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跌落
果然如葉蘼蘼所說,大約個把小時之後,雨漸漸停歇了。
葉蘼蘼用剛纔作爲庇護的雲杉葉蓋滅了篝火,整理了一下裝備,說:“走吧,出發。”
路是上坡的,越走越累,林曉東感覺自己的體能已經快要跟不上了。
但葉蘼蘼彷彿已經看到了曙光似的,步伐明顯快了,穿林而去,驟然在剛剛露出的陽光中停了下來。
她就站在那裡,也沒說話,也沒回頭,低頭望着什麼。
林曉東提起一口氣,加緊了步伐跟了上去。
走到附近才發現他們來到的是一處不高的懸崖。看到山崖下的情形的時候,林曉東整個心都涼了。
山崖下的是低矮的灌木,清晰可見樹叢間,有個人背朝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露在外面,被雨水泡得發白的手和奇怪的腿部姿勢,已經說明這個人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葉蘼蘼拿出了救援揹包裡的繩索,找了個相對粗壯的樹幹套在了上面。
林曉東看了猶疑着問:“不會吧,你要直接降下去?剛下過雨,太滑了。”
葉蘼蘼沒有搭理他,已經麻利地做好了固定,準備下去。
但此刻,林曉東上前阻止了她:“如果要下去,我先下。”
葉蘼蘼看着他,笑了一下。
林曉東知道葉蘼蘼這個笑是什麼意思,他提出要先下去,當然不是出於保護“弱”女子的大男子行爲,葉蘼蘼在他這裡已經不是“弱”女子之列的。這是他跟着過來的最直接目的——防止葉蘼蘼發現錢英傑之後破壞現場。
但令他奇怪的是,葉蘼蘼竟然毫不猶豫地把繩索交給了他。
這讓林曉東又一次感受到了莫名的挫敗,感覺自己的那點算盤總是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不管如何,至少他現在成爲了第一個抵達現場的人了。
繫好安全扣,他開始緩緩往下滑,這個懸崖看起來不高,但真的要平穩下降還是需要一點時間。
林曉東一邊小心翼翼地放着繩子,一邊朝上看去。
葉蘼蘼始終站在懸崖邊注視着他,但那眼神與其說是關切,不如說是評判,彷彿在看他下降的技術如何。
忽而,林曉東腦中閃過一絲不安的念頭,此刻,只有他和葉蘼蘼兩個人,如果葉蘼蘼弄斷了繩索,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而他剛纔竟然放心地把自己的生死交給了這麼一個始終在他嫌疑人名單上的人。
這麼想着,他不由得擡頭多看了她兩眼,手中收着的繩索放得也更快了。
由於下降的速度太快,着地的時候一個趔趄,林曉東摔在了泥坑裡,不遠處,錢英傑那張匍匐在地的臉側着,正好對着他摔倒時候的方向,眼皮耷拉半睜着,整個臉因爲大雨的浸泡都已經腫脹得面目全非。幹刑偵這麼多年,林曉東看着那泛着青灰色、已經失去了彈性的皮膚,知道——錢英傑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就在這個功夫,葉蘼蘼已經快速地滑了下來,乾淨、利落,沒有摔倒,甚至都沒沾染上多少泥點子。
她走到錢英傑的身邊,剛伸手碰了錢英傑的手,就被林曉東喊住了:“別動,這裡是案發現場。”
隨即自己走了過去,掏出隨身攜帶的橡膠手套,對屍體作了初步的檢查,多處挫傷,雙腿骨折,都符合高處跌落的特徵。打開對講機呼叫了隊友。
按照他們剛纔徒步的情況,大部隊過來少說又是個把小時。
葉蘼蘼看看他,有低頭看了看錢英傑,站起了身,比林曉東警隊的同事都要冷靜:“腿掉下來的時候摔折了,但沒死,看樣子是被昨晚的雨澆死的。”
那語氣,彷彿面對的,不是一具人的屍體。
林曉東看着她——這不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女孩應該有的反應。
然而,更讓他在意的,是葉蘼蘼的判斷,隨即說:“你怎麼知道他是昨天晚上才死的。”
“在山裡,經常有因爲受傷沒法躲雨的動物死在地上,他和它們的樣子看起來差不多。”葉蘼蘼隨即看着林曉東,“你們反正有法醫,回頭檢查下就知道是不是這樣了。”
林曉東皺着眉看着眼前的這具屍體,錢英傑到死手裡都還拽着手機,手機早已經沒有電了——他想求救,只是這個地方,是不會有信號的。
他很難想象,這兩天兩夜,錢英傑在這個地方,是如何在絕望中一點一點等待着死亡的降臨的。他想起出發前自己對嶽健峰說的“豪言壯語”,忽而有些不是滋味,喃喃着:“如果你說的是對的,那麼昨天我們就進山找他的話,說不定他這會兒已經躺在醫院裡被救回來了。”
“昨天下雨了,你救不了他。”葉蘼蘼的話在林曉東聽起來多少顯得有些過於無情了。
“唉,話是這麼說……這個死法,有點煎熬。”林曉東看了看周遭,山崖、樹木,再無其它,對於錢英傑來說,這大約就是個生機勃勃的人間地獄吧。
“他爲什麼要一個人跑到這個地方來?”林曉東不解地問着,“我們向他的家人瞭解過情況,看起來不像是要自殺的樣子。”
“也許,他的目的地,不是這裡。”葉蘼蘼說道。
“嗯?”
“本能。害怕的本能會讓他想要往上跑。他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個懸崖。”
“你的意思,他是爲了躲避什麼失足掉下來的?”
“我只是猜測而已,你是警察。”
雨算是徹底地不下了,時間接近中午,天光亮了起來,隨之升高的氣溫,反而讓天氣下雨的時候更加窒悶,伴隨着蒸騰的水汽,那種屍體的氣味,開始隨之泛了上來。
雖然經歷過多次,林曉東還是很難接受這種味道,往後撤了兩步。
只有葉蘼蘼還站在屍體邊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它。
這讓林曉東很納悶,遠遠地問她:“你盯着錢英傑的屍體看什麼呢?”
葉蘼蘼挑了一下眉:“沒什麼,只是很遺憾,沒有在他活着的時候認識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