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閃着耀金的晨曦從雲間投下,幾片林葉再阻一陣,落地的陽光就顯得零零星星,卻又充滿了生命該有的綠意和活力。
安然和滯緩的生活節奏讓山林裡的清晨來的顯晚,但和城市裡一樣準時。每天黎明前,山裡的雉雞定時的要啼曉,山禽野獸日出而行,天色一亮,整座山都活躍起來。
對比之下,一座城市是不會睡的,因爲夜的到來只象徵另一個晝的開始。
一座山裡的晝夜交替,比任何時鐘都要準,而且從來不會故障。所以說,道士們喜歡鑽山洞是有理由的,因爲在這裡,你能感受到山中那種四時交替的氣氛,讓你融入其中,自然的調節身體和修行。
道士們在養氣練功時,有“四時行功”一說。“四時”在一天之中,以日出陽生爲“少陽”,陽極正午爲“太陽”,陽衰入夜爲“少陰”,月正中天爲“太陰”,然後至黎明交替。一天陰陽盛衰相生,總稱爲四時,每一個階段的具體時間,要按照當地的區域、季節來細細劃分,而這一塊就到了“風水”,暫且不談——
總之,一天到了少陽時,道士們就要挑塊能看到日出的地方,感應陰陽交替的氣氛,以此練炁。於是,給宮殿廟宇選址的風水師,不是挑高處就是找海邊,次之也要尋個坐北朝南的陽坡。實在沒講究的,纔會找個破落地隨便弄一弄風水。也有那種照貓畫虎的業餘教主,街頭巷尾租個鋪面、拉張大旗就當開了道場。
當然,亂真道作爲靈寶道支流第一道派,很有一定的氣派。其定址於武夷山北峰,這片山峰的東南兩面環水,北面再無高山,西邊是一片平原。
道觀的東面,有一塊僅能容四、五十人立足的平臺,這裡視野開闊,可以俯瞰整個北峰三面,名爲“風雷臺”。這裡就是道士們用來晨功吐納的地方。
但今天,大家顯然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們說昨天晚上怎麼回事?李師叔說的什麼意思?”
“嘿嘿,掌教換屆了嘛,掌教真人退隱山林……不過,實在想不通爲什麼,要把掌教真人的位置傳給高……高那個什麼?見都沒見過,居然是咱們同輩的?”
“哼,這還用說?這掌教一沒資歷,二沒人情,姓李的揪在手上最好控制,就是這種人當掌教才能讓他背後的人耀武揚威。可她李師孚算什麼東西?她有資格在門派裡面說話?肯定是用什麼不要臉的方法讓盧、陸兩個長老聽了話,過幾天師父回來自然會把她再攆回她那山溝裡去。”
說話三人,先後分別是陳天澤、田鵬、林哲。
最後一人說話口無遮攔,是因爲林哲本人屬顧秉鬆的大弟子,第四代弟子中,論資排輩他纔是四代掌教。更遑論平日裡顧秉鬆總是拿他當接班人培養,半路殺出個高鶩遠,誰都能忍,他卻忍不了。
說話這三人聲音不大,但這一唱一和,正好能讓風雷臺最前面那個人聽到。
陽鑫回頭,壓低怒意:“目無尊長嗎!你們說話最好小心點!”
“小心什麼?陽師兄?這風雷臺上誰不知道?”林哲冷笑一聲,“呵,秋分還沒結束呢?你們就偷偷摸摸的從小較場上跑回來,才隔了兩天,李師孚不繼續龜在她的山洞裡,突然跑出來搖頭擺尾,還換什麼掌教?真是狗東西。”
“呃……師兄,還是別亂講比較……”
林哲旁邊陳天澤覺得話說得明瞭不好,悄悄扯了他兩下。
田鵬是個高大胖子,把陳天澤一拉,站到林哲旁邊:“亂講什麼?這事兒誰都知道,李師孚就是一卑鄙小人,道派裡面連她的名字都掛不上正殿,怕她什麼!”
“你們說的什麼混賬話!”
“挑明瞭混賬說的你!那姓朱的就不說了,你不是我們的人嗎?李師孚剛跳出來,你就敢給她說話,你跟她什麼關係?要說沒內情可真是笑人。”林哲更進一步:“還不就是些她常玩的陰謀詭計,人前兩套。這種人連真面目都不敢露……唉,對了,陽師兄,你說這李師孚,她是不是頗有姿色啊?”
