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聖女像下徘徊了良久不知道是該走過去還是遠遠地觀望。僅僅是因爲一雙眼睛那些原本以爲早就遺忘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
“小傻子記住這是雲城聖女的福祉。”
“你看像不像射影樓後面的白玉槐花?”
“他們怎樣我不管反正我只要你一個反正你是我的反正你也跑不了。”
無端端的就只記得楚慕記得他說過的那些話。雖然輕佻雖然想說就說可是他那些帶着滿滿寵溺的稱呼每每讓她產生自己是在受寵的錯覺。
可惜舊時光裡充滿了欺騙與虛僞一旦寵溺變成了無法自拔的依賴最後受傷的只會是自己。雖然他不曾帶給她傷害然而他與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深深糾纏在一起也是她所不願意碰觸的。
“蘇公子?”
忽然聽得耳邊傳來一聲呼喚少年側頭看過去向來帶笑的脣角卻毫無笑意明亮有神的眼睛也一片黯淡。
雲廷驚疑笑問:“怎麼了?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少年回神一笑很快便恢復了一貫自如的神色往前走去:“沒什麼只是久仰聖女的大名今日見到覺得肅穆莊重不敢褻瀆。”
雲廷跟在他身後突然覺得有些失落這個蘇鬱待人接物禮貌自然十分有大家風範只是不論你與他相交多久似乎與他之間永遠保持着三步遠的距離你無法靠近他他也永遠不會越過這個界限來跟你相處。舉手投足間都是不動聲色的疏離。
因爲修築堤壩和商會的交流雲廷與蘇鬱的往來多了不少除了頻繁地一齊出去視察百姓修築堤壩的進度蘇鬱常常被邀請去往雲府做客。每一次都是雲廷主動相邀而蘇鬱從來都不拒絕。然而相反的蘇鬱卻從來都不會回請必要的時候只會邀請雲廷一同去他郊外的別院賞賞景那些時候也常常有其他的人在場並非二人獨處。而那龐大的蘇家大院至今無人去過因此衆人的好奇心更甚。
當蘇鬱蘇公子的大名在雲城風生水起的時候仰慕他的姑娘實在太多竟至於到了擲果盈車的地步——
雲城民風淳撲百姓之間關係和睦姑娘小夥子們對於自己喜歡的對象從來不吝嗇表白。蘇鬱年紀輕相貌也好脣紅齒白翩翩如玉而且身家富裕又有愛心於是他成了雲城炙手可熱的人物。少女們每當提起蘇公子都是一片春心蕩漾。他不需要多做什麼其它的動作只要往平地裡那麼一站白衣白袍既儒雅又高貴。
因此每當蘇公子的馬車經過衙道時總被一些大膽的姑娘們攔住她們把自己準備的禮物羞澀地送給他禮物中有水果有蔬菜也有精緻的刺繡等等。
起初攔路的人還不多時日一久便越發地擋不住了蘇鬱的馬車每每都裝得滿滿地回去。更有甚者開始 $ $$$$$$$$$$$$$ $ $ 有這樣那樣的媒人或者商場上的朋友“好心好意”地要爲蘇鬱說親事。
這一天當道路被阻塞的情況再次出現時雲廷心裡有些不高興。他坐在酒樓上往下看便看到蘇家的馬車被圍了個嚴嚴實實。那少年自窗口探出頭來對着外面的姑娘們輕輕一笑與此同時一隻小白貂也在少年的脖頸之下探出了腦袋望向外面警惕又可愛。
見到這隻小白貂姑娘們的熱情就更高漲了翩翩如玉的少年可愛討喜的小白貂這樣的一對兒簡直是絕配雲城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人物引起如此大的轟動。即使是雲城的主人清逸小王爺他離開雲城的時候也不過十五歲雖然長相極英俊待人卻並不和善又因爲是皇室不如商人來得隨和就算有人仰慕他也不敢如此親近。
“太過分了!“酒樓雅間雲廷將酒杯猛地砸在桌上嚇得一旁的元寶跳起來道:“城主您怎麼了?”
