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靈,她在哪裡,爲什麼不見我。”我叫道,猛然想起了她的名字,就叫南靈,她原來一直伴隨着我整個寂寞的童年,並引導我年邁的奶奶通往天堂之路。
曉月輕輕地走到右邊的花架,生怕驚動什麼。
我跟着她走過去。
曉月身子讓開,然後我看到,那株從許願樟下挖來的靈秀青草,每一片葉子上,都垂着一顆碧綠晶瑩的露水——不,那是這株青草感應到我的思念和悲傷而流下的淚珠,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此時,我發現自己的內心,和這株小青草連在一起。
在那株青草上,我感受到一股充滿愛意的靈能在輕輕地波動,那是一種純天然的靈能,如果不着意分析,根本感受不到。
我全身不禁震憾:難道南靈是由這株青草衍化的精靈?
我疑惑地望向曉月。
“南靈,對,南靈,我早該猜到是你了。”曉月回頭看着我,嘆了一口氣說,“她就是獨天地之靈氣的七十二精靈之一的秋草葉精,其狀乃少女之形,清純秀麗,時而溫恬,時而俏皮,貌潤體紺,或見所喜之人而逐之,能化水爲酒漿,善吟詩、舞、簫。”曉月低聲地念着書上有關秋草葉精的記載。
“只有秋天,她才能幻化人形。”曉月說,“所以,每到秋天時,你們就常在一起生活。”
我完全呆了,看着那株秋草葉精,不知是驚、是喜、是憂。
“她小心地維持着這裡的一切,讓花草繁盛,因爲有朝一日你會回來,與她永遠相伴。她一直在等你。”曉月輕輕地說着,帶着微微的哽咽。
而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自責說:“我不該那時候生病,不該完全把她給忘了,十多年來,我一刻也沒想到這裡,沒想到南靈。”
曉月搖了搖頭,忽然全身一震,沉默不語。
“南靈,你出來讓我一見啊!”我在那株青草面前苦苦哀求。
“她不想出來和你見面,”曉月忽然說,“七年前,你記得嗎?有一次你在河邊玩水,看到一粒花籽,就將它拾起來,種在那棵樟樹下。那就是她。”
我聽着不知是南靈還是曉月在說話,“她原本住在名川大山的仙界裡,但每五百年就逢一個劫,會變成一粒種子,是你在五歲那年,從河邊撿到,將她種在樟樹下,使她安然度過,不致於萬劫不復。後來她靈體長成,就託夢引導你將她移植你的天井裡。”
“爲了報答你,我使自己愛上了你,照顧你,幫助你,雖然你當時只是小孩,但我發誓要等你長大要嫁給你,然後找一個清山秀水處與你終生廝守。”這不再是曉月的聲音,在曉月後面,一個綠影,我看到了南靈,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出來見我了。
當即,我撲過去,拉住她清涼的雙手,哽咽說:“對不起,南靈姐姐——不,你一點都沒長大,我應該叫你妹子了。”
“還和小時一樣調皮,”在她沾滿淚花的臉蛋勉強露出一絲微笑,然後忍不住思念之情,撲到我懷裡。
而我此時,懷抱着嬌小玲瓏的溫軟軀體,聞着她既有少女成熟的體香,又有自然的薰草清香,卻不安地看了看曉月,曉月安慰我似地點點頭,平和一笑,然後靜靜地離開大廳,走出門外。
“其實,我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你是人類,我是鬼精,人鬼殊途,不可能在一起,但我仍然守候着,直到你真的回來,而且,帶了一個大美人回來……”
“對不起,南靈,不過,我……”
她將小手堵住我的嘴脣,輕聲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如果我知道你是這個原因沒回來,我一定想盡辦法進城找你,將你過去的記憶恢復。但,這一切太晚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還記得以前嗎?每次你受點擦傷,我都把你抱在懷裡,給你抹紅藥水,安慰你,給你講故事……”
“十年過去了,我已經可以剝離主體成爲精靈,準備幻化爲人找你時,你卻真的回來了,只是,你心裡裝着別人,已經不可能再愛上我了。而我唯一的出路,是去尋找一個僻靜的仙地,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繼續我的修行。”
