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廷無奈地笑了:“表弟,看樣子你是沒有辦法在雲城長留了。這樣吧,你們回楚都成親,如果我去不了,也會命人把賀禮送去的。只是有點可惜了。”
楚慕笑笑,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望着喬葉,她脣邊的笑容十分勉強。不論三年前她是怎麼來到雲城的,她既然離開了而且一直不肯回去,那麼楚都想必是她的噩夢,這時候,讓她把噩夢重溫一遍,未免太殘忍了。可是,他不得不回去。不論私奔是困難還是容易,亦或者代表着灑脫拋棄一切,在沒有把需要做的事情做完之前,他就無法給她安寧的日子。
那麼,找到她,到底是對還是錯?
“雲廷,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去商量一下,等確定了再告訴你。”楚慕拉着喬葉起身。
“好。”雲廷也站起來,他注意到了蘇鬱的臉色,似乎,對於回楚都一事十分排斥。送他們出去,及至看到兩人上了馬車走遠,雲廷還是沒有收回目光。他們的曾經是他無法插足的,他們的將來也是他無法干預的。多麼可悲。
馬車裡,喬葉靠在窗邊,低着頭不說話。
車廂內一時間非常安靜。
“小傻子?”楚慕靜默了半晌,終於開口輕聲叫她。再不想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的,可是他不知道從何說起。
“嗯?”喬葉擡頭,茫然地望着他,臉上的表情很是無辜。
“你……”楚慕蹙眉,說不出口。別開頭去。他忽然不敢問。如果她說,她不肯跟他回楚都,怎麼辦?所有她不願意做的事情,他都不願意勉強她。可是如果是這樣,他們豈不是就要……分開了嗎?
楚慕心裡矛盾之極,過了許久,轉頭道:“葉兒,你倘若不想回楚都,就留在雲城等我,我……”又打住。她留在這裡,他還是不能放心的。那些殺手的風波到現在還讓他心有餘悸,他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嘆了口氣,楚慕眉頭深鎖,閉了閉眼,又睜開:“葉兒,我不想騙你。雖然說心裡面想和你一起留在雲城,過我們兩個人的日子。可是,我現在卻不能,我必須得回楚都去,有很多事情還沒有解決,也不知道會有什麼風險。把你留在這裡,我不放心,帶你走,又怕你難過。我……”
他停了停,並沒有望着她:“我想,如果你不願意回去,我就讓蒼堇蒼玄留下來保護你……等我把事情都解決了,再回來。”嘴上這麼說着,心裡面卻空落落的,明知道她在雲城,他怎麼可能好好地呆在楚都不動呢?
爲難爲難,怎麼決定都是爲難。
喬葉始終沉默。
楚慕急了,轉頭看着她:“葉兒,你……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他心裡慌得不行,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喬葉卻忽然“撲哧”一聲笑了,一雙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趁他發愣的時候,猛地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你想丟下我一個人走?我告訴你,沒門兒!本公子已經說了要跟着你,你休想再丟下我!”
她軟軟的身子撲在懷裡,楚慕一時間愣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問道:“葉兒,你的意思是,你……你願意跟我走?”他不敢相信。
喬葉的臉貼着他的臉:“大傻子,我問你,要是我跟你回去了,你會不會不要我?”
“不會。”楚慕搖頭:“絕對不會。”
“要是我不跟你回去呢?你會不會不要我?”喬葉又問道。
“……”楚慕猶豫了一會兒,苦笑:“我是怕……怕你不肯要我。”他從來都是卑微的那一個,而她,一直處於主導位置。
“那,你現在聽好了!”喬葉清了清嗓子:“我,喬葉,這輩子都只跟着楚慕走,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他要是敢丟下我不管,就讓老天罰他一輩子娶不到老婆,一輩子都做孤家寡人!聽清楚了嗎?”
楚慕愣愣地點頭,覺得眼眶有些溼熱,別開頭去,呵呵笑了,手臂卻越抱越緊:“小傻子,呵呵,感覺、感覺就像做夢一樣。不,我做夢都不敢做得這麼好。”生命頹唐灰敗,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夢?當困難擺在眼前的時候,當一切都指向分離的時候,她卻說,她願意跟他走……
喬葉從他懷裡退出來,望着他的眼睛,還是美麗耀眼的琥珀色,記憶裡什麼東西都是虛的、假的,只有這琥珀色,一直沒有變。
生命是一場又一場的騙局,而你,是我唯一的真實。
情思如暖流般點點滴滴匯聚心口,平息了一下心裡的赧然,喬葉湊近他的臉,呼吸相聞間吻上他的脣。
可是楚慕卻偏頭躲開了,她的脣擦過他的,羽毛一般輕柔。
喬葉沒有料到他居然會躲開,即使拼命忍着,淚水卻不爭氣地瞬間奪眶而出,到頭來,是他不肯信她了。
臉色頓時大變,要從他懷裡推開。
楚慕一慌,不肯放手,反而摟得更緊:“葉兒,別,聽我說。”搖搖頭,緊張道:“我只是……只是不習慣你吻我……”把她的腦袋按在懷裡,笑道:“我怕你一吻我,我就……又醉了……醒來時候發現,一切都是一場夢。”
三年前,她問了他,可正是因爲這樣,他從此再也找不到她。所以,他寧願是他吻她,也不願意她吻他。親吻這樣美好的事情,到了他這裡,居然成了噩夢。
喬葉哭得更兇了,摟着他的腰,把眼淚鼻涕都抹在他的衣服上,軟着嗓子道:“楚慕,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楚慕抱緊她的身子,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別哭,我相信你再也不敢了。不過以後這種事情,還是由爲夫來代勞吧,葉兒你不必這麼主動。知道了嗎?”
