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孫師父!瀰瀰,你先扶住他,我去找點水來。”
蕭遠悠這邊剛走,瀰瀰突然鄭重道:“我突然想到一個詞。”
“呃,什麼?”
“慾火焚身?”
“顯然你在亂講成語,不過我大致明白。”蕭遠悠過來一摸,他的額頭燙手,再俯身一聽,孫思邈喃喃道:“解散方、硫磺……”
“硫磺?”蕭遠悠聞到房間裡面的確有一股硫磺的味道,走到裡面一看,一些已死和將死的的白老鼠正在一個圈裡,渾身身體緊繃,代表他們正在極度的亢奮之中。老鼠的屍體圍繞着一撮藥粉,蕭遠悠用手指沾了一點,放在鼻前一聞,想起來之前自己吃過的那個藥方。
“是五石散?”
瀰瀰那邊突然道:“那個……大哥,我又想到一個詞。”
蕭遠悠過來一看,道:“這個叫鶴髮童顏。”
孫思邈的外表很年輕,猶如少年。皮膚本來呈健康的粉白,但此時已經紅光通透、冷汗淋漓,甚至鬢角都開始衰老,頭髮從根部開始乾枯發白。
“不行,先把他搬出去,這裡太悶了,死耗子和硫磺的味道也很重。”
蕭遠悠和瀰瀰兩人先把孫思邈搬到了外面通風處,然後依照當時孫思邈的做法按摩百會穴,用冷水澆胸口,然後不斷擦拭。這樣過了一刻鐘後,孫思邈的身體開始退燒,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
“真人!醒醒!”
孫思邈迷迷糊糊的轉醒,眼睛調着焦,終於看見了蕭遠悠,和顏悅色道:“嗯?鶩遠?你來了?”
“我靠師父!我不來你都死臭了好嗎!”蕭遠悠一時激動,忘了孫思邈衣服都被他剝了大半,正要給他穿好時卻被阻止了。
“要敞開的,否則會四肢致殘。”蕭遠悠便依着他,孫思邈伸手道:“我現在不能躺下,扶我起來散熱、行散,有助於緩解藥性。”
孫思邈的皮膚、容貌還是年輕模樣未變,但頭髮已經有許多灰白衰敗的頭髮。他是元嬰境界的藥修,外丹養顏應該已經趨近圓滿,這花白的頭髮是境界受創的意思。不用說,蕭遠悠也知道他幹嘛了。
“您這是又胡亂吃藥呢?不是說可以用白鼠嗎?”
“白鼠不會說話,我怎懂得藥效或劑量如何控制?”
這一理論後來在亂真道發展丹道時害慘了一批人。
“唉。”蕭遠悠嘆了口氣,道:“您醒了就好,我們先回觀裡去吧,您撿幾味藥給自己調理一下。”
“好,且等我片刻。”他就地坐下開始吐納呼吸,他的呼吸過程綿長而緩慢,呼吸時的聲音幾乎微不可查,看得出其修爲境界的高超。幾息之間,已經過了二十餘分鐘。
像他這種境界的藥修,已經是這個時代的頂尖強者,可以死於刀槍劍戟,但不會被藥給毒死,中了劇毒、不用藥材輔佐,憑藉自身身體就可以化解毒藥大部分效果。對他來說,砒霜拌飯,可以是一道菜。
所以,等他睜眼時,身體已經恢復了大半,頭髮也開始逐漸變回黑色,甚至比初次見面更加年輕,樣貌現在只有十五歲模樣。這是青春永駐,藥修的能力,此中已經可以窺見冰山一角。
蕭遠悠把他扶起時問道:“本來我也只是怕個萬一纔不建議你試藥,但像師父這個境界的藥修,怎麼會中毒的?”
“因爲五石散不是毒,反倒是一種補藥,可以補充陽氣,驅逐陰寒之氣。”
蕭遠悠道:“但修道之人已經引了不少陽氣入體,你這一補……”
“是的,修道之士陽氣充盈,用這種藥物一補,很容易氣血外溢,引起多處內臟衰竭。”
“那這對道士來說就是毒藥,您又不用吃這個藥,沒事研究它幹嘛?”
