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有了三個月的身子,禾青如此又把庫房裡的一些藥材一等,全都收拾好給了阿古達木。弘昰見此,原來年紀相差不多的兩人,硬是擺了一回長輩的譜。
禾青爲此笑話弘昰,弘昰卻不以爲意。好在即便沒有叔侄情分,但性子爽快,兩人勾肩搭背的相處之下更如兄弟。只是阿古達木並不介意那點面子,一口一口的喊着弘昰那克出,可把弘昰逗得心頭大喜。
阿古達木在京中留了小半月,小有收穫又在京城跟着弘昰採買了不少東西,這纔回去。
弘昰爲此,還特特的到雍正跟前求旨意,要送阿古達木一程。等回來的時候,禾青卻聽出了別的意思來。
“你要跟着阿古達木出門?”禾青一下子驚了,只盯着弘昰看,只想着一時笑話倒還好,若真是她只怕日日都要牽掛了。
弘昰見禾青這般,乖巧的依在禾青的腿邊,“男兒志在四方,小六的性子不適合在朝中。額吉看阿古達木那小子,明明比小六小。可小六還比不得他辦事成熟,一身腱子肉!”
“你這模樣,還腱子肉!”禾青兀自捏着弘昰的臉頰,又甩着手道,“你先斬後奏,得了你汗阿瑪允許,還來和我說什麼?去去去,快離我遠些!”
弘昰緊緊的抱着腿,躲着禾青的巴掌,歡喜道,“額吉不用擔憂,小六原是有打算的。鍾粹宮有三哥就好了,只要小六無功無過,哪裡還要人說什麼?且不說天下之大,小六也能替額吉四處走遍。小六再去汗阿瑪那處求一隻海東青,一個月裡替小六送一封家書,總算是無礙吧?”
“你小子,好的歹的就你說盡了,額吉還說什麼?”男兒家若當真困在一處爭鬥,難免眼界過小,難堪大任。弘昰性子張揚,若是如此,只怕心裡憋着難受。時日長了,待到以後總有惹禍的可能。
禾青也略明白,只是有些牽掛。不過想想朝曦,禾青反而問道,“既然早有打算,底下跟從可選好了?”
“額吉放心,汗阿瑪也恐小六年輕氣盛,走動間要惹是生非,早便點了兩個跟着了。”弘昰說着有些委屈,“汗阿瑪一片好心,只是說的小六好似一點都不明白事理似的。”
禾青聞言莞爾,摸了弘昰光溜的腦袋,笑道,“若是事事都能心平靜和,那必定超凡脫俗,離了人這一字了。可世間有人則有事,紛紛擾擾,哪裡沒有一些好壞爭論。你年輕氣盛是定然,總覺得出入要拔刀相助,卻也記得前後思量。莫要逞一時之能,算不清前後因果,反而重上加重,徒惹無辜。”
弘昰一怔,哂笑,“額吉放心。汗阿瑪說了,出了宮門便不得說明身份,自然是要低調行事,不讓額吉擔憂。”
“你記得這些話就是了。”禾青瞧着弘昰一張臉青澀,勾着往日裡引她放心的笑容,很是乖巧,便知弘昰並沒有實在明白其中道理。
卻也真是,人都是在實際經歷的事件裡悲痛後才能刻骨銘心。宮中早有人摸着石頭掃出了路,便是如何危機四伏,都免不得有弘昫在身後理清首尾。弘昰佔了太大的便宜,即便自幼早熟聰慧,但手裡沒有真正的手段和血氣,始終免不得內心有一份天真爛漫。
禾青並沒有留弘昰太久,宮中還有和貴太妃,五阿哥弘晝等拜別。禾青又親自給弘昰籌備了一些藥丸衣物銀兩,而後去了養心殿。
養心殿還有大臣在,禾青退在後廊處等着。
姜侍奉見禾青面色有異,特特上前去問。禾青輕描淡寫的帶了一句,反問了姜侍奉,“在宮中數十年之久,笑言蹉跎年華,不得自在便爲遺憾。怎麼皇上登基有意放你,你反而不肯離宮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畫面畫皮難畫骨。姜侍奉留下來,並非是一件好事。雍正登基不肯離去,那便是失去了唯一脫身的機會,如此臨老了若是好一點的興許能讓內務府的收殮,若是不好的則是擡到僻處當是得病一樣的,燒了。
姜侍奉福身,“出了宮,奴才還能去哪?”
禾青眉頭輕蹙,“不是還有孃家人?”
