶着淡淡的幽香的,聞到香味的人。練有內功的勉強可以支持,未練過內功的則是在片刻這之間,便都暈了過去。

檀羽衝不怕香霧彈,只怕鍾靈秀中毒,好在他還有一顆天山雪蓮泡製的“碧靈丹”,趕忙把這顆碧靈丹納入鍾靈秀口中。江南的俠義道一大半都鍾了毒煙。柳元甲比較好些,但他開口說話。吸進不少迷香,也是不大好受,他暗自思量:“玉面妖抓救檀羽衝,我雖然可以向完顏王爺告她的伏,她只不過是個幹格格。不怕鬥不過也,但事情總是預留退步,目前王爺還是要利用她的,我若把事情做得太絕,對我也未必真有好。”如此一想,他也故意裝作中了毒的模樣,放棄追蹤了。

赫連清波是千柳莊的常客,熟悉道路,檀羽衝跟着她走,不久,就出了園門。

常州老武師孫仲是頭頭之一,喝道:“大家準備暗器,‘招呼’客人,我數到三聲,大夥兒就發暗器吧!”

有人問道:“鐘不鳴的孫女在那奸細身邊,怎麼辦?”

孫鍾道:“她自甘墮落,若不離開地那個奸細,一齊射殺!”

檀羽衝看見臨安丐幫的副舵主內崔浩民在這班人中間,叫道:“崔大哥,請你們聽我說明真相如何?”

崔浩那次險傷在南山虎手下,幸虧得到檀羽衝救他性命,便道:“孫老前輩,文大俠還沒有出來,不如等他出來,咱們再行論處不遲。

赫連清波道:“快跟我來!”

園門外有輛馬車,到了這個地步,檀羽衝只好由她擺佈,抱着鍾靈秀跟她上了馬車。

孫仲帶領十多人內功較高,中毒較輕的俠義道追了出業,暗器紛飛,不過只有幾枝強弓射箭插入馬車車廂外面的板壁。

本來暗器是追不上馬車的,但赫連清波還是辣手反擊。

“蓬”的一聲,火光耀閃,煙霧迷漫,煙霧之中還有許多金色的光芒閃爍。原來她這次發出的暗器名爲“毒霧金針烈焰彈”,比“香霧彈”更加厲害,那些金色光芒乃是細如牛毛的梅花針。

只聽得“卜通”、“卜通”的倒地聲與“哎喲”“哎喲”的尖叫聲不絕於耳,有的中毒昏迷,有的被梅花針刺傷,十多個江南好漢,全都倒下去了。

檀羽衝雖然已經脫險,心頭可是一點也不輕鬆。他的耳朵聽到那些好漢的呼叫聲,心道:“這次傷的比上次更多,我這個金國奸細的嫌疑恐怕更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赫連清波似是看透他的心思,冷冷說道:“你又在嫌我的手段太過毒辣是不是?嘿嘿,若不是找用這等毒辣的手段,你和你懷裡這小姑娘恐怕都要變成刺調了!”

檀羽衝不作聲。

這馬車跑的飛快,赫連清波沉默了半個時辰,忽道:“我和道你心裡不痛快,你要罵我就儘管罵吧,我讓你罵個痛快!”

檀羽衝忽道:“你別說了,我把我這條性命還給你!”

赫連清波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檀羽衝道:“我這條性命是你替我撿回來的,按照江湖規矩,我是應該任由你來處置了。”

赫連清波道:“這麼說,你是願意跟我回京了?因爲我並不是想是你的性命。”他目光射到檀羽衝面上,但見檀羽衝的面上毫無表情。

檀羽沖淡淡說道:“我的性命的都是你的,你要怎麼就怎麼樣,何須問我願不願意?”

赫連清波道:“其實我這樣做了是爲了你的好。”

檀羽沖淡淡笑道:“我知道,你和柳元甲說話的我都聽見了?赫連清波道:“那你就應該知道我並不是存心害你?”

檀羽衝道:“不錯,你是不許柳元甲害我,你只不過是要他廢掉我的武功。你現在不是要我自行廢掉武功,你才能放心收我做你的撲人?”