探頭望了望窗外元寶收回眼睛咳嗽了一聲瞭然地勸道:“城主那個雖然蘇公子在雲城很受歡迎可是您也不必生氣嘛。您出門的時候確實沒有這麼多姑娘圍觀送東西不過那是因爲您在這雲城住了很多年了早就沒有什麼新鮮感了嘛!哪裡像那個蘇公子他就是一個生面孔又不知道從前從哪裡來的一來就把姑娘們給迷住了。很正常嘛!您千萬別妒忌”“哦不是妒忌是看不順眼。”
“你……”雲廷哭笑不得這個元寶就是個白癡他怎麼可能會是妒忌他呢?他根本就是……”
打住不敢再往下想雲廷爲自己心裡面冒出來的想法而羞愧雖然說好男風並不奇怪可這麼多年來他的喜好都是十分正常的怎麼會突然間因爲一個少年而變了呢?
如果沒有變他爲什麼看到那些姑娘圍着蘇鬱他就這麼生氣煩躁呢?
起初他還能把這氣憤壓在心裡可是當那個叫路遙的女子出現時雲廷發現$ $$$ $ $自己越來越難忍耐。
路遙是城中富商路合的女兒是一位刁蠻又任性的大小姐許是城中那股“追蘇熱”浪潮實在過於熱烈她也加入了其中。
與別的人姑娘不同路遙的父親路合在蘇鬱到來之前曾經是雲城的首富因爲家境十分富裕的緣故別人擲“果”盈車她卻擲金盈車——
她用雲城玉田出產的玉石雕刻成栩栩如生的水果蔬菜狀再一擲千金地送給蘇鬱。這還不算什麼這位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爲了蘇鬱完全變了個樣子:當蘇鬱在海邊時她殷勤地跑來跑去端茶送水;當蘇鬱在休息的時候她也坐在他的身邊跟她說說笑笑。
許是女追男當真隔層紗雲廷發現$ $$$ $ $蘇鬱對待路遙的態度比對其他女子都要好漸漸的兩人開始 $ $$$$$$$$$$$$$ $ $ 出雙入對有蘇鬱的地方總能看到路遙的身影蘇鬱臉上的笑容雖然還是淡淡的卻也不再吝嗇與她說笑。
最讓雲廷不能忍受的是有一天蘇鬱送來一張請柬邀請他去往蘇家大院做客同行的除了他雲廷還有其他的百人包括路遙。雲廷心裡很不好受蘇鬱對他與其他人並無任何區別也許只因爲他是雲城城主所以纔會出於禮節來邀請他吧?
然而他卻捨不得不去。
衆人齊聚在蘇家的大院之中禁不住都在贊同。從園中的陳設與佈局可以看得出主人對於花卉有獨特的研究與喜好每一種植物都與景物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比如透過鏤空的窗子恰恰能看到另一扇門後的碧綠美人蕉又比如假山阻路原以爲到了盡頭可是轉過去之後才發現$ $$$ $ $別有洞天。
蘇鬱在前廳等候路上卻有人小聲在商量:“準備好了嗎?”
“嗯只要……”
雲廷覺得奇怪不由地問道:“你們準備做什麼?”
都是些老謀深算的商人見雲廷問起一點都不慌張不僅不慌反而笑道:“城主今日好不容易能來蘇府一趟我們想探一探蘇府的究竟。”
“這……”雲廷蹙眉。
立刻有人打斷他:“雲城主難道你就不好奇那蘇鬱是什麼來歷嗎?一年之間就把雲城的財政抓在手上如果不是有後臺怎麼會如此厲害?”
