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諾頓在監視加赫爾一樣,加赫爾也讓人監視着諾頓。
諾頓監視加赫爾,目的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報仇雪恨。在他看來,他之所以能夠統合一個行業,並不是因爲他一個人的兇狠。這是衆望所歸的結果,混亂的市場永遠都不會有穩定的收入,與此同時也承擔了惡意競爭的苦果,整頓一個行業的目的不是爲了霸佔,而是將無序變得有序。儘管在這個過程中他用了一些登不上臺面的手段,做了一些不太能見光的事情。
加赫爾監視着諾頓,是爲了讓這個曾經令人敬畏的幫派首領,成爲時時警醒那些有着爲非作歹心思的惡棍們。連諾頓這樣曾經隻手遮天的人,都被他加赫爾整得死去活來,你們那些小胳膊小腿,還是算了吧。
諾頓離開修庫修斯的那一刻,加赫爾就已經知道了,但是他並沒有阻止諾頓的離開,因爲他也知道,即使諾頓離開了修庫修斯,他還是會回來的。
因爲他的基業都在這裡。
房子、門面、兄弟和手下。他在這裡的情況雖然不如以前那樣風光,一時無兩,可總比隻身去外地從新開始要強得多。只要一天加赫爾不把他所有的勢力連根拔起,他就會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捲土重來。留給他一絲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希望,就能一直釣住他,除非他有壯士斷臂的決心和毅力。
話反過來說,如果他真的有這個決心,他早在加赫爾着手對付他的那一天,他就已經離開過了,又何必等到今天,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固有的傲慢和偏見讓加赫爾刻意的忽視了諾頓的影響力,很快,他就要爲自己不經意間的懈怠而付出代價。
“你是說,諾頓帶着人在郊外挖出了一些屍體?”,加赫爾剛剛吃完午飯,肚子中的食物還沒有來得及充分的消化變成養分滋潤他的腸道,他的屁股就被點着了。臉色格外的難看,一不小心之下,還打翻了手邊的紅茶。深紅色滾燙的茶湯潑在了他的手上,讓他眉頭狂跳不止,劇烈的疼痛差點讓他蹦起來。
他用粗使僕婦遞來沾水的毛巾按在了手背上,寒冷的天氣讓毛巾最外面一層絨毛都結上了冰渣。
彙報工作的下人驚懼的低下頭去,他不太明白,爲什麼這個消息會引起總督大人如此激烈的反應,以至於他如此的失態。
加赫爾的臉色真的難看到了極致,不知道是因爲手背被燙傷,還是那些屍體被挖了出來。他冷眼望着彙報消息的下人,冷言冷語,現在的他看誰都覺得難受,“後來怎麼樣了?”
那人立刻回答道:“大多數屍體都已經面目全非,不過還有幾具屍體完整的保留了下來。”
德馬拉古過去就是一望無際,一馬平川的冰原,冰原上的氣候溫度常年都在零下十度以下。德馬拉古的情況好一些,修庫修斯是德馬拉古離南邊最近的城市,夏天的時候溫度會升到零度以上。這裡指的是空間溫度,而不是地表溫度,地表溫度依舊會保持在零度以下。
長達兩百多天的凍土和低溫減緩了屍體腐壞的過程,特別是最初挖的幾個坑都埋的很深,總會有幾具屍體得意完整的保存下來。就算是那些已經開始腐爛的,腐爛程度也不會太高。
別人不清楚這些屍體是怎麼來的,加赫爾還能不明白嗎?他眯起的眼睛裡透着危險的光芒,這個諾頓,不能留了。
搞不好,這就是一次巨大的危機,一旦有人將這些屍體牽扯到他的身上,他不僅僅只是丟官那麼簡單。他是一位官派貴族,官派和冊封貴族最大的區別在於前者沒有封地,沒有硬實力,只需要帕爾斯女皇的一句話,就能剝奪了他們的權勢和地位。後者因爲有封地,擁有屬於自己的地盤,也擁有了對抗皇室的勇氣和實力。
修庫修斯不是加赫爾的封地,他只是代表了皇室,代表了奧蘭多家族來管理這片土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是一個僕人,代替皇室管理着皇室的子民。然而他不僅沒有管理好屬於皇室的子民,還肆意的殺害了其中一些人——大約五十幾人。這裡可不是他的封地,生活在這裡的人也不是他的子民,他的所作所爲,已經侵犯了奧蘭多家族的權益!
