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間,巨大身形的械人倒下了,又站起來,橫亙在這荒野之間,彷彿要與那聳立界碑遙相呼應。
霍青魚持刀再上,刀鋒凌厲刮過,如片魚膾。
但長刀落地的那一瞬,從眉心處滴落下來的鮮血一如屋檐雨下,順着他臉部的輪廓慢慢往下淌,的霍青魚緩緩擡起頭來,看着那個片碎了又再度重組起來的諸邪,霍青魚不禁大吼了一聲,“寇占星,你到底好了沒有?”
霍青魚覺得自己這次不是在這裡渾身裂開爆體而亡,就是被寇占星給坑死。
要不是寇占星那個傢伙在最後關頭跟他說:“我怎麼能忘了這重要的事,你先拖着這傢伙,我……我知道怎麼打敗這傢伙了。”
因爲這一句話,霍青魚強撐到現在,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受了重傷才導致腦子一時沒轉開,相信了寇占星的鬼話。
霍青魚垂着頭,緊咬着牙又再度朝着那已經重組得沒有原來面目的械人而去。
刀鋒劈砍過金屬的聲音傳來,還有霍青魚的話,寇占星也急的在界碑旁邊團團轉,在找着什麼東西。
“你先撐一撐,我找找。”寇占星站在這茫茫荒野之中,努力地去回想着父親曾說過的話,他曾懷疑,不荒山裡的械到處都是,而且,如果利用好它們設定的程序,說不定還有奇效。
“老頭子該不會真的是病久了胡言亂語吧?”寇占星扣着自己的下巴,有些無法確定。
另一邊,霍青魚已經被打得飛遠,緊接着又聽到諸邪巨大身形壓地的聲音,寇占星被煩得不斷地揮手,“你別吵我,我再想想。”
“再想,我就沒了,”霍青魚的聲音逐漸有氣無力,“到時候,你再到我墓前想吧!”
“你不是號稱霍家村第一戰力嗎?怎麼連這點都扛不住……”寇占星本想破口大罵,但忽然一拍腦門,“就得到你墓碑前。”
寇占星說着,朝着那塊界碑的方向跑去,站在高高界碑前,寇占星被襯得尤爲低矮,寇占星神檄了一口氣,“看運氣了。”
說完,他一頭朝着界碑底下的雜草栽了下去,用手不斷地刨着土,嘴巴里振振有聲,“械人,械人……械人。”他一邊挖開雜草底下的土,一邊重複着父親曾經說過的話,“萬物皆有生克之道,械亦如是。”
“任它有毀天滅地之力,亦有鎮山鎮河之物。”
賭一把了!
寇占星順着界碑的根部往下挖去,夯實的土面露出了碑下神龜,此龜傳聞龍子之一,有名霸下!
而當寇占星挖開這地下土的時候,露出霸下高昂的頭,高有等身,不愧滄海。再往下,順着拔下的脖頸去,可以看到被多年荒草沙土所掩埋的龜殼。
龜殼之大,幾欲佔據此地方圓。
寇占星呆呆地看着地面上露出霸下的這冰山一角,不禁震撼得難以言語,“難怪,能駝起這麼大一塊界碑。”
霍青魚那邊在喊什麼,寇占星已經無暇理會了,兀自在眼前霸下的巍峨中難以自拔,直到霍青魚那邊又一聲巨響轟然傳來,寇占星才猛然驚醒。
“對對,怎麼喚醒械人?”寇占星再度回魂,在霸下週圍不斷地摸索着。
摸至神龜雙眼處,寇占星只覺得裡邊有一道四方形的嵌痕,這嵌痕何其熟悉?他趕緊掏出自己懷中的那塊金牌,父親讓自己在紅崖裡尋的金牌。
他將那金牌放至霸下的眼中,轉動金牌一擰。
機械沉重渾濁的聲音傳了過來,果然能動。在將金牌整面轉動了一圈之後,寇占星清晰地聽到了機械“咔”地一聲落槽的聲音。
緊接着,寇占星只覺得自己站定的地上晃動不已,似乎地底下有什麼東西在翻身。寇占星嚇得趕緊跑開,深怕那塊巨大的界碑摔下來的時候將自己壓扁。
跑得遠了,寇占星才發現,那不是地底下有什麼東西在翻身,而是那隻巨大神龜,在站立起來的時候,龜背上高高界碑,更加顯得頂天將破。
“何事喚吾?”神龜站起,足下泥土紛紛散落,伴隨着它蒼老的聲音傳來,寇占星站得遠看,霸下四足猶如天柱,緩慢挪動一步的距離,足有數裡。
見寇占星還無言語,尤然呆呆地立於原地,神龜再度蒼蒼聲出,“無事,吾將再度沉睡!”聲音落下,神龜高高站起的四足似乎有意順着剛纔站立起來的地方,再度龜縮下去。
“指令,對,喚醒它得輸入指令,怎麼輸入啊?”寇占星也拿捏不懂這些械人,但這些械人造出來的時候,天生便帶着它本物的使命與習性。
“霸下之習與指令,應該是馱壓鎮物!”寇占星冷靜下來,對着那面金牌打開嵌痕的方向,索性閉上眼,豁出去了地喊道:“鎮壓諸邪!”
鎮壓諸邪!
