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九年初的金陵城是非常熱鬧的。
南明舉朝上下都歡歡喜喜,不是因爲李自成吃癟,或是韃子吃虧了,鄭芝龍領兵打登萊南下後,登萊軍退出了掖縣,韃子雖然死傷了不少人,還折損一個李率泰,卻也掌控了登萊大局。
也不是年過七旬的秦奶奶(秦良玉)有如神助,領着石砫白桿兵把張獻忠打的哭爹喊娘。而是大明朝的南寧候左良玉翹辮了。
當其子左夢庚的報喪文書送到金陵的時候,正值元宵佳節,崇禎帝高興的都多吃了一碗湯圓。
這大明朝內部的心頭大患就此解決了。
雖然崇禎帝立刻召左夢庚入朝,而左夢庚也沒有乖乖聽話。但其部下許多大將,如盧光祖、李國英、郝效忠、金聲桓、常登、徐勇、吳學禮、張應元、徐育賢等三十六營營將,已經與朝廷暗通曲款。
也就是左部現如今還沒有外來壓力,不然,早分崩離析了。
一個心腹大患就這麼不見了,這是崇禎帝萬萬沒有想到的。要知道,左良玉的年紀也不很大啊。五十歲都不到,身爲軍中大將,人就忽的沒了。
崇禎帝除了高叫祖宗保佑外,還能叫什麼呢?
整個金陵城也陷入了狂歡中。
自從朝廷南遷,金陵朝野外部不提,只內部就有了兩大隱患,一個是實力強勁的鄭芝龍,一個是擁兵八十萬的左良玉。
兩人一個海戰無敵,說殺到金陵,就能殺到金陵。別看崇禎帝把黃蜚部編入了御營,還有沈家的沙船幫,可這點水面力量跟鄭芝龍根本不能比。
不提那些風帆戰艦,只說鄭軍水師的蜈蚣船、老閘船,集中起來,怕就能輕易的橫掃長江。
然而這個心頭大患卻是第一個被解決的,人家根本就不來金陵,而是一門心思的要在海外擴土封疆。
那剩下的左良玉便就更成爲大傢伙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坐擁湖廣,左家大軍要是順江東下,對金陵的威脅可想而知。歷史上的左良玉就勾結東林起兵南下,可以說是給韃子南下來上了一記神助攻。
在這個時空,如此之威脅也依舊存在。並且隨着白旺軍在荊襄的趨於守勢,左良玉雖沒有拿下襄陽,卻輕易奪取了荊州,北方雖然還有襄陽未拿下,還有鄖陽的高鬥樞這塊硬骨頭,但已經奪取了大江兩岸的他,自身軍事環境大爲改善。自然的對於金陵的威脅就也更進一步增加了。
那懷遠侯常延齡帶着自己的子弟兵,早早的奔去九江設防,跟袁繼鹹通力合作,爲的不就是在九江這個節骨點上築起一個堅固的防禦陣地麼?
可是誰能想得到,正值壯年的左良玉,就這麼的‘平平沃沃’的一命嗚呼了呢?真的是祖宗保佑啊。
留下一個無有大才大能的左夢庚,能維繫住左家軍纔有鬼。
李國英、金聲桓這些個悍將,誰個把他憑藉父萌而顯貴的‘少將軍’放在眼裡啊?
左良玉又沒稱王稱帝,左夢庚只是少將軍,而不是少主啊。
現在,崇禎帝有十足把握將那些左家軍大將一個個掏空了。那時候,他不止沒有了一個心腹大患,還能多出一支強兵來。
只要想到左良玉辛辛苦苦攢下的家底,現在一遭都要落進自己手中了,崇禎帝心情飄的就要飛起來。
皇帝的心情大好,朝臣們的心情就也一樣好。
兩個心腹大患現在全解決了,這是國勢興盛啊。而朝廷的兵力也在漸漸增強,這一切都顯示着往好的方向發展。他們作爲既得利益者,可不也是歡歡喜喜的麼?
鄭芝龍拿下呂宋的消息,還有鄭芝龍在馬尼拉大開殺戒的消息,就是這種情況下傳進金陵的。
崇禎帝對馬尼拉死了多少西班牙人根本不在乎。彼輩當年屠戮華人數萬,如今覆被屠戮,那是罪有應得罷了。朝堂上幾個道貌岸然之輩誹議鄭芝龍濫殺,純粹是沒事找事。
他真正關注的是鄭芝龍得到了呂宋的意義……
“陛下的意思是……,晉爵?”
蔣德璟小心的看着崇禎帝。現在就要給鄭芝龍晉爵,這是不是太急不可耐了?
崇禎帝一直把自己對鄭芝龍的所有負面情緒全都壓制下,蔣德璟這兩年似乎沒從他口中聽到對鄭芝龍一丁點的不滿。
叫他都以爲崇禎帝是真信了鄭芝龍呢。可現在看啊,呵呵……
“西夷兩次屠戮我大明子民,上至皇祖,下至朕都心恨不已。只是困於力疲無能動兵革罷了。今日安南侯一遭雪恨,叫朕心頭大快啊。更揚我大明威風,豈可不獎?”
