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着行在請願的人潮散去了,但是,對戰爭的驚慌卻已經在人的心底發芽。
深夜,原本通宵時候亦也歡騰的建康城卻如行了宵禁一樣安靜,儘管朝廷並沒有宣佈戒嚴。
呂頤浩從行在角門轉過,踏出門檻的時候,險些跌了一跤。這讓服侍他多年的老家人十分疑惑,樞密相公雖然是進士出身,可自幼善鞍馬弓劍,別看年近六旬了,身子骨卻還強勁的很,怎麼走路都能險些摔跤的模樣?
“相公,不打緊吧?”扶住呂頤浩,老家人關切問道。
呂頤浩搖了搖頭,向行在外又多走了兩步,低聲對老僕說道:“立刻還家。吩咐諸人,連夜收拾細軟行禮,府中的僕人該遣散的盡數散去,只把貼心的留下就是。”語畢,人就再向行在走去,那角門處還有倆挑着燈籠的內侍在等着他呢。
今夜裡,很多重臣都被皇帝留在了宮內,怕明天一早他們還要接着分辨。
朝堂上現在是三個主意,一個是走,一個是留,還有一個是降。
走的是去杭州,甚至還要去嶺南地,還有叫着去川蜀的,守着天府之國當王八,餓不死,也打不怕,總是能安穩兩日的;留的就是依靠着長江水師之便利,與北軍決一雌雄。而降的就是王宗濋爲首的幾個親貴了,敢光明正大的當着羣臣的面把投降叫嚷出來的,即便是眼下時候,也只有王宗濋、朱伯材(皇后朱璉之父,趙桓的老丈人)等人了。
呂頤浩短短的吩咐兩聲後就隨內侍匆匆而去,留下瞠目結舌的老僕那處呆立當場,這又要跑了?今天那王相公說的不是不跑麼?
端着籤書樞密院事的架子,直轉回住處,呂頤浩這纔有些無力地靠進椅子裡。
誰能想到,朝廷的數十萬大軍就這麼想不堪一擊。
當年燕王汴梁城都沒進,就直渡黃河北上,卻僅僅兩年時間不到,便再次捲土重來!
哪怕皇城司在北地已經做下了好大事,燕王竟也不停半步!
東西兩路軍十萬兵馬,看似不多,卻盡都士氣沸騰,戰意高昂,打的官軍抱頭鼠竄。更別說他們背後還有大批的降軍,很快就會跟上。
“失策啊!”
靖康元年時候他就不該去職,那時候的他還是河北兩路都轉運使,如果能堅持個一年,可不就撘上燕王的路了麼?
宣和七年(1125年),他因常勝軍郭藥師欲降金,而被擄至金國,後被放歸,被命爲河北都轉運使,不久就以病請辭。
那不是他真的病的不能理事了,而是他覺得河北這地兒太過兇險,因爲他覺得朝廷太過荒唐。
金人雖然已經北迴,但如何就能高枕無憂?人家今歲能來,明朝就還能來,捲土重來真的很難嗎?
孫傅、吳敏等竟不加緊重組河北防線,反而排斥徐處仁,又與耿南仲、唐恪等起了紛爭,將整個朝堂攪成一團亂麻,呂頤浩是又氣又怒。
索性辭職回家,雖然很快他就被起復爲淮南東路安撫使兼揚州知府。接着又升做了江淮兩浙制置使,官位還要壓過被貶建康的耿南仲一頭。然後在年底時候被召入京師坐上了籤書樞密院事。
那屁股還沒坐穩呢,趙構便已經起大軍殺奔向南。
呂頤浩沒臉留在汴梁城裡投效趙構,作爲趙宋政壇上的一面旗幟,呂頤浩沒臉這麼做。這不是說趙構的那些做法與他的政治理念不和,道不同不相爲謀的問題,而是說,身爲宰臣之一,呂頤浩要有宰臣的氣度,他不能丟了趙宋宰臣的顏面。就只能硬撐着!
何況他年近六旬,趙桓又待他不薄,呂頤浩亦沒有改換門庭的心思了。
結果從汴梁逃到建康,這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要又從建康跑路了。
想到王淵、折彥質等人都本是大宋的軍將,當初面對金人的時候也沒發現他們有多能打,何以到了燕王手下便如狼似虎來?大宋立國一百六十九年,真到了要變天的地步了麼?
朝堂上爭論糾纏不休,別看有一派人主張堅守,但一個個根本說不出三五六來。
如何戰,怎麼戰,全然無章法,只一味口強罷了。
至於投降,那也不過是敲敲邊鼓,最終還是要逃第二次的。
“嗨……”想到這裡呂頤浩就忍不住嘆氣。
這般都是要命的時候了,朝堂上且還爭執不下,真天意在北啊。
今夜如呂頤浩這般覺得天下大勢已定的朝堂重臣還真不在少數,但對比他們這些人,趙桓更信任自己的老師,或者說他還沒服輸。
江南系繁榮富庶之所在,更兼水道縱橫,江河幾多,趙構打河北南下,何嘗有半個水軍?縱然震天雷再是了得,但你敢下水來麼?
沒有真正的大船,再多的石砲也遠不過長江啊。但趙構能在淮南之地拘束些漕船來,他還能憑空的將漕船變成戰船戰艦嗎?
雖然大宋原本時根本就沒有設立水師,就是北方登州的刀魚寨巡檢,也只能說是海防兵,而非水師。
但趙桓在把耿南仲下方去建康後,江南的水師就已經設立了。
張公裕等手下的大船,真正的戰船還不是很多,可這方面他們總算佔據着優勢卻是真的。
次日清晨,呂頤浩早早就醒了來,這一是老年人睡不長,二是心中有事記掛,睡不沉。昨兒在御駕前大家吵的不可開交,趙桓聽完這個聽那個,似乎也始終拿不定個主意。今天不知道又要廢多少口舌呢。
心中這般想着,呂頤浩淨身穿衣,耳朵裡卻聽到了一些嘈雜聲音,等他出外一看,就見內侍、宮女、諸班護衛往來奔走,一片慌亂。心頭大震,這是準備撤離啊?官家已經作出了決定了?
當下就要快步趕去求見趙桓,可才走兩步就又停了下。使人端來餐點,用了後方才起身。等到地方,就見耿南仲、何慄、孫傅等不少人都已經在外候着。只是與往常的穩如泰山相比來,此時他們卻在一個個不停的踱步,顯得異常焦急。
呂頤浩瞥了一眼耿南仲,這位跟自己可是鄰居,但在自己起身的時候就已經不再了。
又等了片刻,內侍出來宣詔,一行人慌忙入內,望見天子坐於御案後,一動不動。面上看不出來丁點表情,渾如泥胎一般。
“臣等拜見陛下。”行禮之後,剛剛成列,趙桓的聲音就突然響起:“朕意已決,即日南幸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