如果這件事抖露出去,搞不好要削爵,甚至被流放。
必須,必須在這件事沒有鬧大之前,徹底的鎮壓下來,只有這樣才能保住自己現在的位置。所以,諾頓不能留了,那些受害者家屬,也要想辦法堵上他們的嘴。
可是他卻不知道,在這一切的背後,真正的推手可不是諾頓,而是看上去正在和西斯丁正面對肛的雷恩。
所以,他必然要面對一個令他自己都無法想象得到的局面——暴動。
暴動似乎已經成爲了平民埋葬貴族的主流手段之一,再加上背後有雷恩支持,諾頓一瞬間就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價值以及活着的意義。儘管他被加赫爾整的死去活來,可是他依然有着一定的號召力,這點是無法否認的。當城外那些失去了自己兒子的人們知道了真相之後,憤怒的火焰幾乎要染紅整個天空!
對於平民來說,如果死亡是因爲爭鬥,是因爲爭取生存的空間而死去,這種死亡是可以被接納的。因爲你爭了,你想要從別人那裡搶奪生機,就意味着有些人爲了你得到的生存空間和機會而死去,也意味着願意在失敗之後付出相同的代價。如果這些死去的孩子們,是因爲搶劫、謀殺之類的事情失敗而死,他們的家人依舊會痛苦,但是不會憤怒。
可他們是怎麼死的?是被看上去如同一個好人的總督害死的,他們的孩子不可能會愚蠢的招惹一個行省的總督,即使這個總督管控的行省是整個帝國最小的,他也是一名貴族。他們相信,就算自己的孩子遭遇到總督大人的毆打和羞辱,他們都不會有絲毫的反抗。
看看他們身上的傷口吧,完全是被虐殺,他們就像是一個充滿了怨恨女孩手裡的布娃娃,成爲了瘋狂的發泄品。每一寸傷口,每一寸缺失,都意味着他們在死亡之前受到的極大折磨。那幾具還沒有腐爛,被凍成冰塊的屍體臉上殘留着扭曲猙獰的神色,告訴每個人他們死前受盡了折磨。
任何一個父親、母親,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憤怒,絕望,仇恨,將他們從逆來順受的平民,變成了暴徒。
在諾頓的支持下,數百人擡着屍體衝進了修庫修斯城,衝到了總督府外的街道上,他們將孩子們的屍體裝進黑色的棺材裡,整齊的碼放在總督府的門外。他們喊着口號,要求加赫爾給他們一個交代。
“城防軍呢?警備隊呢?”,總督府內的加赫爾頭髮凌亂,領口也被撕扯開,他眼睛裡爬滿了血絲,再也看不見昨天的從容。他來回走着,雙拳緊握,不住的用力揮舞,嘴角留着白色的沫子,“我的警備隊爲什麼還不出動,立刻通知城防軍,讓他們來鎮壓這羣暴徒!”
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加赫爾看上去已經失去了冷靜,可是他的眼睛深處,卻有一種莫名的神色在流轉。
是的,其實他離失去分寸還有一段距離,他只是在演戲。
如果說在這羣人聚集到他的莊園外之前,他還想着除掉諾頓,通過威逼利誘封上這些死者家屬的嘴巴來遮掩這件事。那麼此時此刻,他已經有了另外一種想法,他要激怒這些人,然後讓局勢失控,最後“爲了保護總督以及德馬拉古的主權,總督大人不得不清剿這些企圖顛覆帝國主權的暴徒”。
多麼完美的藉口,就算有漏網之魚,也成不了氣候了。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可能的激怒這些人,同時還要保證自己的安全。他可不敢真的站在這些人的面前指着他們的鼻子咒罵他們,儘管這種方法的確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方式,可也是最危險的。他還要留着自己有用的身體和大腦爲帝國出力呢,怎麼能倒在這種地方?
所以他需要用其他辦法,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猛的一擡頭,咆哮道:“儘可能的調集人手過來保護我,以防這些暴徒失去理智!”
當這個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他重新鄭重的將領口的扣子扣好,並且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沉穩的坐在了桌邊,爲自己倒了一杯酒。品着濃烈的烈酒,入口幾乎就像在燃燒一樣,他的情緒卻意外的冷靜。
這樣也好!
他是這麼想的,與其留在未來某一天他無法干涉到這裡的事情時在爆發,不如在他還是德馬拉古總督時爆發出來。用蠻力掃平一切,收拾好首尾,這些一直留在他心底的惶恐也將徹底的被抹去。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縱然帝都的那些大人物們可能會有所懷疑,可能會對他粗暴野蠻的鎮壓有些微詞,但是都無法動搖他的根基。
他嘴角噙着一絲冷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眉梢一挑,如同下等人那樣抖着腿,哼起了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