雲廷沉默他好奇非常好奇他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如此年輕便擁有讓人驚歎的智慧與遠見。
衆人見他不說話紛紛笑了。
宴席設在花園之中空氣中有淡淡花朵的香味菜餚十分精緻很多是雲城的這些富商們從來沒有見過的他們自認爲逍遙半世卻不想在這個少年的面前處處都顯得自己愚昧無知。
絲竹聲聲賓主皆宜。
席上路遙嬌俏地湊過去殷勤地爲蘇鬱夾菜又招呼衆人不要客氣伊然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態。
雲廷看着那少年的笑臉與毫無抗拒的神色垂下眼睛去自顧自喝了一杯。
“蘇公子今日這麼高興不如我們一同喝一杯吧?”路遙提議說着就已經把酒杯遞到了蘇鬱的面前蘇公子不飲酒這在雲城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可是偏偏路遙卻要打破這個禁忌。
雲廷擡起頭來看着那少年他的臉色未變看了一眼路遙手中的酒杯就在衆人耐心等待的時候他忽地一笑伸手接了過來正要喝雲廷突然出聲:“蘇鬱……”
如今他與他已經以姓名相稱。
蘇鬱停下來一雙燦若星辰的黑亮瞳眸望過來:“怎麼了?”
雲廷的話突然梗在喉頭想說又說不出他想起了剛剛他們所的話今夜是唯一一個能夠探聽到他身份的時機倘若錯過了也許就永遠不可能知道了。
“沒沒什麼。”雲廷一笑:“喝完了記得吃菜。”
蘇鬱笑笑沒有再說話執起杯盞在衆人的眼神期待中一飲而盡。
“好酒量!”路遙拍手讚道“路遙何其榮幸能夠成爲公子的座上賓。路遙敬公子一杯。”
盛情難卻。
蘇鬱沒有拒絕又喝了下去。
如此一來那些老奸巨猾的商人們便個個起身敬酒。雲廷心裡面替蘇鬱捏了一把汗初次飲酒的人怎麼可能受得住這樣的猛灌?不過他開始 $ $$$$$$$$$$$$$ $ $ 的時候都沒有阻攔現在再說攔阻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了。
酒宴結束蘇鬱已經有了朦朧的醉意對衆人道:“寒舍離城中較遠現在天色已晚不如待會兒諸位就在寒舍委屈一夜明日再回去吧。來人哪送各位回房歇息。”
說完竟再也站不穩似的身子搖搖晃晃起來。雲廷急着要去扶卻被擋住路遙已經搶先一步扶住了他。
蘇鬱神色迷離地笑:“路遙姑娘謝謝你“”聲音沙啞而有磁性彷彿傾注了無數柔情雲廷頓住腳任蘇鬱被路遙一路攙扶着回了臥房他雲廷上前去算是怎麼回事呢?
在花廳等候着想看看路遙什麼時候出來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人倒是路遙的父親路合過來笑眯眯道:“城主您還是早些回去歇着吧這些探查底細的事情就交給老夫吧”
“令千金……?”雲廷問道。
“哦遙遙啊不用擔心她她許是要陪蘇公子說說話吧反正他們兩人的事情咱們也插不上手是不是?”路合笑得意味很深。
雲廷突然明白了一些什麼這路合想的不會那麼簡單他八成是想要與蘇府結成親家纔會有此一招。
路合見他不動不由地笑道:“難道雲城主對蘇公子還有什麼話要說嗎?平日裡就覺得城主對蘇公子格外的關心好像有些稍稍地過頭了……”
雲廷一驚心事被戳穿哪裡還能淡定下來他擡頭一笑極力壓制住內心的波瀾道:“路員外說笑了蘇公子是人中翹楚雲廷自然有心結交這分心與路員外是一樣的。既然如此雲廷就去客房歇息了路員外也請吧。”
雲廷一路走到客房毫無睡意他在想到底這少年是什麼人呢?這會兒他又在做什麼?那個路遙……
漸漸的覺得眼皮越來越沉他竟然伏在桌上睡了過去。
第二日清晨當睡在西廂客房的商人們來到前院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 $$$ $ $那少年一身白衣白袍正坐在花園裡喝茶。聽見響動他回過頭來衝商人們微微一笑聲音沙啞卻帶着獨特的味道:“諸位起得真早昨晚睡得可還好嗎?”
