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殷勤的店小二,眼睛幾次掃過她身上,都不禁微微皺眉,似是極想去勸她快些吃完,快些離去,但看到她放在桌上的兵器,又暗暗嘆氣,他這店開在這裡,常年迎來送往的,自然知道江湖人的脾氣最爲古怪,不可輕惹。因此這個女子的形象縱使再差,來到此處就是客人,總不便催趕。
我微微地笑了笑,這麼多菜居然一個人就能吃的下,而且還吃的這般坦然,這女子倒也有趣。
這家店的速度果然快,我們的杯中熱茶還未喝完,菜已陸續上來,看看菜色倒也普通,無非是些家常菜加雞鴨牛肉罷了,酒倒還不錯,是四五年左右的陳年老酒。我們雖對那女子有些好奇,不過比起好奇心,顯然祭典五臟廟更重要。
老八他們已然恢復的差不多,此刻聞到香味立即嘿嘿笑着圍坐了上來,舉筷開動。正用着,突聽見外頭傳來幾聲駿馬的嘶鳴聲,緊接着便是一陣喧鬧呼喝聲,似是又來了一撥人。
過得小片刻,一陣冷風忽得颳了進來,卻是門外布簾被掀起,進來了四五個披着名貴風氅的錦服少年。腰間俱都懸掛着寶劍的,彷彿也似江湖中人,當先一人方臉俊眉,模樣兒倒有些俊氣,只是顧盼之間,神情卻頗爲倨傲,後面跟着兩個長相有些相似的少年及一個高壯的漢子。
這幾人一進來就先掃視了一遍大堂,瞧到左邊時不由地都皺起了眉頭,又向右邊望來,在唯一身桌女裝容顏秀麗的墨蘭的臉上停了停,對我們其他幾人卻連看也未曾看上一眼。他們見我們旁邊還有空桌,不待小二引帶便徑直走了過來,解下隨身佩劍,當地一聲放到桌上後,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店小二自然又忙是一陣殷勤招呼。
那幾個少年喝着熱茶點了菜,也四顧了一番,目光轉到左邊的那位,眉頭頓時皺的更深,露出幾分厭惡的神情來,鼻中都相繼地發出了嗤聲,瞄了一眼,立時都轉開了視線,彷彿多看了一眼就會污了自己的眼睛一般。
菜既已經上來,萬事都先擺在一邊。
“小二,再加兩個菜!”
廳堂裡忽然響起一個如黃鶯出谷般的聲音,端的是柔和動聽之極,不由地令人聽覺一明,紛紛擡頭尋找聲音的來處,以爲定然有一個絕世的美人出現了。
可快速地轉了一圈,大家都沒看到哪裡多出來一個美女,卻見左側那肥胖的女子正轉過頭來朝櫃檯處招手,只見她背影醜陋,正面更是不堪入目,滿頭雜草般的黃髮遮掩下,是一張同樣黃兮兮的醜臉,更可怕的是她的大嘴腮旁,居然還長着個偌大的肉瘤,遮去了半邊的臉,一時間竟是誰也瞧不出她什麼年齡。
在坐的衆人似乎也纔是第一次見到她的尊榮,不由地都瞪大了眼睛,似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麼動聽的聲音居然會從這個肥醜的女子口中流出來?但瞧她着手勢,剛纔叫加菜的分明又是她?一個人竟能同時擁有這樣美妙的聲音和極醜的相貌,反差真是強烈之極,頓時在坐的客人十有**的臉上都露出了古怪之色。
老天竟如此弄人,這女子要是聲音也象烏鴉一般也就罷了,偏偏往哪裡瞅都是醜,惟獨這聲音竟是如此悅耳,真是大大的遺憾哪!
我心中卻是靈光一閃,冒出一個名字:巧手蘭心女諸葛——花四姑!
再仔細瞧了瞧,對,這樣的相貌和聲音,和原著裡描述的一點都不差,她一定就是花四姑!我忍不住開心地一笑,這些日子老是遇到我不希望遇到的人,我幾乎都要懷疑老天爺是不是存心整我?
不過今天這個七大高手之一的花四姑的出現,倒讓我心中有了一絲驚喜。
我記得書裡曾言,她模樣兒雖然生的極不雅,但心地卻是頂好的,又有一顆慧質蘭心,但不知她現在是否已經認識了雄師喬五?只是看她邋遢的外表,應該是還未曾見着的,否則再醜的女子,一旦戀愛了,總也會忍不住打扮打扮的。
“七哥?”老八手上夾着筷菜,卻停在半空,怪里怪氣地湊近了我,挑了挑眼角,悄聲笑道,“老八我這回可是開了眼了,想不到這世界上竟還有這麼怪的人?明明長得這麼醜,卻又有一副這麼好聽的聲音?”
我連忙按了一下他的頭,不讓他再胡說,正色道:“老八你可別以貌取人,小瞧了人家,這世界上有些人面貌雖然生的不大好看,心地卻是極善的,而有些人皮囊長的俊,心裡卻是一肚子壞水,你要記住七哥的話,以後不可隨意的以貌取人!”
如今的江湖,七大高手威名已顯,花四姑此刻出現在這裡,難道他們已然受到李長青的邀請,正要趕赴開封麼?這些年來我暗地裡一直幫助仁義山莊收尋柴玉關的身世來歷,如今他們應該已經已有足夠的證據。確定那柴玉關就是快樂王了吧?
“哦,是麼?”老八的眼睛依然滴溜溜地在花四姑身上打轉,目中滿是好奇,卻無一絲鄙意。
可旁人卻似乎沒有這麼認爲,尤其是我們旁邊的這一桌,他們雖然也不過剛剛坐下來,卻似是早已瞧了這肥醜婆娘許久,也忍了許久,此際突然聞聽那肥醜婆娘竟還要點菜,不由地又露出極度厭惡之色,當中似乎爲首的紫衣少年,突然哼了一聲,高聲叫道:“小二!”
