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青愈是沉靜,春夏反而心裡打起鼓。此事屬惡,她生怕自己言語有失,更讓禾青心生忌諱,懊惱不已。只是禾青閉眸假寐,不耐煩旁人叨擾多言。
直到朝曦弘昫同下學用膳,禾青問了些話。弘昫向來看人行事,想府中流言利害,自然親近禾青,言語多兩分。朝曦又向來能高能低,又給禾青連連夾菜,哄得禾青歡堂一桌。說了輕快之事,禾青才臉色微霽。
四貝勒來的時候,禾青正卷着雜記看的起勁。連嘴邊遞來的花羹,也推開,“等會就吃。”
羹匙舀着晶瑩濃香,碰了禾青的嘴皮。禾青扭着眉,擡眼就要發怒,卻讓其正好把花羹送進嘴裡。禾青怔然,偏四貝勒一臉揶揄,叫她面露窘迫之色,“四爺。”
“說你不愛學,卻爲了些糊弄人的話耽擱了美食。”四貝勒開口打趣,又舀了花羹送來。
禾青張嘴嚥下,放了手裡的雜記,“自有人溫着,不差這一時,倒是四爺悄不聲的來,怪嚇人的。”
四貝勒放下了瓷碗,抓了禾青的手一翻,瓷碗送到禾青的手中,又自顧的翻起了那本雜記,“今兒府裡熱鬧,爺就在你這兒躲會兒。”
禾青掃了雜記一本,順道瞧着別無他人的屋內,鬆了口氣。好在她看得是大清山河遊記,書里人俱是江湖人士,猶如二哥一樣自在灑脫。走林嘆觀,看山挑劍,行雲飲酒,是道不盡的酣暢淋漓。禾青躲在院裡,最受不得這樣的故事,一時看癡了,還有些不捨的又瞧了一眼。
四貝勒只當不知,翻着就近摺痕的一頁。禾青刻意的把羹匙碰到碗邊,脆生生的響了一聲,故作細心的垂眉詢問,“那我就安靜些?”
禾青手腕轉着幾下,羹匙當真舀着花羹一下又一下,無半點響聲。
四貝勒瞧着禾青作怪,又兩眼精怪的透着笑意。雜記大致一閱,四貝勒心知都是一時看着打發時日的閒書,因而不多疼惜的一卷,抵着禾青額頭戳了戳,“沒個正經的,起開些。”
“哼,我這叫體貼入微。”禾青身子後仰,躲開那捆線結實的書邊,戳了一下還有些疼。
四貝勒卻不憐香惜玉,反而又狠狠地戳了兩回,丟到案桌上,“小氣得緊。”
書卷翻着折亂許多,禾青也不怕四貝勒沉下臉來是否嚇人。先把書頁翻整齊,後反面放在身後的櫃子上,回頭舀起一勺花羹遞給了四貝勒,“這碗是留着給四爺吃的,只是福晉那處可有人說了?”
這碗花羹是最後端上來,禾青用過晚膳,讓春夏溫着。
“說了。”四貝勒挑眉,倒是不嫌棄的就着禾青的手嚥下一口花羹。禾青四貝勒這樣懶,低頭又舀了一勺過去,“那福晉怎麼說?”
四貝勒一手抵着額頭,撐在案桌上借力,閒情的舔了口齒間的清香。聞禾青問話,反而擡眼定定的望過去,“你怎麼看?”
禾青眸子晦澀,瞧着四貝勒的神情略有不自然。滕妾之事,禾青一想,整顆心便沉了下去。還有四福晉殺伐分明,透着古怪的味道。念此,禾青莞爾嬌俏,“我也是聽奴才們傳的,也實在是晦氣。”
禾青言語避重就輕,只是略帶不喜。四貝勒也不惱,只是輕蹙思緒,少頃帶上一份不悅和鄭重,“這人裡外不乾淨,院子里人多,攏着不安分的總有腌臢。日後那些亂七八糟的腆着臉要和你親近,你只管打出去。”
四貝勒一字一頓,說不出的真意。禾青暗自記下叮囑,卻怕太過沉重,又不想拿捏着這喪氣的事發悶,遂笑道,“那還請四爺多花點心思,什麼樣的人才打?什麼東西打最好?還要些身健力壯的打纔好。”
禾青眼角帶笑,刻意笑話,引得四貝勒歡喜,反而一一應下,還當真叮囑起來。
不多會兒,一碗花羹就讓禾青喂乾淨了。
禾青順便提了讓宮中布庫之事,四貝勒點頭記下了,伸手提開燈罩。三兒自一處遞來剪子,四貝勒拿着細細見了燭花,燈罩攏回。奴才見此,又把餘的幾盞皆剪一回。如此,屋內竟是亮了三分,猶如白日一般。
猛地一下,禾青還覺得有些受不得,側開臉。四貝勒端了茶碗,悠悠的品了一口,“你今日進宮,可是瞧了誰?”