路合四處瞧了瞧沒有看到自己的女兒可是面對少年的詢問只能擺出商人一貫的笑臉來:“多謝蘇公子的款待這院中花木茂盛老夫竟一夜無夢睡得十分安穩。”也正是因爲如此連這蘇家大院裡究竟有什麼都來不及去看昨夜竟睡得那般死。
蘇鬱點了點頭:“這就好。蘇某還怕招待不週呢。諸位坐下來喝杯早茶、吃點點心吧。”
衆人圍坐過去那些早點又是他們從來不曾見過的樣式不禁令他們食慾大振。
路合心裡疑惑看了看少年的神色居然與平時無異他也不好意思開口詢問路遙的去向。
很快有人發現$ $$$ $ $不對了問道:“咦?雲城主呢?還沒有起嗎?”
這時候只聽得一聲女人的尖叫從花園旁的臥室裡傳出來路合一驚大步衝過去衆人也紛紛地起身朝那臥室裡看去勺
蘇鬱不動手中託着杯盞靜靜喝茶彷彿從頭到尾根本不曾聽到什麼似的。小白貂安安穩穩地窩在他的腿上聽到這聲尖叫不僅沒有被嚇到反而探出頭去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少年的臉頰十分高興的樣子。
一夜好眠醒來的時候懷中居然抱着一個人雲廷起初以爲自己在做夢可是聽到那刺耳的尖叫聲時嚇得冷汗直流。起身才發現$ $$$ $ $自己衣衫不整而那退到牆角的女人身上也只穿着中衣雲廷當下便懵了。這是怎麼回事?
“遙遙!”有人衝進來。
然後是很多人進來又退出去女人的哭聲斷斷續續混亂之極可是始終不見那少年的影子。
等到事態塵埃落定雲廷與哭夠了的路遙一同走出臥房的時候卻發現$ $$$ $ $那少年正一派閒適地坐在花園裡喝茶聽見響動他擡起黑亮的眼睛好整以暇地望過來眼神平靜不見驚愕也不見懷疑與平時那種淡淡的疏離一模一樣的神色彷彿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雲廷的心一下子就冷了這個少年他根本什麼都知道。這還不是最令他痛心的在他雲廷被一個男子衝昏了頭腦心裡眼裡腦中都只有他的時候他卻沒有絲毫猶豫地嫁禍於他。
是商人們都想探查蘇公子的底細也想看看蘇公子的狼狽想觀望一下蘇公子的人生被捉住了把柄會是什麼模樣還想看看出了事素來鎮定的蘇公子到底會有什麼反應。可是直到此刻他們才知道算盤打錯了他不僅無動於衷根本刀槍不入。
不不僅如此他根本就是沒有心、沒有感覺的。
雲廷怔了半晌還是聽見耳邊那路遙在嚶嚶地哭隱約地能夠聽見“蘇公子”這樣的字眼可是再沒有任何用處了。今日的這一場混亂註定了兩個人的人生——依照雲城的風俗不論男女皆不可始亂終棄只要男女之間確定了關係便要一直走下去。民風淳樸如斯更何況雲廷還是城主路遙是富商之女他們的事情已經有這麼多人目睹了因此雲廷只能迎娶路遙而路遙也只能嫁給雲廷。
什麼攀親帶故什麼傾向男風在事實的面前再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路遙還在哭路合只能安慰畢竟是成了精的商人路合的臉色變得很快對蘇鬱道:“蘇公子既然小女與城主兩情相悅不如就請公子爲小女做個媒人如何?”