赫連清波花容失色,半晌,頹然道:“我本來可以和你解釋的,但不想到你對我的誤會竟是如此之深,多說也無益了。好,你說,我想怎樣,我都依機。”

檀羽衝道:“我還是好句老話。”

“什麼老話?”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赫連清波冷冷笑道:“我走的未必是陽關道,不過現在也不是你走獨木橋的時候。“她移開目光,望向車窗外。有一隊的金國士兵,正從前面走來,原來赫連清波已經繞過邊關,踏入金國的轄區了。

她的馬車已經豎起完顏王府的旗號,士兵隊長也是見過她,的慌不迭叫兵士躲過兩旁,給她讓路,赫連清波理也不理那個隊的“問安”只是擺一擺手,就飛車直過。

鍾靈秀仍然昏迷在檀羽衝的懷中,檀羽衝對外間的一切,更是視而不覺,聽而不聞。

路上碰見的金兵越來越少,終於見不到了。他們已經進入“無人地帶”的山區。

赫連清波停下馬車,說道:“我把這輛馬留給你,你可以和你這位姑娘走你的陽關道了。”

檀羽衝道:“用不着,我還能走路。”

赫連清波陪他走下車,嘆口氣道:“你連我的一點點心意,都不願領受。”

檀羽衝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得把話說個明白,你今日救了我的性命,我會報答你的,但我卻不能讓你利用。”

赫連清波道:“我不要你的報答,你也無須使報答。去年在歸雲莊,你也曾經數救我一條性命,如今我只不過是還了這筆帳而已。”轉身回馬車。

檀羽衝呆了一呆,目送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一點惆悵之感。

赫連清波忽然回過頭來,說道:“我幾乎忘記了一件事情,我知道你有碧靈丹,可以保全這小姑娘的性命,但有了我這枚解藥,功效可以更好一些,而且可以永絕後患。”說罷。拿了一枚解藥給檀羽衝。

四目相交,兩人都不禁頗多感觸。檀羽衝避開她的目光,說道:“你怎麼還不走?”赫連清波道:“咦,你的面色好像有點不對,是受傷了吧?”

檀羽衝道:“沒什麼,多謝你的關心,我會照顧自己的。”

赫連清波幽幽嘆了口氣,說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樣散了也好。你自己多保重吧。”

檀羽衝目送馬車遠去,心裡想道:“是啊,我也該走了,但天地雖大,何處是我容身之地?”不錯,赫連清波如今已是站在和他敵對的地位,但他們畢竟曾經是朋友,他初懂人事,就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如今是連最後一個“朋友”也失去了。

他來到江南,本來是想結交朋友的,哪想得到會弄成這個局面,江南的俠義道不當他當作朋友,而是把他當作敵人了。

他想起了母親的遺願,真是欲哭無淚。“孃親一生的心願,就是盼望宋金兩國修好,永絕干戈。但在我今天的處境,又怎能完成孃親的心願呢?”

迷茫中他的耳邊響起了母親臨終的吩咐:“兒啊,你要記着,你的爹爹是金國人,你的孃親的宋國人,你要做了一番事業,讓金宋兩國的百姓如同一家。”迷茫中他好像看見文逸凡指着罵他:“奸細,奸細,你這個金國奸細!”好像看見了傷在他手下的江南俠義道對他怒目而視。

迷茫中,他聽見了鍾靈秀髮出一聲呻吟,這才翟然一省,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這個義妹可不能讓他再失去了,鍾靈秀還沒有醒來。他給她把脈,脈搏正常,他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當下把赫連清波交給他的那顆解藥納入鍾靈秀口中,心中苦笑:“從今之後。恐怕也只有這個義妹陪伴我了。但我還能夠連累她嗎?他着鍾靈秀繼續前行,胸口鬱悶越來越甚,他是在山上朝北走的,山路崎嶇,他抱着他,很感吃力,有次還險些摔倒。他不禁心頭一凜:“我怎的這麼不濟事?”試一運氣,只覺丹田隱隱作痛,他明白了,他是受到嚴重的內傷。如今己是筋疲力竭了。

原來他在千柳莊撲救鍾靈秀之時,後心受了柳元甲劈空掌力所傷,跟着又以寡敵衆,當時強運玄動抵禦,內傷今始發作。

他抱着鍾靈秀,走上前面山頭,想要找個地方歇息,運氣自療,忽地聽得樹林中有人大聲吆喝。隱隱還聽得兵器相擊之聲。

檀羽衝將鍾靈秀藏好,悄悄走入樹林偷看。

只見樹林裡只有三個人,都是他認識的。一個是黑石莊的莊主石雷,一個是常州大俠金刀劉天化,一個是王宇庭的三寨主焦挺,檀羽衝上西洞庭山拜會王宇庭那天,這三個人曾經聯手與他爲難的。

檀羽衝一看之下,不覺大爲奇怪!

