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山陽縣款待臬司差官,已至三更歇息。次日五鼓升了大堂,標了監票,監中提出林旭、姚氏,衆役來到獄中。衆役說道:“今日是你夫妻喜日!”說着衆人一齊動手,將身上衣服剝下去,登時綁起,推推搡搡來至大堂。林旭、姚氏面面相覷,各各流淚。只見知縣身穿大紅吉服,衆役將二人帶至丹墀跪下,稟道:“犯人當面。”沈白清提起硃筆,在招子上批下,賞他盞酒片肉,破鑼破鼓齊鳴推出衙門,押赴市曹典刑。鬨動淮安百姓來看,招子上寫得明白:奉旨梟首典刑,謀佔家產,斧劈人命,犯人姚氏、林旭二人示衆。來看之人擁擠不開,衆兵役逐趕閒人,擠至法場。二人跪下,只等午時三刻,就要動手。淮城之人,那個不知,都來看殺。姚夏封聞聽此言,嚇得魂不附體,慌忙打了兩個包子,趕到法場,要來活祭,一頭跑一頭哭,趕到法場。只見那法場,擠得人山人海,怎擠得進去?姚夏封哭道:“老爺請讓讓路,可憐我女兒女婿,負屈含冤,今日典刑,讓我進去見他一面,也是我父女一場,少時就要做無頭之鬼!”說畢放聲大哭,衆人回頭一看,只見一人跑得汗如雨下,手中提了兩個包子,擠進內中,有認得的說道:“列位讓開些!讓姚先生進去,活祭女兒女婿。”衆人見說站開,讓他進去。姚夏封趕到裡邊,擡頭一看,見女兒女婿,兩膀背縛跪在地下,招子插在肩上,頭髮蓬鬆,一見時雖鐵石人也要傷心,痛哭起來,兩手抱住女兒。女兒兩目一睜,雙雙珠淚叫聲:“爹爹呀!女兒今死不足爲惜,只是爹爹空養女兒一場,你偌大年紀無靠,叫女兒即死市曹,也放心不下!爹爹自家保重,千萬莫把女兒爲念,兒夫無辜受這一刀之慘,兒婿二人死後,爹爹念我二人負屈含冤,收殮一處。”一面說,一面大哭起來。“今同兒夫不能在一處,但願來生做個長久夫妻。”說罷父女放聲大哭。正是: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
父女二人哭得死去活來,姚夏封轉身抱住女婿,叫聲:“賢婿呀!死得好苦,都是我生這不肖之女連累於你,你的舅舅不知幾時纔到?若來遲了,你就沒命了。我在濟寧州告狀,才知是你舅舅做了七省經略,早知是他就寫馮旭名字,他也早早趕來救你,如今不知還在何處?”林旭叫道:“岳父少要悲傷,還請保重要緊,也是前生造此冤孽的,以致一次脫去,一次又來。就是今日小婿死向陰司,心中也不能忘卻岳父大人。”翁婿二人抱頭大哭,按下不表。
且言林公次日同湯彪登舟到岸,進了淮城,絲毫不露出經略形像。這日,正在前行,只見前面擁擠多人,有四五個婦人拉着一個後生,約有十五六歲,那幾個婦人,手中拿着錐子罵着叫道:“你若不說,我就拿出錐子鑽你,那你的命就是我的命。”又有幾個男人喊道:“不要與他說,只把他接到山陽縣去講話,活的還我活的!死的還我死的!”一起人推推擁擁,竟奔山陽縣去了。林公在後面跟定,內中見個老者,林公看見,用手一拱道:“老丈請了!方纔這般人因何拿鐵錐子?錐那個後生?”那老者道:“客官有所不知,方纔這後生怪不得人如此痛恨,這幾房只有這一個兒子,每日同這個後生上學,方纔拉的那個孩子,姓許名成龍,今年十八歲了;不見的學生,姓龐名起鳳,今年方纔十六歲,他二人是表兄弟。”正在說話之間,許多人從城中跑出。林公道:“這些人爲何這等慌慌張張?”老者道:“聞得今日殺人,想必是去看殺人的!”林公道:“殺的什麼人?犯的什麼罪?”那老者道:“這件事,卻是冤枉,無故兩條人命。客官不厭煩瑣,待老漢告訴你。”林公道:“一定要請教的。”那老者把林公一拉道:“前面有個漂母祠,何不請到裡面坐下,待老漢奉稟。”林公道:“甚好!甚好!”當下兩人,手拉手兒,來到漂母祠茶棚坐下。老者道:“我們這淮安城中有個大鄉宦,有二位公子,仗着父親在朝做宰相,無所不爲,慣放利債,盤剝小民,強佔人家田產,硬奪人家妻子。我們這湖嘴上,有一相面先生,所生一女如花似玉,招了一個女婿,到也是個唸書的人,不知怎麼漏在二位公子眼內?將他夫婦二人說進府中教學,又用計哄開他丈夫,然後強姦他的妻子,那知這個女子烈性不從,舉斧將二公子劈死,縣官將他二人問成死罪,如今山陽縣將他二人出決示衆。”林公道:“一人殺人一人折命罷了!爲何連他丈夫都要斬?”老者道:“人人懼怕他,是以這般作惡。大公子吩咐山陽縣,要他二人抵命。”林公道:“這個大鄉宦姓什麼?叫什麼名字?被害之人姓什麼?叫什麼名字?”老者道:“這個大鄉宦,乃是當朝文華殿大學士沈謙大公子沈廷芳,砍死的二公子,名義芳。西湖嘴上相面的先生,叫做姚夏封,他的女婿名叫林旭,女兒名蕙蘭,再遲一刻,就要做無頭鬼了!”林公聽了大吃一驚,原來是老師的兒子,犯了法,那天我記的姚夏封在濟寧州,投水告狀,我卻行牌到山陽縣,此案候本院親訊。這知縣如此大膽,不遵我的文書,擡頭一看已將巳未午初,忙起身道:“在下也要去看看,卻認不得路,求老丈指引。”老者道:“不用指引,只跟着這些人去,就是法場。”林公將手一拱,別了老者,跟定衆人前去,要救這起犯人。正是:
遠水漫流灘上月,快刀難斬夢中人。
也不知林公救得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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