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在這種時候,老暴君也就越是要保證自己能夠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他就像是卡波菲爾家族的一面旗幟,只要這面旗幟不倒,與他有利益關係的人心裡就有足夠的底氣去應付所發生的一切。一旦他倒下去了,那些人就會失去方向,失去勇氣,如同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飛,最終被一一打死。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被尼采抓回老圖書館,哪怕只需要在那裡待上一天的時間。
望着近在咫尺可惡的胖臉,費拉茲放棄了繼續抗衡,反而用一種充滿了誘惑口吻說道:“開個價吧!”,他的眼神裡流露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財富,權力,地位,只要你想要,我擁有,那麼一切都不是問題。”
他繼續勸說着,“你想想看,你爲雷恩工作得罪了這麼多的人,甚至還要得罪黃金貴族,你又得到了什麼?”
“雷恩會給你更多的財富嗎,他會賜予你更高的地位嗎?還是他爲破例爲你封爵?”,費拉茲搖了搖頭,“不,他什麼都不會,”
“你只是他養着的一條狗,需要你的時候就會把你拽出,可讓你盡情的去撕咬他的對手。但是當他不需要你的時候,你就如同路邊的野草,不會在引起他任何的關心,也許還要防着他隨時邁開的腳步,萬一你所在的地方正好在他前進的道路上,他會毫不猶豫的送你下地獄。”
“我們能夠幫助雷恩推翻奧蘭多家族,那麼自然也能再推翻雷恩的統治,到時候一切依舊,和以前都不會有任何的變化!你想想看,到了那個時候,你該怎麼辦,你所處的位置和你曾經做過的事情,會不會被新的統治者清算?”
說了一大堆話,這可能是老暴君七十歲以後一次性說的最多的一次。
尼采的表情很認真,他認真的聽着老暴君說完最後一個字,才點了點頭,老暴君臉上剛剛出現一抹喜色,就被尼采的下一句話打敗了,“您說的一切都非常的正確,但是您有沒有考慮過另外一個問題?”,費拉茲茫然的望着尼采,他不太清楚所謂的另一個問題,是什麼問題。
“在你們推翻雷恩之前,他首先會把你們都殺死,那麼又有誰能夠推翻他呢?”,尼采嘆了一口氣,收起了笑容,“我確實只是一個狗,但是我是一直能吃到肉骨頭的狗,總比變成一直死狗要強得多!”,他一揮手,命令屬下,“把這個傢伙帶回去!”
這次費拉茲沒有再掙扎,也沒有繼續想要通過語言來改變尼采的決定,他知道自己什麼都改變不了,與其繼續浪費口舌讓自己看上去丟盡了臉面,不如就如雷恩的意,結果未必就會有那麼壞。
就像奧蘭多家族所做的那樣,雷恩也在做同樣的事情,他就不信其他黃金貴族們會坐視卡波菲爾家族成爲歷史翻過的一頁!他們如果想要保護自己的家族不被雷恩推平,那麼就必須保住卡波菲爾家。不只是爲了救出他這個老頭子,更是一種表態!
當老暴君被帶走之後,整個卡波菲爾家中再也沒有人敢站出來反對了,誰知道尼采的懷中還藏了多少張空白的逮捕令?被關押進老圖書館的費拉茲未必會受到怎麼殘酷的對待,那是因爲他的身份和地位就註定了除了雷恩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夠輕易的對他用刑。但是那些沒有顯赫地位的族人,想必灰狗子們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顧忌了。
尼采輕蔑的目光在一些卡波菲爾家的族人們臉上一一掃過,他看見了這些人的怯懦和畏懼,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在價值上千金幣的毛毯上,還用腳尖碾了碾,“根據德西帝國皇帝雷恩陛下的指示,檢舉揭發其他人的罪行,依據罪行的大小,將獲得減少或者免去自己曾經犯下過的罪行。如果檢舉揭發者並沒有犯過任何的罪行,那麼將獲得被檢舉揭發者所有的財產,只要罪名成立!”