南靈邊說,那株青草上的眼淚一顆顆地墜下,打在地面的青磚上,滴滴聲響令人心碎,那無聲的哭泣更令人無比的哀傷。
正如她所說的,當記憶回來,我仍會喜歡南靈,因爲那是童年最真最純的情感,但我的心只屬曉月,我愛曉月。這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改變的。
不知過了多久,我與南靈就這樣相依相偎地站在天井上,任憑月光拂照,一種歡喜,一種憂傷,如漫漫秋風吹過,如那天上縷縷白雲,不知何來,不知何去。
當葉片上的淚水滴盡時,那株草忽然自己拔出了花盆,溶入南靈的身體。
緊接着,南靈從我懷裡脫離,向上飛到了天空,在月光下,一襲綠衣飄飄,長袖飛舞,古典而從容,最後一支歌舞在空中跳躍: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歌罷,光華四射,在一片色彩斑斕的流螢中,南靈忽然消失了,包括一直與我心中連接的那股愛的靈力,也最後斷了。
“花非花,霧非霧,今夜來,明朝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如朝霞無覓處。”想起我今後再也看不到她,心中就大痛,眼淚就愣愣地流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門輕輕地推開,我回頭一看,是曉月和老爸老媽。
老爸誇張地說:“哇,我的兒子又跟哪位天仙生離死別,傷心成這副模樣,讓外人看見,千萬別說是我兒子啊,這麼沒用。”
還是老媽關心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曉月遲遲不讓我們進來,擔心死了,但你爸支持曉月一定沒事。”
我感激地看着曉月,拉起她的手,不知道說什麼好。
曉月難得撲哧一笑,又有點酸酸地說:“伯父伯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們的寶貝兒子啊,差點愛上了一棵青草。”
此後四五天,我都和家人、曉月呆在一起,先在故居里住了兩天,然後曉月就向我們告辭,說家裡有事,得趕回去處理。
我和老爸知道她是一教之主,雖然臨水教教衆不多,但與之衍生的流派卻十分龐雜,需要她處理的地方太多了,何況她弟弟曉風還在永安鎮,她也放心不下。
只有母親有些悶悶不樂,才和曉月呆幾天,她已經徹底喜歡上這位未來兒媳了,而且,她說:“我已經跟城裡的七姨八婆都說好了,要讓她們見識見識我們曉月的才貌。以前她們老吹噓自己兒媳怎麼怎麼樣,曉月一個小指頭就能將她們比下去。”
然後繃着臉盯着我說:“阿心啊,你可不能半點對不住曉月,曉月若有半點不開心,我可不會放過你的!”
啊天,到底誰纔是她親生的!我暗暗叫苦,忙不迭地點頭稱是。
在送別的路上,我不打自招,將南靈的一切和她一五一十地說了,因爲我怕她多心,其實我是想錯了,她聽完後,神秘一笑,再沒做任何發言,只是上車時,依依不捨地拉着我的手垂淚說:
“愛你的人,你愛的人,永遠存在於你的身邊,不管何時何地,不管在哪一個時空。金鳳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此後的幾天裡,都忙於在故居招待完所有的親戚朋友後,直到週六,我們纔回城。
多少年我,我才知道,在我們回城之後的當天晚上,故居的天井裡落下了一道綠影,在一片亮綠色螢光之中,那靈秀生輝的青草又長在了原來的花盆裡,顧盼生姿。
曉月忽然現身,頑皮地笑說:“我知道你還會回來的。你不會輕易拋下劍心,不會拋下你和他在一起快樂生活的記憶。”
“是你啊!對不起,我想了很久,認爲自己還是要回來,反正哪裡都是修行,如果到別的地方,我的心反而更不能平靜,永遠也達到圓滿境界,”秋草葉精南靈緊張地說:
“我現在明白,愛,其實是我人世修行的一部份。不過,我不會再見劍心的。因爲真正在我心中的劍心,才八九歲,被老師表揚了,或摔傷了腿、或被夥伴欺負,就會哭着找到傾訴,讓我幫他治理身體和心靈的傷痕。”
“我明白,你不必抱歉,”曉風走過去,拉住她的手,溫柔地笑說:“將心比心,如果換我是你,我也會這樣,與其牽掛一生,不如就近相伴,這纔是愛。你放心,我不會跟劍心講,但在未來的日子裡,我會不時帶他回來,讓你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