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如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
一種夢想成真的激動感充斥在他的心頭。
自從南遷以來,他做夢都想着能北復中原,但實力不允許啊。南明朝廷簡直就是一個空架子,手中僅有的兵馬不是殘兵敗將,就是烏合之衆。
不要說是北復中原了,就連上游的左良玉軍的威脅都能叫他患得患失,夜不能寐。
在左良玉病死之前,金陵朝廷的局勢真是相當惡劣的。
崇禎帝對左部兵馬完全沒有掌控權。
崇禎十七年時的崇禎帝,手中的兵馬欠缺,收復失地乃是妄想,自保都難纔是第一位的。除了可以用大義名分來壓制左良玉之外,他都還要借鄭芝龍的力來鞏固自己的權威。所以,他心裡即便是有些不樂,也默認了那時候朝野上下一片贊成之聲的‘聯虜平寇’之策。
後者說是先‘聯虜平寇’,再滅北虜而光復中原,重整河山,實際上後半截都是虛話,都是安慰崇禎的假話。韃子要是那麼好利用那麼傻瓜,他們也進不了關了。
這點崇禎帝自己都心裡清楚。
真聯虜平寇了,那今後的天下也就南北分立了。
等聯手滿清滅了李自成,大明再北上收復中原,這完全就是無稽之談!
那些江南的士紳官僚們是很渴望如此的,因爲如此的話他們自身的利益也不會受損。而要是與滿清的戰爭一旦打起來的話,則朝廷難免就需要大批的軍費,難免就要攤派加餉,這是從他們的口袋裡掏錢啊。更有落得大敗的可能,亡國亡家了,他們的損失就更大了。
反而是‘聯虜平寇’之策,此策既行,自己既可以坐享江南財賦充盈之地,依然可以過着紙醉金迷的太平日子,還沒有了大批的北地士子來跟他們爭權奪位,豈不是美哉樂哉?
便是大批被送去了金陵的北地官員和皇戚勳貴,大多數人也不去想北復中原的事兒。
大明朝要能北復中原,他們又怎麼可能被趕到金陵來麼?
還是安穩爲第一。
剛剛歷經了巨大驚嚇的他們,很大一部分人在那個時間點都是如此想的。
包括洪承疇等人,那都是打心眼裡對韃子的八旗兵有所畏懼,認爲平原野戰,絕非是韃子的敵手。
可這一切隨着左良玉的突然病亡,就全都有了新的轉機。
左良玉一死,左夢庚對三十六營將領的控制力大爲減弱,等於就是說朝廷對左軍各部的影響力在大幅度的上揚。鄭芝龍又要海外建國,這南明朝廷本來還有些不穩當的江山立馬就穩如泰山,再也不見半點的風雨飄搖之感。
甚至於在一些人眼中都有了更進一步的可能!
爲什麼不能更進一步?八十萬左軍都要被朝廷給收攏了,爲什麼不能更進一步?
一直反對聯虜平寇之策的黃得功就不說了,只洪承疇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有了左良玉部的數十萬兵馬,則不僅是金陵上游地區的江防穩固,南明實力更是大增。
而滿清卻與李自成陷入了苦戰之中,這個時候趁機北伐,能不能打進北直隸一舉收復了神京不敢說,但順利收復中原、齊魯卻是肯定的。
而滿清即便是察覺不對,迅速從山陝撤兵,彼輩的久戰之兵又如何能碾壓的了南明的百萬得勝之師?
別亡了鄭芝龍的那個提議,對北地降賊降虜士紳官員們的清算,大筆的錢糧財貨已然就擺在那裡了,洪承疇私下裡就以爲,士氣軍心斷無問題。
崇禎帝見了洪承疇的奏章後,便尋了個理由將他招入金陵面議,結果是他更加的心馳神往了。這人本來就耳根子軟,容易被說動。偏自己那定的主意卻中一條路走到黑……
洪承疇一時間就又成了崇禎帝的寵臣。
他現在是見夢寐以求之事已然就擺在了自己的眼前,唾手可得,那要還按耐得住,他就不是崇禎了。
不過洪承疇此提議的一個大前提就是滿清的主力盡數與李自成在激烈交戰中,那崇禎帝就只能按耐得住心中的激動,耐心的等待起來。
老天不負有心人,這終於叫他等到了。
從清海的固始汗有動的消息傳來,崇禎帝就打起了精神。那果不其然,滿清對李自成下狠手了。隨着大同和河洛的淪陷,豫西北州府和晉北全落在了清軍的掌控中,陝北和晉南也徹底暴漏在了韃子的面前。
多鐸先對晉南下手,等調動了李自成的大順兵後,那漠南蒙古各部早就彙集好的大軍,與阿濟格所率的八旗兵合流,迅速從榆林南下,直插延綏。
李順全面陷入了被動。
現在李自成晉中、晉南全都不要了,要不是襄陽的白旺軍陷得太深,恐怕荊襄他也不會要了,就一門心思的固守關中,儘可能的收縮來兵力,準備着與阿濟格軍決戰。
崇禎帝在金陵城裡都收到了如此之消息,這中間的時間都已經過去,現在李自成與阿濟格肯定已經在延綏大戰來。
大好機會,這可不就是大好機會?
自從洪承疇向他獻策以來,他這些日子裡就無時無刻不在盼望着這一日的到來。
現在它終於到了。
等到燕京城內的多爾袞收到大明天兵北伐中原的消息後,再把命令緊急傳去軍前,那時候恐怕韃子都跟李賊拼了個兩敗俱傷了。
崇禎帝只要一想到這個,心中的歡快就抑制不住。狗咬狗的事兒,他們打的頭破血流才最好呢。自己起大軍直插中原、齊魯,甚至直殺去燕京,看韃子還如何抵擋?
