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往事

冬日的殘雪還未化淨, 松柏已經換了一身新的顏色,嫩綠嫩綠的。

若是仔細看去,禿了一冬的樹枝上隱隱有了細小的嫩芽, 煥發着蓬勃的生機。

厚重的皮靴踩在殘雪和鬆軟溼潤的泥土上, 有着其獨有的感覺。一大幫世家子弟早已按捺不住春獵了。

他們個個獵裝周正, 牽着沒有雜色精心挑選的寶馬, 持着各式各樣的角弓, 意氣風發。

三四個女眷相隨,倒也不那麼突兀。

只有一個女子……尤其惹眼。

郭玉兒穿一身湖水藍,連披風都是寶藍色的絨, 也不知如何侵染的,色靚明豔。此刻對着圍過來的男子擺手客氣道:“我不會騎馬, 坐馬車就好。”

男人們恍若未聞, 目光都在她纖長白嫩如玉的手上。

樊城路過, 鄙視的看了一眼:“不會騎馬就回去吧,馬車是進不到獵場深處的。”

“玉兒小姐若是想學騎馬, 在下可以幫忙。”

“玉兒小姐,你看我這皮毛純黑的汗血寶馬,可是合你心意?”

“玉兒小姐,我善於騎射……我……”

多得是願意代勞,想一親芳澤的男人。

郭玉兒禮貌的應付着, 這時從東邊過來一個男人, 穿着麒麟圖騰的紫衣, 黑貂皮披風, 手上的玉扳指色澤深沉圓潤, 刻着皇族周字,端的比周圍之人尊貴幾分。

來人笑的俊雅迷人:“玉兒可是要學馬?”

一看二皇子周澄泓來了, 郭玉兒身邊圍着的男子們都自覺散開了些。

這才讓女子勾着嘴角有了一絲笑意。

“學馬啊……”她左右看看,目光被一匹純白色的馬匹所吸引。她自然不會看什麼皮毛色澤,四肢胸膛,膘肉勻稱,只是一眼望去的雪白讓她看着歡喜。

那馬……是樊城的。

他挑選的可不是什麼好馬,因父親說不要蓋着這些王孫貴族的傲氣。

所以他隨便牽了一匹就出來了……而且脾氣還不那麼好。

此刻這麼一匹劣等馬……被相中了,他竟然有點說不清道不明且不該有的沾沾自喜?

“這馬好看。”郭玉兒指着那毛茸茸的雪白,如果非要學騎馬,她想騎這種。

女人啊,就是視覺動物。

周澄泓見郭玉兒相中了樊城的馬,笑道:“樊將軍可否割愛將馬讓給玉兒,本皇子的備用愛馬隨將軍挑選。”

在場的都知道,那可不算什麼好馬。但萬萬沒想到,二皇子只是客套下,樊城居然直接拒絕了。

周澄泓,未來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準儲君”,被如此落了面子,對方好大的狗膽。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悅,轉瞬即逝。

郭玉兒慣會看這些人的門道,趕在周澄泓發怒之前,緩緩踱到了樊城的馬前。

偏頭漫不經心的問:“爲什麼?”

她記得這個男人,就是那個潑婦唐嬌口中的哥哥。

而即使沒有那檔子事,眼前的男人也能有讓人一眼忘不掉的本事。實在是他的長相站在一堆世家公子中太過惹眼。

怎麼說呢……倒不是他長得太可怕。只是他斜飛入鬢的劍眉配上那雙眯起來有些危險的狹長眼,刀刻的深邃五官,實在就如同一羣小奶狗裡混入了一隻大狼狗。

雖然還略顯稚嫩,但氣勢和魄力都不是這些平日裡只知遛狗打鳥的公子哥所比的。

樊城根本不屑於回答。

爲什麼?這馬脾氣野,你騎上去不是屁股開花,就是被摔個半死,還問什麼?他拍了拍不停打着鼻嚏頗爲不耐的白馬,那馬在郭玉兒面前立刻就安分了一些,似是有所忌憚。

郭玉兒想不到一個大男人還能如此小心眼記仇的:“該不是記恨你妹妹的事?”

周圍的男人大約都略有耳聞,樊城的妹妹一“不小心”被郭玉兒推落水了。

真相不知,但是誰不會偏幫漂亮的那個呢,俗話說面由心生嘛!何況還有一個二皇子罩着,郭家的獨女,身份是一般人可比的嗎。

“誰知道他妹妹是誰,說的真的假的,一匹馬而已,至於嗎?”

“就是,我那裡也有一匹白馬,只是帶着一點黑毛,玉兒小姐若是不嫌棄……”

樊城突然很暴躁,扯着嘴角卻沒有一絲笑意,神態倨傲又輕蔑:“對一個惡毒又沒有自知之明的輕浮女人,不想髒了我的馬。”

好小子……好個不憐香惜玉的小子!衆男子驚。

就郭玉兒這樣的姿色,能怒目而斥的男人,難道是斷袖?!

周澄泓沒有想到樊城與郭玉兒竟是有私怨的,心下幾分瞭然。他將玉兒護在身後,極爲不悅的斥責了樊城,決定回去就讓父皇將其狠狠處罰。

而當事人郭玉兒卻連臉色都沒變,渾不在意。

樊城突然覺得很沒意思,跨上他的大白馬,不耐道:“還不準備出發嗎?”