孫思邈嘆了口氣,苦笑道:“因爲此藥正爲禍天下呀。”
“自個都快躺平了還想着天下,師父這境界也真是叫人擔心。”
“哈哈。”
蕭遠悠不再多說下去,他知道孫思邈是醫者仁心,跟自己的小肚雞腸做不了比較,也就不再詳細去問。
這一路運功,回到藥王觀時,他的氣色已經大好,行動自如。
孫思邈先去看了看常青彥,蕭遠悠那幾手處理方法是他教的,很妥當,他只開了幾分補血的藥物讓藥童煎熟喂他喝下。此外道觀裡只損失了一輛板車,兩筐五毒,兩塊壓罈子的石頭,沒有其他人員傷亡。
天色明亮之後,華原縣的官兵聞訊趕來,才讓這事情告一段落。
日裡,孫思邈叫來了蕭遠悠一行,道謝道:“昨夜多虧了你們。”
“應該是多虧了青彥,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撐下來的。”蕭遠悠寒暄一陣之後,問道:“師父,我上次帶回來的伏火爐還在觀裡嗎?”
“應該已經被昨天的強盜給搶走了吧。”
“果然……”看來這任務也沒那麼簡單,蕭遠悠繼續道:“您知道詳情嗎?”
孫思邈點頭:“這得從五石散說起。”
孫思邈詳細解釋了一下五石散在陰、陽五行中的定位和效用,還有濫用它的成效和危害,一羣人聽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只有蕭遠悠和孫思邈的交流甚爲頻繁。
“鶩遠,你應該知道,我的徒弟除了你以外都不在身邊。”他頓了頓,又道:“所以,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老師請說。”
孫思邈點頭,道:“十餘年來,我一直在告誡世人服此散方有害。承蒙一些虛名,老夫的話還是有幾分可信的。但五石散服用者,往往經受不住斷藥後的痛苦而重新開始服食,藥量有增無減。此前我一直研究五石散的藥性,但從未直接服用過。湊巧在這段時間的閉關中用白鼠試驗,加之我幾乎因藥致死,昨天之後,我自覺已經掌握了五石散的一些藥理。”
五石散說白了,是一種致癮的毒品。從這方面看,中國人的確一直引領着世界潮流,吸毒都吸得獨領風騷。難怪,當時自己失血過多要用這種藥,喬明那鄙視的眼神份外刺眼。
蕭遠悠尋思道:“服過五石散,我就算癮君子了哈?時髦誒——”
孫思邈看他神遊天外,乾咳兩聲把他叫回來,又道:“總之,‘解散方’我已經有了眉目,只差一段時間來收集藥材和煉製丹藥再次試驗。”
“老師打算讓我去幫你採藥嗎?”
“採藥老夫自去最爲方便,我想託你的是另一件事——”孫思邈鄭重道:“代我取回伏火爐。”
原來如此,怪不得第二個額外目標是搶奪伏火爐,果然還是要圍繞孫思邈繼續任務。
“這事也是我的本意,但我們對這件事毫無眉目,只知道是昨天夜裡那夥人搶了丹爐,連他們的來歷和身份都不知道。雖然已經請人去跟蹤,但只怕收效甚微。”
“消息之類,我會安排青彥告訴你,你拿着我的親筆信和我的信物去即可。以我的名義去取,相信會有人替你出頭,其他你不用操心。”
看來這次要兼職收賬的活兒。
他寫信時,蕭遠悠問道:“您似乎知道伏火爐是誰搶走的?”
孫思邈伏案寫信,分心回道:“是‘寒食教’,他們大概是知道我不在觀內才大膽強搶伏火爐。”
“爲什麼要搶你煉丹用的丹爐?”
“煉丹之法,一共有十種:煉、鍛、養、炙、抽、升、淋、澆、煮、伏。其中‘伏’就是指降服,而丹道中的‘火’是指丹藥中的‘毒’,又稱之爲‘火毒’。很多丹藥如不伏火,就帶有很大毒性,非但不可延年益壽,甚至還會取人性命。”
蕭遠悠心裡一囧:李世民貌似就是亂吃印度神丹吃死的。
“而‘寒食教’是這五石散這種散方最大的藥商,他們以藥勸人入教效力、斂財,爲禍世間,更麻煩的是,他們似乎又有新的單方出世,但毒性過猛,需要伏火爐壓制火毒。由是纔來搶奪。”孫思邈欲言又止,然後糾結了好一會兒才道:“其實本來我已將伏火爐丟下山澗,不想又被鶩遠拾回,我知道你應是與其有緣,交於你去取回丹爐,應該暗合天理。”
“難怪,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