只見劉天正在揮舞他那把重達三十六斤的金刀,追斬石焦起來了。

檀羽衝大爲奇怪,他們本來是好朋友的呀,怎麼的自相殘殺起來的。

焦挺叫道:“劉大俠,你不認得我了嗎?”

劉天化喝道:“我認得你,你變了灰我也認得你!你這小妖女,害得我好苦,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焦挺是個虯髯大漢,竟然被叫做“小妖女”,在旁邊偷看的檀羽衝都忍俊不禁,焦挺本人當然更是給他弄得啼笑皆非了。

但誰也笑不出來。回爲劉天化的話雖然好笑,動作卻是一點也不好笑,他真是一刀向焦挺劈下來了。

焦挺的狼牙棒也是重兵器,但氣力不及劉天化,刀棒相交,噹的一聲,狼牙棒歪過一邊,險些脫手,焦挺虎口已給震裂。

石雷叫道:“劉大哥。你醒醒!我是……”

他和劉天化是結義兄弟,按說劉天化即使怎樣神智不清,也該認得他的,那知還未說了姓名,劉天化已在喝道:“檀羽衝,你這小白臉,兔崽子,我曉得你是妖狐的幫兇,如今卻想來哄我上當麼,我一刀劈了你!”

當他叫出“檀羽衝”姓名的時候,躲在一旁偷看的檀羽衝還以爲是被發現了。聽下去知道他是把石雷當作是“檀羽衝。”

石雷面如鍋底,身高六尺,和檀羽衝沒有半點相似之處,竟然給罵爲“小白瞼”“兔崽子”,不禁搖頭苦笑,說道:“劉大哥,請你仔細看清楚。我這張臉是玄壇臉不是小白臉。”

劉天化喝道:“我知道你改容易貌,玄壇瞼也好,小白臉也好,總之你是那混帳小子檀羽衝,有膽的別走,吃我一刀!”聲出招發,不僅第一刀,第二刀,第三刀都向石雷斬下來了,一面追斬,一面大罵“妖狐”與“小白臉。”

檀羽衝沒和他交手,但他這樣明罵一通,不覺也是啼笑皆非。“怪不得在千柳莊沒有看見他們,想必他們以爲我已經過了邊界,所以追到這裡來了。”但劉天化怎的會發了瘋呢?”

檀羽衝猜得沒錯,追兵是分成幾路的,這三個人武功較高,是以他們自願冒險深入金國這方的邊境、山區,搜查檀羽衝的蹤跡,卻不料碰上赫連清波。而赫連清波也正是因爲碰上他們,知道檀羽衝身處險境,這才特地趕來千柳莊的。

事情鬧得更加不可收拾了,焦挺皺眉道:“他早不發作遲不發作,偏偏在這個時候患起失心瘋來,這裡已經是金國的地界,怎麼辦?”

石雷避開劉天化的連環三刀,說道:“要是驚動了邊關上的士兵可不是好玩的。只好將他制服再說了。”

石雷正當盛年,論武功也不在劉天化之下,再加上焦挺按說是足以制服劉天化有餘的,但劉天化發了狂,力大如牛,石焦二人又怕失手傷了他的性命,反而給他的金刀亂劈逼得手腳亂,狼狽非常。

焦挺嘆挺道:“他實在瘋得歷害,咱們又不能傷他,這樣鬧下去,咱們即使不被他所傷,遲早也會給金兵發現。那時咱們可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石雷道:“話是不錯,但咱們總不能拋開劉大哥不理!”他突然抓起一把泥沙,向劉天化灑去,捏着嗓子,扮女聲道:“老匹夫,你給我乖乖滾回去!你若是再像獵狗一樣追蹤檀羽衝,當心我取你的性命!”

劉天化舞刀防身,叫道:“小妖女,別人怕你的毒香,我不怕!”說時遲,那時快,石雷趁他眼睛未敢睜開之際,一掌擊中他的小腹,劉天化大喝:“小妖女,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但他着了這一掌,卻好像打掉銳氣似的,銳氣一泄,腳步踢蹌,登時出現不支之象。

再過片刻,只見他口吐白沫,金刀劈出,刀道大減,焦挺的狼牙棒猛地一磕,把他的金刀打落。石雷撲上前去,將他抱住。

焦挺卸下腰帶,說道:“劉大哥,對不住,我們要揹你回去,只好請你受點委屈。”

他用腰帶來縛劉天化的雙手,劉天化本來是好像泄了氣的皮球,軟軟的靠着石雷的此時突然大喝一聲,反而一個肘錘撞向焦挺,石雷剛剛鬆手讓焦挺縛。沒料他竟“死灰得燃”,要救焦挺已來不及,說時遲,那時快,劉天化撞翻焦挺。立即騎在他的身上,扼着他的喉嚨,哈哈笑道:“小妖女己經給我捉住了,誰敢過來,我就扼死這小妖女!”