喬葉見他沒個正經的,破涕爲笑,伸手捶了捶他。
楚慕握住她的拳頭,哈哈大笑起來,低頭親在她臉上:“我的小傻子真聽話,爺真是愛死你了!對了,葉兒,你那個寶貝小白貂呢?”
“哦,小白它生病了,今天夜風帶它去看大夫了。”喬葉窩在他懷裡隨口答道。
自從昨天她那場轟動全城的表白過後,小白突然就生病了,不吃飯也不再纏着她,只是獨自呆在自己的小窩裡,她叫它,它也不肯搭理。
“那個夜風還沒走?”楚慕忽然止住了笑,問道。
“沒有啊,他一直都在。怎麼了?”喬葉不明所以,擡頭坦然答道。
楚慕恢復了笑臉,卻無奈地嘆氣,擡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小傻子,你可真是個香餑餑。小爺對你真是不放心。”
喬葉挑眉,故意眨着無辜的大眼睛道:“那怎麼辦?不如,你吃下去好了。這樣,就沒人看得到我了。”
“這個提議不錯。”楚慕壞壞地湊到她耳邊,一字一句輕聲道:“香餑餑,只要吃下去才能不讓人惦記着,改明兒,小爺就……吃了你。”
喬葉聽懂了他的意思,尷尬地撇開頭,紅着臉嗔道:“壞人。”
楚慕哈哈大笑,心裡一瞬間漲得滿滿的,真是讓人又愛又恨的小傻子。不過,她願意跟他走,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值得開心的事情了。回楚都去,不論有什麼風險,他都會護她周全。因愛而生的勇氣,具有無間不錯的力量。
這幾日,蘇宅十分忙碌,進進出出的搬運很多東西。公子蘇鬱把院中的花花草草全部都搬出去送人了,只留下一座空宅子。
夜風靠在葡萄架下,看她把石竹花連同土壤一起撅起來,心裡很不是滋味。終於忍不住走過去,問道:“你真的……要去楚都?”
喬葉忙得一身汗,擡手擦了擦額頭,仰起頭望着他:“是啊,我要去楚都。”重新低頭,繼續擺弄着花木:“我早就說過你是自由的,你隨便去哪裡都可以啊,不用跟着我的。或者,你去找雲城其他的富商,他們應該也挺需要一個武功高強的殺手保護的,要不,明天我去給你介紹介紹?”
“不用了。”夜風冷冰冰地答道,聲音裡卻帶着些意味不明的感覺:“我說了要跟着你,就只跟着你。”不管你去哪裡。
喬葉無奈,手上的活兒不停,黑色的長風隨風舞動:“夜風,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夜風不置可否,靜默了許久,又開口道:“你,去楚都是爲了他嗎?”
喬葉笑了,沒有絲毫猶豫地點頭:“是啊,爲了他。我想和他呆在一起。”
夜風的眸子一瞬間黯淡下去。
像是提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似的,喬葉又道:“夜風,你不明白的。在他的身邊,我覺得安心。呵呵,很安心的感覺。我想讓自己每天都能睡得安穩些,所以,我跟他走。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夜風不說話,只是伸手摸了摸腰上插着的那支洞簫。
許久之後,喬葉忙完了,把鐵鍬放在一旁,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很晚了,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她前腳剛剛跨進裡屋的大門,夜風便見一道玄色的身影緊隨其後也進去了,他正要上前去阻止,卻聽到她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楚慕,你這個壞人!”含羞帶嗔。
他忽然便邁不開步子,只是傻傻地站在那裡,看着屋子裡的燭火突然間熄滅了,屋內再聽不到一點聲音。
“無聊的男人。”身後突然想起神樂嘲諷的聲音。
夜風這纔回神,回頭望去,神樂一聲大紅衣衫正坐在葡萄架下。
許多天沒有見到她了,自從那日蘇鬱掉下懸崖被救起之後,她便也消失了。不過夜風卻從來不擔心她的死活,殺手神樂,是殺手界出了名的紅衣修羅,能讓她陷入危險之中的人,沒有幾個。她消失了一段時間之後,又會像現在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冒出來。
夜風不說話,走過去,靠在葡萄架下。
“夜風,你不覺得自己很自作多情嗎?”神樂道:“人家馬上就是夫妻了,你插得進去嗎?”