這一說,禾青還真想起了原來深思傷腦之事。既然四貝勒問起,禾青也不遮掩,大方的點了頭,“有工部尚書的夫人一衆,帶着家中小姐一同去給太后請安。”
“人可多?”
“可是多的,除了地方官員的夫人是隻身一人,竟有九個之多。”禾青憋了大半日的感嘆,如今提起更是唏噓不已。臉上更帶了感慨之意,兩眼輕眨,透着一股不明緣由的神色。
四貝勒鳳眸輕挑,雖自身威嚴,只黝黑的眸子裡隱隱地帶起笑意,“還數的這樣仔細。”
禾青見四貝勒不接話,反而玩味的不動聲色瞧着自己,呵呵笑着低下頭,靠着四貝勒的頭過去,“原不清楚,偏太后執拗,只拉着我說了一車子的話想要冷落了去。那九個人整整十八隻眼緊盯着我這身凡胎*,都快燒起來了。那眼睛刺得慌,我也沒熬住,嚇着沒多坐就跑出來了。”
“跑出來還這樣高興?”四貝勒始終那般神色,禾青不知什麼意思,只能繼續裝乖賣傻的俯下頭,面上隱約透着羞紅,“哎,這樣目不轉睛的,定是這副皮囊惹得。”
禾青顧影自憐,側臉擡手,纖纖十指做了蓮花遮面。
四貝勒臉上一滯,再多的笑話也被禾青一句給噁心了。女子多是恭謹謙德,哪有禾青這樣黃婆賣瓜的?四貝勒見禾青杏眸澄亮,緩緩含情盼望而來,偏手指間縫隙露出得意的笑。四貝勒又氣又笑,不由揚聲喊了三兒一聲,“拿剪子來,讓爺修剪這朵不知羞的喇叭花!”
“討打!”禾青扭了纖纖河漢女的嬌態,眉宇一凝。十指一轉,化作堅韌鼓掌般,打在四貝勒的肩頭。
連着打了幾回,四貝勒也不是情願就讓人打的。手上拽着,嘴上更是不饒人,短短几句,兩人針鋒相對,場面一鬧,更添幾分氣焰。
三兒探過頭來,見兩人言語犀利,張牙舞爪,又四肢糾纏一團。看似爭吵,又像歡喜,三兒進不得退不得,不等再思量禾青紅着臉鑽了四貝勒的懷裡,卻是衣領一緊,就讓羅嬤嬤單手拎了出去。羅嬤嬤忍不住說幾句,又瞧三兒垂着頭,又連想她大姑娘還是黃花閨女,不由笑了起來,“跟了主子這麼久,往後沒吩咐,你就少往跟前耽擱。”
主子打情罵俏,正是濃情蜜意,說不完的甜言蜜語,道不盡的恩愛纏綿。若是有個沒眼力的礙事,即便不壞主子好事,也實在扼腕。
羅嬤嬤是一路老人了,對此深有體會。三兒連着耳根都紅了,禾青自覺生過孩子,夜裡四貝勒若是來也多半會讓奴才退下。兩人舉止親暱是應該的,只是三兒看着卻是火熱了些。羅嬤嬤來了興致說了一路,三兒都聽話的跟在身後聽了一路,頗爲受用。
四貝勒心裡也是有氣的,他對那個滕妾毫無印象,更莫說有了身子。今夜並非四貝勒三緘其口沉穩謹慎,實在是他無從說起,因而簡略表了不喜,禾青不再多問。如此行徑,又有了兩人玩鬧一番,減了心頭的鬱躁。細看禾青杏眸如水,眉眼如畫,身子窈窕柔軟,處處透着媚意,引得四貝勒腹下有異。
繾綣之下,肌膚之親,不在話下。
次日禾青躺在牀榻之上,身披外衫,蓄一頭青絲,“四爺今日不去上朝?”
“不必。”四貝勒陪着禾青睡到卯時三刻,初升朝陽,盡纖洗滌後的光色穿過窗櫺,落了一層柔色,“你要是倦,就歇着吧。”
四貝勒聲色低沉,聽得禾青卻是一動,這已是他在外人前最柔和的姿態。幾個奴才環着四貝勒穿衣,禾青乾脆起身,上前拿了玉腰帶環上,“不礙的,左右醒了躺着還難受。”
禾青俯下頭,幫四貝勒摺好腰間衣裳。三兒在其身後威禾青攏了長褂,四貝勒接過手繫了身前一處鈕釦,才擺手推了禾青進了屏風。禾青解了釦子,四貝勒方纔幾下給她繫上,卻是錯開的。
朝曦弘昫見正房沒有動靜,兩人自己張羅一桌用了早膳,先去上學了。禾青難得睡了個舒心晚覺,慢條斯理的伺候着四貝勒用膳離去,自己又捧了一碗菜粥下肚,方纔醒神,“四爺去的哪裡?”
“出府上馬,說是辦差去了。”春夏遞來一方布巾。
禾青接過抹了嘴邊,喝茶漱口,“這個時辰纔去辦差?”
春夏俯首,身形後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