雲廷望過去只見蘇鬱站起身來小白貂躍上他的眉頭白衣公子和緩而笑:“這真是蘇某的榮幸。”接着他的眼睛望過來正對上雲廷的淡淡笑道:“雲城主恭喜啊。”
雲廷只覺得自己的心一直沉到了谷底。
衆人懨懨而去各懷心思卻不得不紛紛感嘆:“這個蘇鬱不是尋常人啊。”
雲廷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被人算計了那人的手段十分高明他不能恨不能喊疼甚至於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馬車上他的身子往後靠去心裡微微的疼:昨夜宴席上那少年的一雙眼睛望過來分明就是在提醒他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可是他爲了一己的私慾居然聯合衆人對付他這樣的動機本來就已經不純不論之後那少年做得多麼決絕他都無力反抗也無力爭辯。
直到現在他纔不得不承認這世上有一種人你仰望他的聖潔高貴卻無法模仿。你佩服他的才能智慧卻無法超越。你以爲他近在眼前可是當你伸出手去卻發現$ $$$ $ $你永遠追不上他躲開的速度。他不需要用跑的就算是站着不動你也不可能抓得住……婚事定在三個月後各地親朋的請柬都已經分派了下去。雲廷覺得就這樣也不錯反正他喜歡的是一個男人終此一生也不能和他在一起。可是這世上女人那麼多該怎麼選呢?他選不好所以上天幫他選好了。不不是上天就是他喜歡的那個男子爲他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從此他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了再也不必擔心什麼未來不用擔心什麼婚姻。
多麼幸福。幸福到想起來就覺得心裡面帶着疼。
雲廷的婚事在籌備中且女方家是雲城的第二首富光是想一想就知道婚禮該會有多麼盛大濃重。
蘇鬱的生活還是很正常與諸位商人的交往正常又因爲成了這樁婚事的媒人的緣故很多時候不得不代表女方去與雲廷商談。仔細想一想不論是男方還是女方都算是門當戶對的自古以來權錢交易被稱爲最完美的組合這下子富商與城主之間可以達到互補怎看都是很讓人期待的。
面對雲廷蘇鬱的心裡沒有任何的愧疚。他做事從來不肯先對不起別人不論是從前在楚都還是如今在雲城都是在別人背叛了他之後他纔會反擊。不同的是從前的她過於心慈手軟而且顧慮良多可現在的她對待任何人都一樣公平背叛就是背叛欺騙就是欺騙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他反擊之前也不會好心地去打任何招呼。
這不是報復只是自我保護罷了。
自那次宴會之後來蘇家莊找他麻煩$ $$ $ $ $ $ $ $ $$ $ $$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夜晚的時候時不時會有人闖入宅中不知道是偷竊還是做什麼可是這些人第二天都無一例外地被扔在了路口並且弄不清前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時間關於蘇鬱的流言又漸漸多了起來。儘管如此那些“擲果盈車”的事情隨着路遙的退出依舊每天都會上演一次熱度有增無減。
有一天晚上蘇家莊的上空突然飄過了一陣蕭聲。那蕭聲嗚嗚咽咽地在耳邊迴盪了許久憨腸百結似乎是在安慰死者的靈魂。
少年剛剛洗完了澡溼漉漉的發披在肩頭懷中抱着小白貂他安安像往常一樣坐在花叢中靜靜地聽着。
這首曲子十分熟悉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就曾經聽見過那時候他初初重生想到死去的親人想到失去的家園不由地悲從中來徹夜難眠。距離那個時間已經過去三年了。再次聽到相同的曲子悲傷的感覺愈發地濃了。
突然蕭聲戛然而止接着從前院傳來輕微的聲響少年擡起眼睛眉頭蹙起。不過他很快就釋然就算是竊賊也沒有關係沒有人能夠進得來的。即使進來了也不可能站着出去。
不過響聲卻越來越近來人似乎是打碎了花盆噼裡啪啦的。少年微愕能夠進到第二座院子的人已經非常難得了看來這人是個高手。
接着只聽見“撲通”一聲巨響重物落下砸在地上的聲音十分響亮就在不遠處的葡萄架處。過了許久終於不見動靜了少年疑惑地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小白貂道:“咱們去看看吧。”
起身走過去。
到了那裡看到葡萄架下的景象時少年不由地錯愕愣了許久接着哈哈大笑出了聲——