石雷忙道:“他是幫你的,你若殺了他,那小妖女追到,誰人幫你抵擋。”

劉天化似乎稍微清醒了些,說道:“我抓住的不是小妖女嗎?”

石雷道:“當然不是。小妖女是有長頭髮的,你摸摸他的頭看,他可是光頭!”

劉天化用不伸手去摸光頭,眼睛也看得見的。但他仍然說道:“小妖女是妖精,妖精會七十二變。”

石雷道:“劉大哥,你總該記得太湖七十二家寨主王宇庭吧?他是你最敬重量的人呀!”

劉天化也不知是否記得,他眨眨眼睛,說道:“那又怎樣?”

石雷道:“你抓的這個人,他是王寨主手下的三當家焦挺呀!你不買我的帳,也該買王寨主的帳!”

劉天化喝道:“我不知你在胡說什麼,天王老子的帳我也不買!”

他的呼吸氣息越來越重,臉部青筋暴起,神情極爲恐怖。石雷雖然不是使毒的行家,也知道這是毒性就要大發作的先兆。生怕他控制不住,真的一下就扭斷焦挺的脖子。

忽地隱隱聽得遠遠處有號角聲傳來,邊境的金兵似乎是已在出動了。

焦挺說道:“石莊主,金兵恐怕就要來了。別理我,你快走吧!”

石雷澀聲道:“咱們三個人一起出來,只我一個人回去,活着也是沒有什麼意思。”

焦挺道:“劉大哥中了那妖女的毒香,已是迷了本性,而且那毒香還不是普通的迷魂香,即使他能夠暫時清醒過來,但得不到解藥,還是活不成的。”

檀羽衝聽到此處,心中登時明白:“原來劉天化是中了清波的香霧彈之毒!”

而香霧彈有兩種,一種只有迷香效能,一種是加上其他毒藥配製,藥力也特強,不過也有缺點,毒力不及遠,敵人若在百步之外,就可避免中毒。劉天化中的香霧之毒,顯然是這一種。它的毒性,第一步能使人變成瘋狂,此時倘若得到解藥,還可以保全性命。倘若得不到解藥。第二次發作,那就是必死無疑了。

石雷顯然亦已無法挽救劉天化的性命。泫然欲泣,說道:“劉大哥你莫怪我對不起你,這是爲了你的好,你一世英雄,與其命喪金寇之手。不如我成全你吧!”舉起手掌,就想一掌把劉天化打死。

要知此時若不是把劉天化打死,金兵一到,連焦挺也活不成,不是給金兵亂箭射殺,也會給劉天化扼死的,既然劉天化反正也免不了一死,那就不如殺一個救一個吧。這是石雷的想法。劉天此時氣力己衰,石雷自信已是可以取他性命。

石雷咬一咬牙,狠起心腸,閉上眼睛,正要撲過去一掌打死劉天化,忽聽得有人喝道:“且慢!”

石雷大吃一驚,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少裡拿着一支玉簫,已從樹林裡走出來,這一驚更是把他驚得呆了。

這少年,可不正是他們所要追殺的“金國奸細”麼?石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眨眼,檀羽衝己是從他的身邊走過去了,檀羽衝喝道:”劉天化,你看我是誰?”

劉天化雖神智末清,但真的檀羽衝出現,他畢竟還是認得的。他喝道:“我認得你,哼,你這小賊,我正要殺你!”

檀羽衝道:“好,那你就過來殺我吧!”

劉天化的注意力被檀羽衝的出現吸引過來,他扼着焦挺喉嚨的那隻手不覺就放鬆了一些,檀羽衝趁這個時機,一口罡氣從玉簫中吹過去,劉天化打了個顫,說時遲,那時快,與此同時,焦挺已是掙脫他的掌握,他死裡求生,用的氣力不會小。劉天化也不知是禁受不起他這股猛力,還是禁受不起檀羽衝從暖玉簫中吹出的那中罡氣,晃了兩晃,就像一根木頭般倒下去!