老暴君的想法一點也沒有錯,他在這裡的時候,尼采這麼說只會面對一個非常尷尬的局面。但是沒有了老暴君由來已久的權威鎮壓,就像從寒冬中逐漸甦醒的湖泊,丟下一顆石子不再會碰到堅硬的冰面,而是直接沉入水中,掀起一圈圈漣漪。
效果不會立刻出現,需要給這些人一個思想上的鬥爭,但是尼采相信,最多三天時間,這些人就會互相咬起來。不僅僅只是爲了自己避免遭到審判,而是爲了奪取更多的利益!
“我相信卡波菲爾家大多數人是無辜的,只是少部分人利用了親族的關係,隱瞞着你們做下令人憤怒的叛國行爲。陛下和我說過,只抓叛國者,不會取消卡波菲爾家族的地位和身份。”,說完他點了點頭,“我等着你們的好消息,再會,先生們,女士們!”
尼采轉身離開之後,所有在場的人眼神都變得可怕起來。作爲黃金貴族的一員,哪怕他們沒有繼承權,被排除在家族權力的核心之外,卻不意味着他們不具備敏銳的政治嗅覺。
說白了,尼采的意思就是說黃金貴族依舊是黃金貴族,帝國需要的只是叛國者。
如果……,如果能夠證明費拉茲是有罪的,以及所有可能成爲下一任族長的人是有罪的,那麼族長這個曾經連想都不敢想的位置,是不是就能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人性中的貪婪是永遠都不會被清洗乾淨的,就像是血液一樣,早已與人類融爲一體。只要有了足夠的誘因,貪婪就會如同滔天的洪水一樣,摧毀所有的堤壩,席捲整個世界!
費拉茲和尼采一前一後離開了卡波菲爾家的莊園,消息就已經在整個帝都甚至是帝國傳開,無數貴族都在討論這件事的背後,到底具有怎樣更深層次的意義。就連維託,都在思考這件事背後所站着的雷恩,到底想要搞什麼。
費拉茲一定要保下來,也只有這樣才能夠讓雷恩明白,這個帝國不是他爲所欲爲的後花園,他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是做這件事需要一定的技巧,不能夠正面的觸怒雷恩,那就是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瘋子,他有可能完全不顧忌政治上的需求以及帝國的安定,悍然的發動全面的戰爭。
思考了一會之後,維託覺得,他需要盟友。
現在唯一能夠給他幫助的就是蘭瑟和奧格萊姆,但問題是,蘭瑟好像已經和雷恩達成了某種非常有默契的交易,找他他未必能夠同意自己的要求。而奧格萊姆更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家族,他們甚至都不關心帝國的政治和局勢,在推翻奧蘭多家族的過程中,他們連詢問事情的進展或是結果,都沒有詢問過一次。
他們就像是生存在與世隔絕的地方,過着自己的日子。
這麼算下來,維託才突然間發現他居然找不到哪怕稍微有點作用的盟友。
一批批新生代的貴族頂替了家族的上一任領導者成爲了貴族階級的主力,但這些人都是雷恩的人。那些食古不化的刻板老貴族們或許願意參與到這件事中,可他們又沒有實力。環顧四周,維託才發現,僅剩的這些黃金貴族,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任由廚子憑心情好壞宰割!
維託在想着如何救出費拉茲這個老傢伙確保神聖盟約的有效性,費拉茲也在積極的考慮如何的自救,當他被押送到老圖書館內關起來的時候,他突然打了一個激靈,老態盡顯的身體猛的哆嗦了一下。
斯派爾科,就是在這裡自殺的!
他雖然沒有見過斯派爾科的屍體,但是有人將斯派爾科的死狀透露給了他,他絕對不相信胸口中有一個大洞的斯派爾科是自殺身亡,他明顯是被自殺的。斯派爾科可以因爲“懺悔”被自殺,那麼他這樣的老頭子,會不會也因爲“某種無法抗拒的原因”,在這裡選擇了被自殺?