只見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被倒掛在葡萄架上腦袋朝下身子朝上可是因爲他連一動都動不了身體只能隨着那支撐物左右輕輕搖晃猶如是古老時鐘的鐘擺盪來蕩去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越看越覺得好笑少年實在沒有忍住一下子坐倒在地上笑得肚子都疼了。察覺到有視線森冷地逼視過來少年咳嗽了一聲摸了摸小白貂的腦袋很沒形象地從地上爬起來走過去蹲在那黑衣人的身前恰恰對上他看過來的眼睛黑色的眼睛十分冰冷。可是少年卻沒有察覺到因爲此刻黑衣人是倒掛的不論眼神多麼冰冷在他看來都十分地滑稽。
黑衣人與以往那些蒙面的盜賊或者故意找茬的闖入者不同他的臉上沒有蒙黑巾而是戴了半截銀色的面具堪堪將上半截的臉擋住。他最大的不同在於他居然可以在前面兩道屏障的阻隔之下到達他的院子裡來。這說明他的武功十分高強與那些一般的小毛賊根本不同。難道是神偷?不知怎麼的少年的心底突然起了些玩興。
“你這樣掛着是不是很難受?”少年問道。
察覺到黑衣人的視線更加逼人了少年撇撇嘴道:“你這個習慣不好哦既然是做這一行的總該想到有一天會栽在誰的手裡嘛不敗的神偷也沒有意思啊。這樣吧我把你放下來你可以不用搖來擺去了。”
少年說做就做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把匕首躍起害斷了那纏着黑衣人腳腕的葡萄藤只聽得“咚”地一聲黑衣人的身子落了下來掉了個仰八叉。
夜風發誓自從他開始 $ $$$$$$$$$$$$$ $ $ 職業殺手的生涯之後從來沒有敗在任何人的手上除卻暗夜宮的主人是所有殺手私客所敬仰和畏懼的人之外他始終霸佔着江湖第一殺手的位置在第一暗殺阻止修羅門中擁有不可撼動的地位。
可是他今天敗了而且敗得狼狽不堪甚至這樣慘敗的方式和令他慘敗的對象他都沒臉對任何人提起。
少年不應該是少女依照那僱主的意思他要殺的該是個少女她只是喜歡女扮男裝罷了。對她黑色的長髮披散在肩頭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因爲惡作劇得逞的緣故看到他狼狽不堪的緣故這會兒笑得好像一隻小狐狸。
夜風的臉貼在地上觸感柔軟不是光地鼻端甚至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動不了四肢就好像是癱瘓了似的。
那少女走到他身邊來蹲下想了想站起來扶着他的肩膀往後拽了拽費了半天的工夫終於把他拖了起來甚至還十分好心地扶着他讓他靠在身後花架的柱子上。
夜風這才能夠以正常人的姿勢坐好再不是倒掛或者是臉着地的狀態然而他的腦袋到現在還是懵的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少女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第一殺手夜風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他知道自己中毒了。
殺人從來沒有失敗的經驗也從來沒有人在聽完他的《葬魂曲》之後還可以安然地活着更加沒有人在他尚未出手的時候居然已經先算計了他。這麼多從未有過的經歷是他所非常陌生的他甚至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來才合適。
事實是他什麼反應都做不了除了睜着眼睛看着她。
少女走到他的身邊來看了看他皺眉道:“你怎麼把我的石竹花給壓壞了呢?真可惜。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研究人體的穴位和醫理從前我對點穴的功夫十分感興趣可是沒有人肯教我於是我就自己去試驗出了一種藥。很神奇的哦人只要一聞到馬上就會四肢麻痹動也動不了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不過眼睛還是可以眨的。你看看對就像你現在這個樣子除了瞪着我其它的什麼都做不了。是不是很好玩?”看着他眼神純淨模樣俏皮又可愛。
夜風氣得說不出話來當然他是真的說不出話來。頭也不能轉只能坐在軟綿綿的花叢上靠着硬邦邦的柱子聽她一句一句地嘮叨:“其實你不算太虧的真的。這藥我研究了三年最近才配好你是第一個做實驗的人應該感到很榮幸纔對。其他人哪裡有這樣的機會?”