再不出發他要回去了。

有女人就是……麻煩。

尤其有這個女人……礙事。

周圍一堆蒼蠅還圍着她轉,簡直……礙眼。

不愉快的小插曲讓衆人隱有一絲不自在,可春獵還得繼續。

其他女眷都會騎馬,雖然不精,可以遠遠地吊在大部隊後面,只有郭玉兒坐着笨重的大馬車,時不時就會吸引男子來探視關心,顯得格格不入。

她確實耽擱打獵進程了。

樊城看着周澄泓將郭玉兒從馬車上牽下,慢慢悠悠如同踏青展示這片圍場。而“累贅”本身毫無所覺,不在意的四處看看,既不懂狩獵也不愛見血腥,心不在焉。

樊城心裡鄙視極了:既不感興趣爲何不拒絕。

果真虛僞輕浮!

一行人只能在外圍獵一些小型的野物,即便是這樣,帶着一個只能馬車和走路的女人還是出了事。

一頭受驚的花豹子,插着滿頭的豪豬刺從密林中衝了出來。

“有豹子!避開避開!”

“有豹子啊!快跑!”

“弓箭呢!射它射它!”

突如其來的變故將一衆男子的陣營衝開,臨近的馬都受了驚。馬車上的駕車人沒有那麼豐富的經驗,三兩下就由得馬亂跳瘋跑,直將馬車廂晃翻了。

郭玉兒前腳剛跨出車廂門,此刻一個人仰馬翻,就要被壓在車下。

樊城離得不近,可他功夫最好,足下一點,一個飛身就出現近前,撈住了要跟大地接觸的女人。

四目相對。

樊城可以看到郭玉兒的美目瀲灩有流光嫵媚,怪不得有勾魂攝魄之感。

不超過五秒鐘,他揪着郭玉兒的腰帶一提,毫不客氣的將她狠狠扔出去。

同樣受驚的男人們,胡亂射出的箭,有幾支堪堪擦過他們剛纔所在位置。只是因爲場面太混亂,注意到的人極少。

周澄泓急忙跳下馬,將臉色慘白的郭玉兒扶起,心疼不已。

而此時的豹子,終於被衆人們準頭並不怎麼好的箭,亂箭射死了。

“想來這豹子是跟豪豬撕咬時受了傷,纔會突然發了瘋。”

驚魂之餘,是猝不及防的喜悅。畢竟這可是豹子!

“開門紅啊,想不到一來就有春獵的大傢伙!這可真是貴人相佑!”

衆人心照不宣的討好二皇子。

周澄泓哪有心思關心什麼獵物,一顆心全都在佳人身上:“真沒有受傷?”

郭玉兒搖搖頭,她摔的渾身都疼,卻莫名不想露了怯。皺眉看一眼那個將她像垃圾一樣丟出的男子:難不成想趁亂殺了她?

周澄泓在她耳邊柔聲安慰:“別怕,我定要這個樊城付出代價。”

樊城用宛若殺人一般的眼神回敬了郭玉兒:又自以爲是,又愚蠢。呵,女人。

而女人心中對男人的評價:小肚雞腸,又心思歹毒。呵,男人。

兩人皆背過身去……

畫面猛的一黑。

樊城睜開眼,漆黑的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做夢了啊……

這是多少年前的事?

窗外靜謐,剛過二更。

他以手扶額頭撐起身,心思一轉暗叫不好,披起衣服飛奔出門。

金江起於北周山脈,南入滇地,將周謨的土地一分爲二,是其境內最大的河流之一。此刻她正奔騰不息,哺育着兩岸勤勞耕作的人民。

想要從皇城抄捷徑北上,就必須渡過這條“母親河”。

玉媚裹着一件厚重的白裘衣,輕聲與船家說着渡河的佣金。

船家是一對老夫婦,老婦見她形單影隻一女子,不由得多問了兩句:“姑娘一個人出遠門,可知會了家人?”

玉媚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她偷偷跑出來自是不敢告訴任何人:“我沒有家人……”

“這……”老婦人看她遮着大半個臉,頓覺可憐,“那姑娘這是要去哪裡?不如等天亮了再出發。”

深更半夜的,若不是看對方是個獨身女子,他們一對老夫婦還不敢接呢。

玉媚將要作答,只聽得隱隱有馬蹄聲,嚇得她急忙抓住了老婦的衣袖:“大娘!求您快開船渡江,後面有壞人在追我!”

老婦:“壞人追你?”

玉媚就差沒給她跪下了:“求您了!求求您!多少佣金都行!路上我被一個不懷好意的男人盯上了,再不開船他就要追上我了!”

老婦一聽,忙喚老頭將信將疑的將牽繩解開,一艘小舟沒了固定,隨着浪潮緩緩的駛離岸邊……

等樊城駕馬到岸邊的時候,小船才飄出二十多米,只要再稍微近一點點他就可以半游水跳上去。

就差那麼一點點。

環顧四周,烏漆嘛黑的港口就那麼一艘剛剛離岸的孤舟。

在黑浪中浮沉,趁着夜色,漸漸看不到了。

“玉……媚!”男人咬着牙吐出這麼兩個字。

緊隨其後的僕人見主人下馬,也急忙恭敬的翻身而下:“將軍,今日應該是離京去雲南的第四日。您早就該動身了……”他的主人怎麼總有拖延症……

樊城:“去尋一艘船渡江,我還有事。”

僕人面有難色:“可是雲南……”

樊城:“讓樊淼輝替我,他知道該怎麼做。”

僕人:“是,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