檀羽衝將他抓住,只見他已經暈了過去。

石雷呆了一呆,喝道:“放開我的劉大哥!”

檀羽衝道:“你急什麼。”慢條斯理的坐下來,劉天化的頭枕着他的大腿。

焦挺逃出生天,定了定神,拾起狼牙棒,喝道:“你幹什麼?”

檀羽衝道:“你們是想要他死,還是想要他活?”

石雷面上一紅,喝道:“我們縱然不能將他救活,也不能讓他死在你的手上!”

檀羽衝哈哈一笑,說道:“我若想要殺他,早就可以將他殺了。”

焦挺喝道:“誰知道你安着什麼壞心腸?”舉起狼牙棒衝過去就打。

檀羽衝仍然盤膝而坐,衣袖一拂,把狼牙棒拂過一邊。焦挺氣力只恢復幾分,禁不起這股牽引之力,險些又要跌倒。

焦挺叫道:“石莊主,你……”底下的話雖然沒說出來。石雷也聽得懂是責備他爲何不來幫手之意。

石雷相貌相豪,但可沒有焦挺這麼魯莽,說道:“反正咱們也不想活着回去了,問清楚他的來意再作打算也不遲。”

焦挺怒道:“這廝是金國奸細,他還能安着什麼好心?咱們打不過他也要打!”

他再次衝上去,石雷只好飛掌相助。

檀羽衝右手按着劉光化的背心,只有一隻左手,坐着不動,就化解了他們兩人的攻勢。

“石莊主說得不錯,焦寨主,請你也少安毋躁吧。你們要打架。待待我把劉老前輩救活了也還不遲!”

石雷停下手道:“你有解藥?”

焦挺道:“石莊主,你怎可相信他的話!”可是石雷已經停手,他剛剛教過檀羽衝的厲害,虎口亦己痠麻,想打也不敢過來,只好站在石雷身旁,對檀羽衝怒目而視。

檀羽沖淡淡說道“我雖然沒有香霧彈的解藥,但我這碧靈丹料想孫可保全他的性命。”當下把劉天化的下巴一捏,劉天化嘴巴張開,他便即把一顆碧綠色的藥丸塞入劉天化口中。

焦挺睜着眼睛,思疑不定。

檀羽衝似乎着透他的心思,說道:“是解藥還是毒藥,待會兒你就知道,此刻不必胡猜!”

碧靈丹是用天山雪蓮泡製的,能祛百毒,那日侯昆中了香霧之毒,就是得到檀羽衝贈丹解救的,不過劉天化如今所中的毒,要比候昆那日中的毒深得多,卻是必須檀羽衝多耗一些功力了。

檀羽衝掌貼着劉天化背心,將本身真氣輸入他的體內,一來替他推血過官,二來加速藥力運行,焦挺看見劉天化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知道這是毒質隨着汗水揮發的視象,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

過了約莫一枝香的時刻,檀羽衝把劉天化放在地上,背轉身子。

劉天化好像從夢中醒來。一躍而起,茫然問道:“石兄,焦兄,這是怎麼回事?”

石焦二人大喜道:“劉大哥,你果然好了!”石雷想起剛纔自己幾乎殺了劉天化的事,心中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對劉天化慚愧,對檀羽衝感激。

焦挺吶吶說道:“劉大哥,你中了那妖狐之毒,是、是這、這人替你解的。”

劉天化道:“這人是誰?”

檀羽衝回過身來,說道:“劉大俠,咱們是在西洞庭山見過面的,你還記得我嗎?”

劉天化瞪着他,說道:“你爲何救我?”

檀羽衝道:“不爲什麼。”

劉天化道:“你知不知道我們是來追捕你的?”

檀羽衝道:“早已知道。”

劉天化喝道:“那你還要救我?”

檀羽衝道:“人命關天,即使是不相識的路人,倘若我有辦法救他,我也不能坐視,何況你的中毒是因我而起。”

劉天化呆了片該,說道:“我就不相信你有這等仁義心腸!”

檀羽衝憤然說道:“不錯,在你們眼中。我是女真韃子,怎能和你們漢人的俠義道相比。”

劉天化厲聲說道:“你不是普通的金人,你是金國派來的奸細,你莫以爲救了我的性命,我們是感恩圖報,不再把你當作敵人。”

檀羽沖淡淡說道:“我本來就沒有想到要你的報答,你仍然可以把我當作敵人。”

石雷勸道:“大哥,你別……”劉天化道:“咱們不能因私人的恩惠就忘了公義!”