“客官,您有什麼吩咐?”店小二趕緊堆上笑臉,跑了過去。
紫衣少年道:“我說你這裡可是本地最有名的酒樓?”
小二道:“正是正是,本店開業已足足有二十年了,是貨真價實的最有名的酒樓。”
紫衣少年眼睛斜睨道:“既是最有名的酒樓,勢必有些檔次,可本少爺爲何卻見到一頭豬也坐在酒席之上亂啃亂鬨啊?”
其餘幾個少年一聽,頓時鬨然大笑,道:“是啊,這豬不是向來都只有被宰的份,只要變成豬肉的時候纔可以上桌,今日怎麼反見一頭豬在吃人食啊?奇聞奇聞,實在是奇聞啊!”
他們邊說邊使勁地捶桌子,還俯身做腹痛狀,笑得不可忍止。
店小二諂諂地立在一旁,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眼睛卻已溜向左側那肥醜婆娘。
老八拉了拉我的衣袖,瞪眼道:“七哥,這幾個傢伙欺負人,要不要我去幫她?”
我搖頭微笑道:“別急,先看看,說不定有好戲呢?”
這花四姑的心地雖好,但既然能被評爲七大高手之一,總不會是個軟柿子,可以任人欺凌的。平時別人不去惹她,她自然不會記在心上,可如果真說做的太過分了,只怕也不會聽而不聞,我們出手卻是多餘——
紫衣少年狂笑畢,突然又拉下臉來,寒聲道:“我都說了有一頭豬闖進了這人吃飯的地方,小二你還不趕快將它趕了出去。”
店小二陪笑道:“這位大爺,您可真會開玩笑,本店經營二十年,可從未曾見過有豬進來,大爺您莫不是看花了眼了吧!”
紫衣少年臉一沉,取了一錠銀子拍的放在桌子上,道:“我說有就有,你羅嗦什麼?快去把那豬趕走,免得倒本少爺的胃口。”
其餘幾個少年大笑着附和道:“對對對,趕走趕走!莫要叫少爺們吃不下去。”
那邊的花四姑卻似乎渾然不知有人在損她,依然不斷的大吃大嚼,還抽空又喊了小二一聲,要他趕緊上菜。店小二本想習慣性的答應,見到紫衣少年陰沉的臉色,又縮住了嘴,可作爲做生意的,來者都是客,又不能不應,更是爲難之極。
“小二,你怕我付不出菜錢麼?”花四姑將油膩膩的手伸進懷裡,取了塊油膩膩的東西出來,放在桌子上,卻是一錠足足十兩的銀子,她的聲音依然甜美,但我卻感覺那裡面似乎已有點火星冒了出來。
那紫衣少年騰的站了起來,冷冷地道:“你不趕是麼?那就讓我來趕這頭又肥又醜的豬!”
其他三個錦服少年忙站了起來,勸道:“方大哥,你是什麼身份?怎能和一頭豬動手,這種小事就交給兄弟們好了。”
紫衣少年坐了下來,哼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李俊兄弟了。”
“方大哥安坐,小弟去去就來。”三人之中身材最爲魁梧的一位少年粗聲道,他雖然名叫俊,可看他那發達的四肢粗曠的面龐,卻怎麼也和俊字扯不上半點關係,一看就知道是有勇無謀的莽漢。他緩步走向花四姑,腳下故意踏的重重作響,震的我們的桌子也微微有些顫抖,倒似還真有點兒莽力。
一看到有人要打架,老八的眼睛馬上放亮,小嘴一張正準備點風煽火,我已夾了一塊牛肉塞入他嘴裡,微笑道:“八弟,你吃吃看這塊牛肉嫩是不嫩?”
老八眨了眨眼睛,突然吞下牛肉,道:“嫩,簡直是嫩的不能再嫩了。”
此時,那李俊已踏着刻意放重的腳步,穿過中間的幾桌大步走向花四姑,周遭的食客見此情景不禁都禁聲不語,嘴裡依然吃着東西,目光卻已忍不住轉向左側。
“兀那醜婆娘,我方大哥讓你趕緊滾出去,你耳朵聾了麼?”他走到花四姑後面,大聲喝道。花四姑卻專注地夾着盆裡已寥寥不幾的菜,往一張大嘴裡送去,似乎根本就未曾聽見有人對她說話。
“沒聽見老子跟你說的話麼?看來你是要敬酒不是吃罰酒了?”李俊怒道,一隻蒲扇般的大掌直抓向花四姑的肩頭,但手還未觸及就已覺得對方肩上有一股吸力傳來,引的他的身子不由地往前蹌了一步,撞倒在桌上,下一秒,他的臉上已撲上一盆油膩的剩菜。
這一下生變來的又快又疾,在座的食客們根本就還未瞧清他的動作,都只以爲是這個莽漢少年自己用力過猛才撞到桌子上,一時不由地引起了很多輕笑聲。
他們沒看明白,但我們和另一桌的這幾位卻是瞧的分明,他的手眼看就要抓到花四姑肩頭的時候,花四姑的肩突然滑動了一動,身子也微微地側了側。這份功力一顯示出來,其他三人可就坐不住了,他們沒想到這肥醜婆娘,居然也是個扎手的練家子。
見他們似乎已忍不住也要動手,我不禁嫣然一笑,連夾了三塊肉給老八喂到他嘴裡,問道:“再嚐嚐這三塊,覺得怎麼樣?”
老八張口飛快地將三塊牛肉都咬進嘴裡,含含糊糊地道:“還是嫩,還不夠我一口吃哩!這樣的牛肉,便是再來一碗,我也能一口氣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