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爭論

這舉國歡慶的時刻, 無人不爲之喜悅、動容。

獨有一人,懷着極其對立的情緒。

蘇苓回到自家小院的時候,正看到玉媚機器人一樣的重複着拉弓的動作, 抓着弓弦的手指上舊血陳色, 新血鮮豔, 她自己卻恍若未聞。

“你這是做什麼?拉弓射箭一定要沉得住氣, 穩的住心, 你這樣急功近利也就算了,怎得還跟入了魔一樣弄得滿手傷?”

玉媚擡起頭來看蘇苓,蘇苓才發覺她眼神很不對勁, 心頭一驚:“教你習弓是因爲相較於其他武器,弓箭上手快, 還具有遠程殺傷力, 運用得當既安全又可用於自保。但是你若這樣自殘, 何談保護自己,我看還是不必再學了。”

“不行!”這話方纔觸動了她的神經, 玉媚急忙哀求道,“我一定要學……我一定要學……我絕對不能放棄……”

蘇苓嘆氣,指着遠方牆壁上的靶:“你看那個,你把那個靶想象成樊城,你用箭把他射成篩子, 讓他再也不敢嚇你。”

玉媚失神的望着牆。

蘇苓:“怎麼?不夠形象?要不要我畫一幅他的肖像掛在那裡?”

玉媚這才緩緩的舉起弓, 對準了牆上的目標。

蘇苓也發現了問題, 她□□出來人兒, 姿勢標準, 準頭也瞄的可以,但是……玉媚的雙手雙臂一直在止不住的顫抖, 最後直接擴散到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玉媚、玉媚!”蘇苓搶過她的弓,丟到地上,捧着她的臉喚回她的注意力,“練不好弓箭沒關係,樊城回來了也沒關係,別害怕,有我呢。”

玉媚看看蘇苓,整個人終於回了魂,像是要哭出來。

蘇苓重複道:“別怕,有我呢,他打不過我。”

半響,玉媚終於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嗯”,抱緊了蘇苓。

唉……什麼保家衛國的大英雄,私下人品行不行,怕不是個欺負女人的流氓大渣男。

驃騎將軍回朝是大事,也是要事。

上朝的氣氛都比往日多了些人氣兒與熱議。

若說還有什麼人因樊城的歸來而憂心忡忡的人,那就是小皇帝和蘇宇了,畢竟這位攝政王的得力干將,不醞釀點什麼事來都對不起這幾年的沉寂。

他身上的赫赫戰功,也讓他在朝堂上的話語權今夕不同往日。

蘇苓也迴歸了,今日是她存在感最低的一天。畢竟比起驃騎將軍這等人物,她一個女官已經不算什麼了。

小皇帝端坐:“樊愛卿這些年在邊界漠河一代擊退戎族軍隊共三十二次,收付蓮城、壩俞……共四座城池,爲我周謨立下了汗馬功勞,論功行賞,當官進一級,賜良田百傾、黃金萬兩,府宅兩處!”

樊城恭恭敬敬的受了:“謝主隆恩。”

攝政王張開了他很少夸人的尊口:“有此良將帥才,一支無往不利的軍隊,能保我大週一方太平,是我大周之福。”

多人附議,朝堂上一片讚歎之聲。樊城的聲望也達到一個新高度。

攝政王鋪墊完了,該說正事了:“皇上前些日所說的來自雲南滇地的八百里加急,所謂雲南之亂,形勢嚴峻,不知皇上意欲何爲?”

小皇帝正爲此事頭疼,眼下被他催促心中警惕十分。雲南那塊封地是淮南王的。眼下只憑一些紙上傳訊根本不敢斷定:這動亂是真有其事,還是淮南王自己舉兵造反。

亦或是……小皇帝看了眼攝政王和樊城兩人,這可真是內憂外患。

“朕……還未下決定……”

樊城:“微臣願爲犬馬,身先士卒,幫助皇上平定滇地動亂!”

小皇帝:“不可,邊境雖然幾次大捷,卻也不能無人鎮守。戎族加派了兵力、更換了新的統帥,意圖捲土重來。接下來……怕又是一場場硬仗。”

樊城:“所謂攘外必先安內,皇上急需將家中之火撲滅,與敵國交戰才無後顧之憂。如今比微臣還驍勇善戰,頗具聲望的將才,也就只有鎮國將軍。如果蘇將軍能出師雲南滇地,微臣當返回戎族邊界,皇上也可高枕無憂。”

小皇帝:“這……”

樊城:“怎麼?難道蘇將軍久未征戰,提不動刀了?”

蘇宇:“提不提的動,樊將軍來西軍營一試便知。只是皇城不可無人鎮守,西軍營的存在便是爲此。”

樊城:“虎賁軍呢?微臣聽說虎賁軍換了總統領,怎麼還是酒囊飯袋嗎?”