甚至於他都下意識的忽略了鄭芝龍。
要知道,在洪承疇的謀劃中,鄭芝龍是很重要的一環。
韃子自從入關之後,長期在京畿囤積重兵,原因就是津門的鄭軍。
這兩年來滿清想過很多方法對津門發起各種各樣兒的攻勢,結果都不能如意。所以,戰爭中很有必要讓鄭芝龍殺到津門,不說擊敗對面的清軍,也至少牽制住他們。這樣再加上登萊的攻勢,滿清在中原、齊魯和北直隸僅有的一點八旗兵馬也全被牽制了。這大明天兵北上還能有差嗎?
可現在崇禎帝卻像是把鄭芝龍忘了一樣。
只以洪承疇爲九省經略,即湖廣、中原、齊魯、北直隸、晉西、關中、咁肅、薊遼等地,總督軍務兼理糧餉,然後傳命左夢庚爲副經略,高高的架了起來。
把左營大將盧光祖、李國英、郝效忠、金聲桓、張應祥、徐恩盛、吳學禮等人通通封爲總兵,或是北上中原,或是繼續包圍襄陽,而左夢庚這個副經略卻是留守荊州,防備川蜀的張獻忠。
這真的是恨不能一口將左軍給吞吃了。
同時,鳳陽的劉良佐,徐州的高傑,歸德的許定國,還有淮上的劉肇基諸將,連同洪承疇本部,還有被撥調去的黃得功軍,就統一歸屬洪承疇調遣。
各路兵馬實際兵力不下三十萬,號稱百萬大軍,浩浩蕩蕩的分多路出擊。
或許崇禎帝認爲這些兵馬已經足夠了,這北復中原,甚至能一舉收復神京的戰役裡,他已經不需要鄭芝龍幫忙了。這個滔天大功,他也不需要鄭芝龍來分享。
事實上現在還不到十月,渤海內雖然已經有浮冰了,但登萊到津門的海上之路依舊暢通。當然,航行中的風險會更大一些。可鄭芝龍還是能率軍浮海前往津門的。
崇禎帝是給他省了一個大難題。
消息傳開之後,別說滿清會料想不到,老實本分的明軍竟然忽的對他們翻臉不認人了,就是鄭芝龍都有些懵逼。
南明北伐滿清,對於一個穿越者而言,這是不是有點過於虛幻了?
洪承疇倒是又給鄭芝龍遞來了一份親筆信,爲鄭芝龍解開了疑惑。但他同時也隱瞞下了一些消息。
這就是洪承疇。
很有才,很有能力的一個人,可偏偏性格上少了一抹剛強,少了一抹蠻性,所以他永遠也成不了盧象升、孫傳庭那樣的人,更不可能是力挽狂瀾的再世于謙。
回想歷史上的洪承疇,松山兵敗後,他“畏死幸生”降了清,成爲鑲黃旗下的貳臣,留下千古罵名;經略西南時,因爲“畏難”,幾次三番請求解任,想撂擔子逃脫。在大是大非面前,在關鍵時刻,洪承疇總是經不起考驗,挺不起脊樑,這充分表現出他性格中軟弱的、本質的一面。這也是造成他品行有虧的根本原因。所以啊,儘管他對清朝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但在清廷統治者眼裡,卻不足爲憑,一干大漢奸中‘福利’到手的也最少。這就是爲奴才、爲附庸者的必然下場。
這封信只是一封很普通的信,洪承疇的意思也很簡單,就是對鄭芝龍說一聲,讓他在接下的戰事裡多幫幫忙,出出力。
這讓鄭芝龍覺得都是屁話。
他當然會出力了,這是當然不讓的。
因爲鄭芝龍從心底裡對明軍就有着一股極大的不信任,就覺得這‘北伐大計’根本不用他使壞,明軍自己就會敗得乾淨利索。
何況他現在人在登萊而不是津門,他頂多也就把豪格牽扯住。
“傳令下去,出兵。”本就準備中的兵馬現在就可以出擊。
鄭芝龍披掛戰甲,翻身上馬,黑豹嗒嗒的向前慢跑中,這時候他人卻還仍舊有些恍惚。
“真是想不到啊……”崇禎帝這麼快就北伐了。
冷風吹面,讓鄭芝龍腦袋冷靜了下來,然後他就‘一眼’看到了左良玉。
這個已經死去小一年的人,可真的攪動了天下大勢。
如果這位坐擁八十萬大軍的大軍閥現在還穩穩的坐在湖廣,崇禎帝不解決這個大麻煩,他又豈敢真的出動大軍北伐?
不說主觀意志上,只說在現實當中,那就是不可能的事兒。
而現在崇禎帝出動‘百萬’大軍北伐中原,那怕是左夢庚已經變成了一個空殼了,左良玉留下的三十六營將都已經被明廷給暗中拉攏了過去吧。
“黑冰臺對此的關注不夠啊……”他都沒有接到這方面的太多消息。
再想了想,“嗯,是黑冰臺的力量還有所欠缺!”
畢竟是一個剛剛發展不過三兩年時間的情報組織,豈能真的面面俱到?而且他們在南面的側重點也是江南,而不是湖廣。
鄭芝龍長嘆一聲,收拾了一下心情,自己還是老實的看戲吧。能咬豪格一口是一口,然後看這場‘北伐’大戲能唱成什麼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