滿天的星斗灑下來從空空的院落一直可以看到天上最亮的北極星夜色微涼少女就蹲在石竹花從裡手中抱着一隻小白貂那一瞬間她的美如同是夜的精靈一般。夜風想撇開頭去無奈他動不了。
“其實做神偷或者飛賊到了你這樣的境界已經很了不起了我前面還設了一道機關你居然都躲過去了真難得。知道嗎?前院那個花露只要沾上一點就會渾身發癢你抓啊抓啊抓抓到皮膚爛了都好不了的。你想說我很毒?“少女故意眨了眨眼睛嘆了口氣道:“我也這麼覺得我覺得我好毒把人都想得好壞啊可是你看我就是這麼壞沒辦法。”聲音突然低了下去。
恍惚間夜風覺得少女似乎是要哭出來了她說她把人都想得好壞她說自己很毒。他夜風處世的態度許多年的磨難之中才漸漸明白的道理她一個年級輕輕的女孩子居然也懂嗎?到底是受過怎樣的欺騙和背叛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許是從來沒有這麼被限制自由只能聽不能動不能說夜風覺得自己的耐性被逼無奈地好了很多。讓她說吧等她說完了等他身上的毒解開了他……他再……
可是不等他想完少女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蹲下離他更近了她說:“我想摘下你的面具。”
夜風大驚睜大了眼睛。
然而這個時候的少女根本就是一個小惡魔哪裡有白日裡蘇家公子的瀟灑恣肆?彷彿是壓抑了許久終於得到了釋放的機會她抓住這個機會盡情地發泄心裡的不痛快。
少女哪裡管他睜不睜眼笑道:“你不要告訴我你的師門也有什麼誰看了你的臉你就要娶誰的破現矩哦。不管你有什麼現矩我今天一定要看你的臉。看完了我就記住你了。殺了你?不我纔不殺你雲城風景這麼美要是殺了人會把百姓給嚇壞的。更何況他們要是查來查去的會很麻煩$ $$ $ $ $ $ $ $ $$ $ $$的。”
夜風憤怒到了極點那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女。殺人是他夜風的強項什麼時候輪到別人對此不屑一顧了?
少女視而不見伸出手去慢慢將他臉上的銀色面具揭了下來。
面具下是一張絕美的臉龐比女子還要妖嬈與他森冷的眼神半點都不相配一個陰柔一個剛毅。他的右臉上有一道兩寸長的傷疤不過那道傷疤不僅不難看反而爲他原本柔美的的臉平添了幾分英氣配上那眼神冷酷如冰。
少女呆了呆點頭讚道:“原來你長得這麼好看。戴着面具真是太可惜了。以後就摘了吧。”
可是再冷酷的殺手被人點了穴下了毒還是什麼都做不了與手無寸鐵的普通人無異甚至還要更加狼狽心裡面也更糾結。夜風心中恨得咬牙等我恢復了自由倘若不殺了你這個世界上便再也沒有了殺手夜風
“咦你身上這箭可真是好玩。”少女發現$ $$$ $ $了另外一樣更新奇的東西放下面具伸手去夜風腰上抽出那支蕭。
夜風大驚失色這會兒眼睛瞪得更大雙手努力地想要伸出去把那隻箭給奪回來奈何沒用他完全沒有辦法動彈身子僵硬繃直恨得額際的青筋暴起。
然而少女根本就沒有看她徑自拿着箭放在脣邊吹了吹她吹不響翕下來左右端詳着很奇怪的箭比普通的蕭要長而且感覺很重。
“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少女拎起來搖了搖問他。
夜風這會兒卻慌了氣得粗聲喘息少女看着他撇嘴挑眉:“你緊張什麼?我不過是拿來玩玩你不用這麼小氣吧?”