檀羽衝道:“我不是施恩,不過你毒傷初愈,今天你們是不宜和我交手的。”

劉天化面色變幻不定,反而他心情有混亂,他盯着檀羽衝,緩緩說道:“你不後悔?”

檀羽衝道:“後悔什麼?”

劉天化道:“你今日放了我。他日我若遇上了你,還是要和你拼命的!你若不以了那是再來罵我忘恩負義,不如今日把我殺了!”

檀羽衝道:“我早已知道你會這樣做,又何後悔食言?再說,你是爲了國仇大義。那也不算忘恩!”

檀羽衝竟然把他的心思替他說了出來,劉天化看着他,好像看着一個“怪物”似的,半晌,搖了搖頭。說道:“像你這樣的人,在漢人中也是少見。好。那我就把話先說在前頭。他日你若碰上了我,你也不必手下留情,你殺了我,我死而無怨,但倘若是我殺了你呢?”

檀羽衝道:“我只好認命!”

石雷喃喃說道:“這個人究竟是奸細還是俠士,真是讓人猜不透。”

劉天化忽地叫道:“你認命,我也認命了,他日尚若是我殺了你,我必當自刎以報。”

焦挺滿腔眼淚說不出話來,但他望向檀羽衝的眼睛卻是充滿感激之情。

這三人都走了,檀羽衝卻是渾身乏力,站都站不起。這次爲了救活劉天化,他迫得逆運真氣,把體力的潛力都“壓擠”出來,如今已是到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但他畢竟還是站起來了。

“我不能倒下去!”檀羽衝在心裡自己對自己說道:“我倒下去不打緊,秀妹可沒人照顧了。”

他抱起鍾靈秀繼續前行,她那瘦小的身軀,頂多也不過是七八十斤吧,此時竟好變成了千斤巨石,這“沉重”的負荷,令得檀羽衝舉步艱難,忽地雙腿一軟,他不由自主的屁股着地,這還是他恐防摔壞了鍾靈秀,竭力支撐,這才能夠維持“坐”的姿態,不至於變作滾地葫蘆的。

不知是否因爲震盪,還是因爲藥已經見效的緣故,鍾靈秀“嚶”的一聲,醒過來的。

她好像是從惡夢中醒過來,張開眼睛;一派茫然的望着檀羽衝,說道:“大哥哥,我是在做夢吧?我這個夢好可怕呀!那麼多的死人,那麼多的血!咦,大哥哥,你怎麼也是滿身血污?爺爺呢?”

檀羽衝腹如刀絞。忍着悲痛說道:“秀妹,你聽我說,這不是夢,這是事實,爺爺死了,你要哭就哭吧。”

鍾靈秀呆住了,但她亦已從“夢”中醒過來了,在千柳莊接二連三發生的那些慘劇,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場景,一下子全都涌現她的腦海了。

她呆呆的看着檀羽衝,哭不出來。

檀羽衝道:“秀妹,我比你更小的年紀,就失掉了所有的親人的,我知道你心裡的難過了,唉,這都怪我不好,是我連累了你!”鍾靈秀忽地撲在檀羽衝身上,說道:“不,大哥哥,別這樣說!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你!”她終於哭出來了。

檀羽衝輕輕地撫摸她道:“秀妹,你痛痛快快哭一場吧,但我要你堅強的活下去。”

鍾靈秀哭着說道:“大哥哥,你不會擔心我,你的遭遇比我慘,但你也倔強的活下來了,我會拿你當作傍樣的,大哥哥,你的傷怎麼樣?”

檀羽衝像哄孩子一樣對她說道:“我的傷不打緊,秀妹,你收了眼淚,試一試能不能夠走路,但我只怕不能陪你回臨安去了。”

鍾靈秀道:“你要我回臨安做什麼?我和你一樣,也是已經沒有家了!”

檀羽衝道:“但臨安還有文大俠,還有丐幫的崔浩,他們都是你爺爺的朋友,對啦,我還記得,你不是你叫他們做叔叔的嗎?”

鍾靈秀道:“不,我不再叫他們叔叔,他們都是要害你的人,那個文大俠眼看我的爺爺慘死,他還要跟爺爺的仇人聯手來殺你,他們也都不是我爺爺的朋友了!唉!大哥哥,咱們都是別無親人的,你怎麼忍還叫我跟你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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