真相往往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真相”是否能夠被人所接受。如果他摔了一跤,或是碰了一下腦袋,因此重傷不治去世,就算外面的人會有疑惑,也不會提出來,因爲這些理由很合理,非常適合他現在的情況。
胸口中突然傳來一陣陣的絞痛,腦仁也彷彿有針刺一樣的痛楚,他捂着胸口靠着牆壁緩緩癱坐在地上,儘量的放緩自己的呼吸,讓自己的情緒迅速的平復。
這是老毛病了,從他六十六歲之後,就有了這樣的毛病。
很多聞名遐邇的藥劑師給他看過,連樞機主教他也都請過,通過他們的診斷和分析,費拉茲知道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就是他的心臟,已經太老了。這是每個人都必須經歷的事情,他也一度悔恨過年輕時爲什麼沒有好好的修煉戰氣,哪怕無法成爲一個強者,也足以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健康的狀態。
當然,這樣的後悔無濟於事,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避免自己情緒上的劇烈波動。
他不怕被人陷害,不怕自己的子嗣慘遭橫禍,甚至是不怕卡波菲爾這個姓氏被踢出神聖盟約中,他唯獨害怕的東西只有一樣,那就是死亡。
可以說他是一個自私的人,但是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不自私?任何一個人只要誕生了任何一個念頭,都意味着他是自私的,唯一的區別可能只是自私的程度不同而已。
在刻意保持緩慢呼吸中的費拉茲逐漸的感覺到心臟舒服了許多,雖然有點不太對勁,偶爾會多跳或是少跳一下,但比剛纔已經好很多。他費力的支撐起自己老朽的身體,扶着牆壁走到了牀邊坐下。圖書館的灰狗們拿走了他身上所有能夠用來傷害自己的東西,甚至是衣服都已經換了一套,據說是一種非常輕便但也很容易被撕毀的衣服,就是爲了針對他這樣的關鍵性人物所設計製造的。
目的自然不言而喻,就是爲了防止自殺,但他並不知道。
失去了柺杖讓他行走有些不便,好在屁股坐實之後帶給身體的反饋讓他鬆了一口氣,他端起牀頭櫃上放着的木質杯子,在嘴脣接近杯沿時他心跳突然間加快了兩拍,一股無法描述的難受在一瞬間支配了他的身體,讓他端着杯子的胳膊抖了一下。涼水瞬間潑了他一身,他彷彿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靜默了兩秒,然後突然間將木質的杯子狠狠的摜在地上。
水花四濺,空了的杯子彈了幾下滾落在一邊。
他再次生氣了,但是並不是生別人的氣,是生杯子的氣,是生水的氣,是生自己的氣。
這具身體連一個杯子,一杯水都能欺負他,加上被抓到這裡結局不明,他難以控制自己一直以來都很火爆的怒火,將這些脾氣都發在杯子上。
感受着被水浸溼的衣服帶給身體的涼意,以及口乾舌燥和喉嚨迫切需要喝水的需求,他朝着不遠處的杯子走了過去。可能他早已習慣走在精美昂貴的地毯上,或是習慣了有僕人爲他做事,他忘記了赤腳的時候,應該儘量避免踩在光滑同時被水濺射的磚塊上。
他摔了一跤,摔的很慘,臉朝下摔在了地上,鼻子裡流着血,牙齒也崩掉了兩顆。他用盡力氣翻身躺着,一瞬間原本應該從鼻孔流出去的鮮血開始迴流。鼻血的迴流在擠壓到氣管進口的組織時,他本能的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然後猛的瞪大了眼睛。
他將一顆牙吞下去了,更麻煩的是那顆牙給了他極大的痛苦,就像是卡在了嗓子裡。
他嘗試說話,嘗試喊門外的灰狗子們來救他,可隨着他想要發出聲擠壓聲帶和器官所帶來的動作,讓他更加的疼痛了。他用力拍打着緊閉的房門,眼睛裡都已經爬滿了血絲,卻換回一句“老實點”有些不耐煩的迴應。
疼痛,恐懼,不安,讓他的情緒產生了劇烈的波動,血壓開始上升,對心臟的負擔也越來越大。
他雙手死死的扣着門縫,似乎想要將門給扣開,指甲蓋都翻了起來,血肉模糊的。可他最終還是沒有能夠做到,雙手無意識的抓了幾下,整個人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衰老的心臟在一段劇烈的跳動之後,快速的震顫了一段時間,徹底的陷入了平靜中。
他死了,死於“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