說着又去低頭擺弄那蕭最後一個洞口的地方有些不同少女一喜:”原來這裡有機關。”伸手扳動洞口那小小的凸起一拉——
夜風早已經認命。當聽見劍拔出鞘的聲音時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從此進入了另一個從前從來沒有想過的境地。
“居然是一把劍。“少女看着手中的劍驚訝地嘆道:“不過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嘛你不必緊張我都說了不會殺你了。”
夜風垂下眼瞼。
是的那並非是一把普通的洞蕭內中藏着一把軟劍殺人不留痕跡。他所緊張的並非是她會不會殺了他而是關於這把刻他曾經許下了一個誓約——
如果有人能夠拔出他的劍他就甘願除去第一殺手的名號從此聽從那人的命令至死方休。八年了從來沒有人近過他的身碰過他的蕭更別說是拔出他的劍了他的狂妄不是沒有依據的。只是他以爲這一生除了暗夜之主再沒有人能夠拔出他的刻沒有人能打破他的誓約。暗夜之主不會屑於做這樣的事情其他人又做不到在他幾乎都已經忘記這一切的時候突然遇到這樣一個少女…
誰能想到他居然在陰溝裡翻了船。
少女許是玩得累了放下洞箭和軟劍重新看着他:“好了我玩夠了讓人送你出去吧。你放心身上的毒到明天早上就能夠解開了就好像解穴一樣死不了的。”
於是在一羣家丁的“照顧”下第一殺手夜風被丟到了離後院不遠的山上是夜恰恰下起了雨將他渾身上下淋得溼漉漉的凍得直想打哆嗦。
等到終於可以動的時候他的手腳、全身都已經僵硬到麻木了連起身、擡手都十分困難脖子僵硬更是得一動就要斷似的。
坐在溼漉漉的草地裡夜風伸手摸了一把臉上滴落的雨水突然覺得一切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這一次來雲城是有一點冒險的除了受僱殺一個人還爲了找一個人。這會兒倒好人沒有找到殺人居然也失敗了。看來雲城真是他的禁地只要到了這裡諸事都會不利。難道真如傳說所言聖女會守護庇佑雲城嗎?
十分鬱卒。
終於休息夠了身休能夠活動自如時夜風站起來習慣性的摸向腰間頓時恨恨地握緊了拳頭……
他的洞蕭與軟劍那丫頭根本就沒有還給他。一個殺手在一夜之間丟了所有的驕傲把狼狽與無可奈何演繹得淋漓精緻甚至於連自己從不離身的武器都被人拿走!何其屈辱!
理智喪盡夜風飛掠下山蘇家的院牆外他正要縱身躍進去卻突然停住——昨夜就是這樣吃了虧他進了那院子之後每一步都有陷阱那些陷阱還不是明着的個個都是有毒的植物他躲過了一個卻躲不過另一個就這樣進去擺明了是再着一道。
這個丫頭年紀輕輕怎麼會有這麼深的心機?簡直是把自己深埋在一個滿是毒物的地方任何人都進不去只有她一個人在裡面。
夜風覺得無可奈何。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硬着頭皮轉身卻恰恰看到一架馬車從不遠處駛過來風吹起車簾他看到一個白衣白袍的公子手中握着一杆洞蕭頓時立在那裡萬分屈辱——那丫頭分明是在提醒他她拔出了他的劍她如今已經是他的主人除非是他死了今後他只能聽從她的命令。
當然這只是夜風心裡悲憤氣惱的自白馬車內的那人卻全然不知。
第一殺手如今什麼形象都沒有了他的面具被人揭開滿身還都是水漬索性什麼都不管了!夜風嘆了口氣把心一橫走上前去擋在了馬車之前。
馬受了驚嚇揚起前蹄馬車劇烈搖晃了起來。趕車的對着夜風大叫道:“讓開!幹嘛擋着我家公子的道!”
夜風也不說話就站在那裡不動。直到馬車內的少年掀開車簾探出頭來看過來的眼睛一派漠然與昨晚的靈動俏皮截然不同彷彿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見是他蘇鬱揚起脣角笑道:“你是來找茬的嗎?“順便揚了揚手中的洞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