四字而已。
但卻聽得神龜體內的金牌又一輪轉動的聲音,指令契合之下,但見原本想再度沉睡下去的霸下動作一頓,立起四足的那一刻,渾厚蒼老的聲音仿若從天際傳來,高高落下。
“頂天,立地……”霸下聲如洪鐘,每落下一句,身形便高出幾分,待它四足站立的時候,背上的界碑開始傾斜。
看得寇占星連連往後退,深怕這界碑下來將自己砸成肉泥。
但在界碑落地的那一刻,卻見霸下整個身體忽然自我拆卸成一片片飛旋的零件,零件在半空轉動,分飛而去,驚似半空飛過無數的銀蝶,最後銀蝶朝着諸邪衝去。
“天下諸邪,皆由我出,霸下膽敢?”諸邪一怒,咆哮而出,一甩身而去,將霍青魚甩飛老遠,騰出手去阻擋那些不斷朝它攻擊去的銀蝶。
銀片如蝶,密密麻麻地,成圈繞着諸邪而動,最後那些銀片如同繩索一樣將諸邪禁錮在期間,一收,銀片再度合攏回去。
分飛成銀片而出的霸下,再度合攏起來的時候,所有零件又再度緊扣契合在一處,霸下巨大的身形,雙足緊緊地壓着底下的諸邪。
只見諸邪不服,貼着地面的身子再度用力往上拱,欲將壓在自己身上的霸下給顛下去。
諸邪巨大,霸下比它更大。
諸邪力無窮,霸下更無窮。
小王,見大王!
在諸邪幾乎要顛開頭上的霸下那一刻,卻聞得霸下渾厚的聲音再度擴開,“鎮山河!”
“山河”二字一落,霸下四足蜷回,隨霸下四足回縮,“砰”地一聲落地,諸邪全身被壓了下去,再不見半點蹤影。
霸下息足,落地而下那一刻,地動山搖。頃刻之後,天地靜默了下去,卻見它背上馱着的界碑似乎又立了幾分。
霍青魚撐起身來,看着那方重新落地的界碑的時候,似乎也高大了幾分。
風吹過,天蒼地黃,草茫茫,周遭寂寂了無聲息,只有那塊金牌,在霸下落地的那一刻,從它眼眶裡面掉落下來,落於泥草之間。
“原來這東西,這樣用。”寇占星重新拿起那塊金牌,摸索在手掌間,“李瑤之他們都以爲我爹當年把鑰匙帶離不荒山了,這些年我跟着父親一路被人追殺,也是因爲這塊金牌的緣故。”
“但他們怎麼都沒想到,老頭當年沒把金牌帶離不荒山,他留在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地方,就在他們眼皮底下。”寇占星到底,還是有些佩服老頭子的。
“最危險的地方,纔是最安全的地方。”
霍青魚已經沒了力氣,連手握長刀都沒力氣,乾脆將手一鬆,整個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讓自己緊繃着的神經開始鬆懈下來。
周圍的風吹來,透過青黃草地,帶着泥沙一陣陣的昏黃土腥氣,透着他身上的衣物而過,撩起一層層寒涼。
這是霍青魚從小聞到大的熟悉味道和感覺,故土在心頭的感覺,彷彿又回來了。安靜,沒有被肆虐的土地,纔是理想中的故鄉。
唯一打破此時寧靜的,是肌膚崩裂帶來的一陣陣痛楚,渾身上下地痛。
從眉心開始傳達,延伸至耳後,至頸部,再至胸腔往下,交錯複雜的裂痕斑駁着,痕跡深刻,這隻怕是沒十天半個月恢復不下來。
還有那從裂縫裡滲透出的血跡,黏糊血腥的味道充斥着,被風一吹,剛從肌膚裂縫裡滲出來的鮮紅就被吹歪了一些,從眉心覆到眼瞼上。
霍青魚就這麼躺在草地上,眼睜睜地看着這一滴血擋在瞳孔前,一動不動。就連寇占星什麼時候也順着他旁邊的草地躺下,霍青魚也渾然沒察覺。
“真沒想到,你們這裡小小的地界之內,居然藏了這麼多邪物,我甚至都想把你剖開看一下了。”寇占星一旦放鬆下來,就開始喋喋不休,“按我說,你們這裡乾脆就封起來,也別費勁誅邪了,誅不完的,太累了。”
“我跟你說,等找到龍脈完成老頭子的遺願之後,我也回老家了……哦,對我沒老家,老頭子說我親生爹孃是在北方,但我連他們姓甚名誰都不知道,我想要不留在這裡種田?”
寇占星說了大半天的,見好還沒個迴應的,他伸出手撞了他一下,“你不會斷氣了吧?”
“別動!”霍青魚忽然吼了他一下。
寇占星也被霍青魚這忽然的一吼給震住了,但下一刻覺得霍青魚有些莫名其妙,起身來正想發火的時候。
霍青魚卻說:“我大概知道,緋月是怎麼回事了。”
“什麼?”這下,寇占星是真聽不懂了。
“你爹和李瑤之進入龍脈的時候,不是正逢黑蛇的吐納,緋月降臨嗎?”正逢那時候,所以他們有機緣進入了那個琉璃般的世界。
也從那個世界裡面,牽出了一場顛覆天下的變化。
霍青魚仍舊躺在當處不動,他害怕眼瞼邊上覆着的那滴血給抖落了,仍舊保持着不動,甚至連眼球都不敢轉一下。
但從他平躺着的位置視線直直朝上,透過眼瞼的那一滴血再將目光往外、往遠處投射出去,世界彷彿成了一個透着緋紅色的世界。
而此時,從霍青魚所看去的角度,天正高闊,雲正飛流,月也正西斜。
霍青魚透過那一滴血所望見的沉沉月,正浸在漫天漫地的一股紅色當中,平時皎潔不勝的光輝,在此刻透着難以言喻的紅。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