縱然虎賁軍不是酒囊飯袋,也頂不住你和攝政王虎視眈眈。

小皇帝稚聲道:“蘇將軍也不可離開皇城。”

樊城:“那麼懇請皇上派微臣去平定滇地之亂,須知雲南險事更爲要緊。”

他說的沒錯,爲什麼更爲要緊。因爲這淮南王是原太子,這座上的位置本該是他的……形勢一亂,唯恐他揮兵北上直逼皇城。

小皇帝不自覺握緊拳頭:“可是與戎族的邊界……”那是一塊兵家必爭之地,如若失守,恐怕節節敗退。

雲南亂了,恐淮南王起兵造反;邊界亂了,恐失了民心。

兩難全。

樊城:“皇上需權衡,畢竟蘇將軍如此鋒利的寶劍,在戰場上出竅才得其用。”

蘇宇一走,剛剛依仗太后得來不易的平衡就會被打破,狠狠地向另一方傾倒。甚至……說難聽點,待蘇宇歸來之時,這皇位上的人是誰,都難以言說。

小皇帝怎能不明白攝政王的險惡用心。

衆臣開始交頭接耳。

蘇苓也知道,哪怕是權宜,也不能中了這“調虎離山”之計。她諫言:“泱泱大國,人才濟濟。鎮國將軍既然把這機會讓給了年輕人,微臣就不信滿堂文武,沒有將才能代替樊將軍出征。”

此話一出,聚焦了滿堂目光。

當然有,只怕去了也是送死啊……

樊城方纔注意到蘇苓:原先也曾在唐嬌的信裡有所耳聞,不過此時,卻是對她有了些興趣。他陰惻惻的笑了:“那就請皇上儘快選出合適的將才吧……畢竟打仗之事,怠慢不得。”別說現下沒有合適的人選,就算是倉促選出了一個,鎮不住西北,於小皇帝非常不利。

此事的爭議就此按下不提,各個部門開始呈報今日的奏章。

蘇苓心中已有計較,探着腦袋環視了好幾圈,沒見到張弦月……

奇了怪了。

一次請假不上朝還情有可原,連着幾天都請假未免離奇。蘇苓按捺不住,跑去張府查探。

管家一臉愁容:“夫……不,蘇姑娘啊,老爺已經入獄三天了。說是衝撞了太后娘娘,被施以杖刑,關押二十天以示懲戒。”

蘇苓:“什麼?”

得罪了太后?怎麼得罪的?蘇苓萬萬沒想到,這個太后比攝政王面子還大,她被攝政王關了還許人探望,張弦月被太后關了,竟是小皇帝都不能開恩。

見不到人,蘇苓感覺心中像壓了一塊大石。

“太后乃是皇上生母,尊貴無比。你的未婚夫啊,恃才傲物,平日在朝堂上得罪人就算了,畢竟司諫本就是個招人恨的角色。現在竟連太后都不放在眼裡,須知他這三品的言官,品級雖高卻背景令人詬病,已是在鋼絲上行走,靠着幾方勢力制衡來維持平衡。爲人還不收斂點!”蘇宇的話還在耳邊,蘇苓聽得出他的不滿,畢竟好心好意三番四次被推拒。

但是蘇宇讓張弦月受受教訓的態度,一點也影響不到蘇苓面對一堆兵書煩躁的心,沉靜不下來。

好抓狂!

玉媚看她快將自己頭髮扯掉了,也拿一本來翻閱:“怎得,這些書是否太枯燥?這麼晦澀難懂嗎?”

“難懂倒是不難懂……就是……唉……幫我再找些近些年蘇宇和樊城打仗的記錄吧。”不過半柱香時間,她已經嘆了十幾口氣了。

玉媚:“看不下去便不看了吧……”邊界的戰事有什麼好看的。

蘇苓:“唉……”

玉媚:“可是有其他煩心事?”

蘇苓:“唉……”

玉媚:“……”

蘇苓狀態不佳,玉媚也不想因自己的事麻煩她,其實她早就默默收拾了行李好幾次,只是苦於沒處去也出不了城,次次都只能作罷。

這一拖,就拖到了樊城來蘇家要人的日子。

始料不及。

蘇苓又去了西軍營,自上次上朝之後,每天例行公事都要去西軍營。饒是玉媚自詡聰明,也猜不出她這唱的哪出。

樊城帶着人比花嬌的唐嬌,進入蘇府像入無人之境,全府上下無人敢攔。一向潑辣的蘇菁菁連個大氣都不敢出,站在角落裡像個鵪鶉。

也只有蘇父說得上話:“樊將軍高駕,下官有失遠迎。但這畢竟是蘇府不是將軍的後花園,未經允許就擅闖私宅不太好吧,。”

樊城:“你們搶了我的人,我來帶走我的人,也需要客氣嗎?”

他目光極具侵略性,落在玉媚身上,玉媚又變回了默然冷視的模樣,像個被兇獸叼住脖子只能暫時將利爪斂起的小獸,無力抵抗。但是眼中的目光,不曾有一絲屈服。

她說不出口讓蘇府留下自己的話,也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只能像無數次那樣,聽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