“我沒有。”夜風靜默良久,嘆了一聲。
“那你呆在她身邊做什麼?名不正言不順的很有意思?”神樂嗤笑。
想起剛剛她說的話,夜風低頭,一個字一個字輕聲道:“呆在她身邊,我覺得安心。這種感覺,你不會明白的。”
聽了他的話,神樂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混帶夜風!然而,他們太像了,都驕傲得不可一世,神樂道:“老孃沒飯吃了,跟着你的主子混口飯吃,反正她有的是銀子。”
夜風不再問什麼,也沒有點頭,只是望了一眼黑暗的房間,終於起身,往院外走去:“去睡了。”
神樂站起來,拍了拍身上沾染地草屑,咒罵了一聲:“混蛋!你以爲老孃想跟着你吃那些嗟來之食啊!”
屋子裡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
喬葉惱了:“楚慕,你要是敢亂來,我就、我就咬死你!”
“別啊,”楚慕笑嘻嘻的湊過去,將臉埋在她的脖頸裡,“其實,小爺不怕你咬。打是親,罵是愛,咬一咬就顯得更親密了,是不是?你會隨便去咬別人嗎?不會對不對?”
喬葉掙不脫他,氣得不行,嘴一扁哭出來:“楚慕,你欺負我!我還沒嫁給你呢,你就開始欺負我了!嗚嗚,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人,現在動不動就佔我的便宜……我不想理你了……你走……你走……”
“哎哎,葉兒,你別哭啊!”楚慕這會兒睡不住了,摸着她的臉,哄道:“別哭,別哭,我錯了行不行?我保證不亂來,就只抱抱你,好不好?”
“嗚嗚,”喬葉哽咽不止,“爲什麼要抱我,你明明就是色狼……”
“……”楚慕百口莫辯,可還是得解釋:“葉兒,明天咱們就要離開雲城了,我這不是心裡着急嗎?睡不着,所以來找你。既然你不肯讓我睡在這裡,我去打地鋪行不行?”說着翻身下牀,故意哎喲了一聲:“哎呀,頭痛死了,噝,怎麼這麼痛……”
喬葉立馬坐起來,黑暗裡伸手去拉他,擔心地問道:“頭又疼了?你把蠟燭點上,我來給你扎幾針就好了。”她現在的醫術比以前高明多了,扎針已經不在話下。
楚慕聽了,身子一僵,這頭疼扎針確實有點用處,可是他現在明明不疼啊,要是讓她扎幾針,那還了得!這小傻子,真會磨難人!
故意把手交到她胡亂摸索的手上,順勢又坐回牀上,抱着她,壓抑着嗓子道:“不用了,讓我抱抱你,就不痛了。等我頭痛好點,馬上就去打地鋪,好不好?”
關心則亂,喬葉不疑有它,反擁住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躺下來吧。我給你揉揉好了。”
楚慕一喜,好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馬上乖乖地躺在了牀上。喬葉摸索着爲他揉了揉額角、頭頂的穴位。
她的手又溫又軟,楚慕舒服得想嘆息,多年以後再次重溫她指腹的柔軟,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幸福得快要喊出來了。
然而,他不能喊,只能順勢摟着她的腰,嘆道:“葉兒,有你在,真好。”
喬葉無可奈何,她真是怕了他了,訓道:“下次頭痛不要再吃草烏制的藥了,那個藥副作用大,會吃出問題來的。雖然偏頭痛沒有根治的辦法,可是扎針與按摩還是有效果的。以後,我每天都給你揉揉。”
楚慕心裡無比受用,這傻小子心疼起人來,那真是把你捧上了天,又溫柔又體貼的。
他來這裡,雖然說是想見她,可是心裡面的害怕卻佔了大多數,明天就要出發回楚都了,他怕她突然間又不見了,這一夜倘若不守在她身邊,他怕是怎麼都不可能睡得着的。
喬葉雖然嘴上厲害,但到底還是心軟,沒有讓他真的打地鋪去。一夜睡得安穩,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張放大的俊臉,還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喬葉驚得往後縮了縮,頭頂卻撞到牀柱上,疼得呻吟。
“撞到了?”楚慕收住笑臉,趕忙去看她,摸了摸她的頭頂道:“怎麼這麼不小心。你怕什麼,我又沒有對你怎麼樣。”
喬葉呸了一聲:“誰讓你睡覺的時候靠我這麼近的!誰讓你一大早就笑成一朵花似的!賊兮兮,色迷迷,你一定在想什麼壞事!”
楚慕嘴角抽搐,這女人體貼起來真是體貼,不講理起來那是蠻不講理,他無奈地嘆氣:“沒有得到小傻子的允許,大傻子不敢做壞事,只能想想。連想想都不成嗎?”神情頗爲委屈。
喬葉理虧,坐起來,掀開棉被道:“你快點走吧。讓人看見了不好。”
楚慕也坐起來,聽話地往牀下走,一邊穿衣,一邊嘆息:“都沒人伺候小爺穿衣服,小爺還得自己穿。不過小傻子,昨天晚上我來的時候,你府上的那些人可都看到了,所以,沒什麼好隱瞞的,他們肯定都知道你已經是我的人了。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明白嗎?”
“什麼?!”喬葉惱羞成怒,一個枕頭砸過去:“楚慕,你這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