“我怎麼知道師父——”陽鑫說到一半就懂了他什麼意思,氣得手都直顫,右手一指:“你們瘋了!我不想把事鬧大,自己去師父那裡認錯!再自行領一個月的禁閉我就不追究!”
“你追究什麼?呵呵……你不過是李師孚的弟子,我是掌教的大弟子!退一步說,我就當李師孚是三代的長輩,那你也沒資格!”
“你——”
“那就不用道歉,下山吧。”
“哈?”
此時,一個青年小聲插了句話。風雷臺上,衆人的焦點瞬間從爭吵中轉移到了說話者的身上。
這人是二十歲出頭,束着小辮,脣上兩撇極爲突兀的小鬍子,眉目清瘦文俊,臉色有些缺乏健康的蒼白。他是一身直裾的道袍,樣式的確是亂真道的日常便服,但圖案和普通的四代弟子有些差異。
林哲正在興頭上,毫無顧忌,眼角一挑:“你是什麼人?”
田鵬則完全上了頭:“你又是什麼玩意?風雷臺閒人免進!”
他們沒見過這套常服,是因爲這套便服的樣式,是昨天才趕製的——第四代掌教道袍。
“嘿嘿……”此人抱個子午印:“小姓高。”
陽鑫聞言一愣,細看之下馬上回禮,低頭道:“掌、掌教師弟。”
“高……”周圍四代弟子過了一陣纔想起來那個新任掌教的名字,紛紛抱禮:“掌教晨安。”
林哲、田鵬兩人則是驚在當場,卻不知道該行禮還是該繼續張牙舞爪。
蕭遠悠走到兩人面前,微微虛着眼睛:“雖說我和李真人關係好不到哪裡去,但我聽說李師孚雖然手段毒辣,卻從不爭口舌之利。不像你們這種面是背非、連傀儡掌教都不敢挺胸看一眼的雜——”蕭遠悠好歹要維持住掌教的形象,不便破口罵人,憋着火轉身道:“領罰的主,陽師兄做不了,不過請你們二人下山這個主,我還做得。”
說罷,蕭遠悠取小路離開風雷臺。
陽鑫覺得蕭遠悠的決斷不妥,又對田、林兩人道:“混賬!沒聽出來掌教的意思?領罰還是走人,去留都隨你們自選。好自爲之!”
陽鑫說完就去追上了蕭遠悠,道:“那個……師弟,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天問峰睡懶……休整嗎?”
蕭遠悠眼角泛淚打着哈欠,順手把上脣兩撇假鬍子撕掉:“瀰瀰起牀腳滑,一腦袋扎我肚子上……”
“唔……”陽鑫不知道該說什麼:節哀?
“起那麼早似乎也沒事幹,就想來著名的風雷臺看看,結果真他媽掃興……”
“掌教師弟……慎言啊。”
“慎言個卵,李師孚雖然那副德行吧,但好歹也真有點邪隱高人的風範,我本來還以爲道士的素質很高呢……結果今天看見這麼兩個東西。”蕭遠悠把陽鑫一拍:“哎,那兩鳥人是怎麼回事?”
“他們是顧秉鬆的弟子,其實……也曾是師父看重的弟子,覺得這兩人略有一點培養的價值。不過他們最後去了顧秉鬆一派,自然對師父不懷好感。”陽鑫懷着擔憂道:“我們亂真道的道士向來是重質不重量,少一個都是損失。這次兩黨紛爭,最好儘量減少人員流失,否則不好應對後面的事——”
“意思是不能攆?”
陽鑫語氣嚴重:“是啊,我聽其他道派的朋友說,前天的‘御劍術’已經引起了軒然大波。未來道派裡馬上要用人手,當然不能趕人走。”
“看不慣也得慣着?看見傻×打不得罵不得那還得了。”蕭遠悠緊皺的眉頭:“這種人留着有什麼用?”
“師父說過:‘他們厭的是我,卻不是門派。’”陽鑫說這話時,眼神中帶着欽佩。
“爲了門派啊……難怪她扶持我卻沒有拉攏我。”蕭遠悠一愣,感覺有些不對,“不對!難道……”
蕭遠悠突然想起什麼,拔足跑了出去。
“怎麼?師弟!等我!”
兩人一前一後跑回三山洞天,縮地陣直到天問峰。那眩暈感已經習慣了不少,但還是頭暈,蕭遠悠停了幾步,直奔六如寮。
“李師孚!”
喘着氣開門一看,陸家超、盧昊、尹凝三人正坐在廳裡。
陸家超看了他一眼。
“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