伺候皇考送終,身爲生前的貼身姑姑,那可是頂有面的尊貴。便不如皇考乳母一家蔭封,雍正也會看在皇考的面上,待姜侍奉好一些。包衣孃家自然要把姜侍奉供起來,若是好一些的還有公主府或是王爺府裡的福晉等請姜侍奉做教養姑姑,以示尊貴。
姜侍奉見禾青這般,心裡一暖。只是想到所謂的孃家人,反而膈應的面上摻上一層厭惡之色,“奴才進宮四十餘載,自幼離家。唯有幸熬到乾清宮後,才得每月與家中一見。家母十年如一日,只慈母情深卻比不過家中丈夫兒孫之重,遑論生老病死,早就與那等人斷了干係。便是出宮享福又如何,一無情分,二則盡是算計。料想自然心寒更是自危,自家算計防不勝防還不如就在皇上跟前辦差。娘娘可不要嫌棄奴才不吉利,奴才只求終老時得一副棺材,葬在一處清淨之處,便是安好。”
禾青聽了,反而很是愧疚,“看我這嘴,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若是早注意些,也好幫你做打算。”
姜侍奉搖搖頭,禾青不是說笑,她也當真心如水止,“奴才謝娘娘好意。只是奴才守着宮中大半輩子,經不起別的折騰了。”
禾青睨着姜侍奉,點點頭,“皇上約莫還要多久?”
“也差不多了,奴才再去瞧瞧。”姜侍奉見禾青當真有事,想着還是自己去瞧穩妥一些,心裡一頓,道,“娘娘可曉得冊封之事?”
禾青眨了眨眼,看着姜侍奉不語。
姜侍奉勾着脣,“娘娘福氣重,再等些日子便好了。”
禾青不等言語,姜侍奉便福身離去。步伐匆匆,身姿依舊從容,看得禾青心頭一動。姜侍奉這麼和她拉了半天的話,只怕這纔是要過來說的話。
沒有讓禾青再等過久,兩位大臣便散了。
案桌前疊摞的摺子置放,禾青進去的時候,只覺得雍正都埋在了裡頭。好在雍正對自己向來苛刻,身子挺直只被遮到胸前的。禾青福身請安,雍正甕聲甕氣的叫了起。
禾青好笑的換了一碗熱茶,“怎麼聽着四爺的聲色有些啞了?”
“嗯,”雍正含着嘴抿了乾澀,接過熱茶,“一個個都是溜鬚拍馬頂厲害,真叫他做什麼反而束手束腳,話都說不出來。”說白了,都是白養活這些官員。
禾青可以想象方纔這養心殿中,雍正又該是暴躁指罵起來。聖祖就有這個毛病,雍正這樣,禾青還真不覺得出其,“那四爺大可請那些諫官一衆來,倒也少些怒氣,免去口舌。”
雍正略一沉思,隨後否決,“官官相護,皆不過面上一層紗子,不肯責罵過去。”便是責罵了,都不如自己親口說出去的爽快,莫不然自己在一側握緊拳頭暗自使勁,反而難耐。
禾青含糊的嗯了一聲,心不在焉的逡了四周一眼,而後自主的研墨,“四爺是何時知曉,弘昰這孩子要出去的?”
“這孩子眼裡都野,你不曉得?”雍正睨了禾青一眼。
禾青不甚情願應了,略有些焦躁,“怪道四爺忙不迭的讓我一心料理果新,原是在這處等着呢。”
雍正滿是笑意的看着禾青後知後覺,反手拿了請安的摺子,閒暇着看,“養孩子又不是養一輩子,等果新養夠了又有孫子。保準養到你煩了,就是。”
禾青手一頓,“不養了。”
養孩子那是投緣,是情分。是血脈。又不是爲了養家餬口飼養的雞鴨一同,拿到銀子就歡喜的能耐,也太眼皮子淺了。想此,禾青頗爲不善的瞧着雍正,“合着四爺就欺負我,拿着我這辛勤料理的孩子拿出去替你賺來風風光光的名聲?”
“爺風光了,你還不風光?”雍正不敢苟同的瞥了禾青一眼。
話是這麼說,禾青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是一時瞧不過雍正怡然自得的模樣,有些鑽死腦筋了。禾青懊悔的撫着額頭,總覺得心頭說不出的糟亂。
雍正把筆放下,反手在案桌上敲了敲,“園裡更清淨,你向來也喜歡,過幾日你陪爺去吧。”
“豈不是麻煩?”禾青當即斷言,畢竟雍正不必聖祖,事事節儉簡潔,連着宮中嬪妃日常吃用都順着緊了一些,不必原來那樣餘的四處鋪張。何況去了園子,上朝面見大臣,又是一番安排和功夫。
只是,聖祖原就是這一面的熟手,許多事情的章程早已刻下成形,雍正輕笑,“不是舟車勞頓下江南,上蒙古,便是輕巧的。”
禾青說不出的鬆快,點點頭,“也好。園裡春意盎然,內務府的人精心伺候,若是擱置當真是可惜了。”
“皇后在宮中掌管,此行就我二人吧。”雍正淡淡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