崇禎帝都已經把《諭呂宋檄》忘在腦後了,蔣德璟也把那玩意拋在腦後了。
什麼“中國四民,商賈最賤,豈以商民興動兵革”?什麼“商賈中棄家遊海,壓冬不回,父兄親戚,共所不齒,棄之無所可惜,兵之反以勞師”,那不過都是託詞罷了。
大明皇帝仁慈愛民,對子民一直是很關懷的,不然也不會用‘斷絕海舶’來威脅西夷不是?並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西班牙人乃“聰慧審慎之人,必爲屠殺如此大量華僑而追悔莫及”。只要西人遣還生者,所有漳、泉遺民子孫及各夷劫去貨財,資送還郡,則兩國和好,商船必啓航如故。否則練死者親屬成軍,一風張帆千艘並出,玉石俱焚等威脅的話也不用說了不是?
彼時的大明剛結束了朝鮮之役沒幾年,國庫空蕩蕩的,根本就無力發兵海外。
自然說的也就不是真心話了。
略過這事兒不說,只看崇禎帝的意思,那是很想早點將鄭芝龍一腳踢出去的。蔣德璟一個‘不’字都不敢說,他是鄭芝龍的老鄉,稍微言語不甚就有可能被擴大解釋,引起皇帝心疑。
唯唯諾諾的陪着崇禎帝高興了好大一會,蔣德璟心裡泛着苦退出了皇城。
回到家中,卻見門庭處一個人都沒有,反倒是門房裡,門子蔣添福身邊圍着好幾個小廝,或是端茶,或是捶腿捏肩的,全都殷勤的伺候着。而蔣添福手中拿着一份報紙,就搖頭晃腦的念着。
“…………初三日,華人在大侖山飢甚,不得食,冒死攻城,夷人伏發,燃銅銃擊殺華人萬餘,華人大潰,或逃散,餓死山谷間,或爲土人所殺,橫屍相枕,計損二萬五千人,存者三百口而已。……”
蔣德璟也沒發怒,這一聽就知道是什麼。
想不到東林黨攻訐鄭芝龍還沒幾日時間,《新聞報》就登載了報道,而且還報道的挺詳細。這熱點抓的真叫人沒的說。
而且只把屁股坐在華人被屠事上,可比《士林報》和《京報》可強多了。
作爲近來金陵城內生出的新生事物,報紙的傳播速度那是非一般的神速。別的不說,只說金陵城內的大小茶館裡多出了報博士這行當,雖然很多都是說書人兼職的,就也能說明這報紙的影響力了。
當然,那《新聞報》背後老闆使得力氣也絕不會少了。倒是叫《士林報》和《京報》賺了便宜。
然而你也不能否認,這報紙的確很重要。以《新聞報》爲例,內裡的廣告也就罷了,海外趣事、地理大發現和歐羅巴歷史什麼的,就很能開闊人耳目。蔣家現在都訂了好幾份報,蔣德璟自己都愛看那些個奇聞怪趣。但作爲一個政治人物,讓他更看重的還是報上的評論、時評,那是很耐人尋味的。
這報社幕後主人的圖謀……,恐怕不小啊。也不得東林黨這般的跳腳。
雖然浮現着一股銅臭味,還有其他幾個小裝飾,在蔣德璟眼中,那也決不能掩蓋它的根本目的。
自從這報紙開始在金陵城內發售以來,朝野上下不止一人叫嚷着要禁售報紙。這東西要真的擁有了影響力,東林黨、復社之類的就都慘了。別看東林黨迅速跟進了。但別人都別辦報,就東林黨自己能辦報,纔是最美。
蔣德璟出身閩省,跟江南士林也尿不到一個壺裡去。朝堂上的東林黨實力很大很強,但他們也不是沒有敵人,甚至皇帝都有意的在扶持其他人來制衡東林黨。
就好比內閣。那周延儒甭管跟東林黨有多麼密切的往來,至少明面上不是東林黨。
張國維雖然是江南人士,但他也不是東林黨。不止不是東林黨,還與之有大仇大怨。當初張國維任順天巡撫(金陵),才上任就因溧陽焚搶事而告免,可以說是栽了個大跟頭。(當時張國維正奉旨調查陳履謙所奏錢謙益、瞿式耜兩人在地方上的“貪婪惡行”),那背後黑手是誰,一目瞭然。
而他蔣德璟更是閩地之代表。錢謙益這個東林鉅子也只是一個空有名頭而無實權的禮部尚書。
朝堂上東林黨的實力不弱,但也並非沒有敵手。
這次就是因爲兩派的爭鬥,而讓報紙在金陵城內漸漸的做大來。
至於說內裡有沒有報紙的幕後主人在動手腳,那肯定也是少不了的。可要不是這大氣候使然,怕是報紙也早就換了主人了。
更別說這報紙還有廣告這種紅果果的褥錢之舉,就更讓士林反感了。
不管私下裡如何,明面上大家都是要不言錢的。
報紙上刊登着一片片文章,竟然與銅臭聯繫在了一起,這太糟糕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蔣德璟嘆聲說道。
鄭芝龍在呂宋的所作所爲剛剛傳來,朝堂上剛有人誹議鄭芝龍濫殺兇殘,這報紙就摻來了一腳。還有皇帝要給鄭芝龍晉爵……
相信這消息一旦傳揚出去了,肯定會讓朝堂內外更加的熱鬧。
但是,金陵城內如何的熱鬧且不去說,那麼多人是不是都忘了鄭芝龍的折騰勁了呢?
那曲阜孔家的衍聖公爵位都被他一張嘴給吹跑了。他會放過這遭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