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任命後,朱代東腦海裡突然蹦出了這麼一句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按照組織程序,只有通過選舉纔算合法。當然,如果沒有那個黨委副書記,朱代東相信可能不還會有變數,但現在已經任命自己爲黨委副書記,變數不會太大。但任何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朱代東不斷提醒自己,現在自己還只是副鄉長。要成爲鄉長,任重而道遠。
朱代東的任命下來後,他的分工也作了調整,除了繼續負責原來的文教衛生外,鄉『政府』的人事、財政和項目工程也交給了他。
人事雖然歸自己管,但朱代東在這上面格外小心謹慎,不管是不是由自己拍板的,他都要先跟陳樹立通通氣。畢竟書記管帽子,鄉長管錢袋子。
朱代東分管財務後,鄉里的開支單據要他簽字方可報銷,看上去好像很有權力,實際上只是個管家。因爲朱代東把樹木嶺的外債基本上都討了回來,現在鄉里的財政看上去好像還可以,但朱代東仔細看過賬目後,才發現,情況不容樂觀。
如果真要算賬的話,樹木嶺現在其實是負資產,要回來的一百五十多萬,現在只剩下五十萬不到。主要開支是工資,樹木嶺一百多名幹部,每個月的工資要五萬八千多元,一百萬看起來很多,還還不了兩年。
可這些錢也不能全部用來發工資,鄉里的其他開支,陳樹立的開支,特別是陳樹立的開支,那是絕對不能斷了的。總不能書記發話,卻一分錢也拿不出來吧?
這些煩心事朱代東還只能在睡覺的時候想想,他星期一接到任命,同一天,陳樹立進行了分工,可第二天,飼料廠就正式投產,曹長寬已經答應要來的。
在飼料廠正式投產前,養殖場其實已經開始在動作,雞鴨苗場、豬種場已經陸續在向與養殖場簽了合同的養殖戶提供幼苗。如果飼料廠再不生產,就會影響那些雞鴨豬的生長了。
星期二,曹長寬準時到了樹木嶺,飼料廠的儀式搞得很熱烈,機器的使用也很正常,從曹長寬合上電閘開始不到半個小時,第一袋樹木嶺豬飼料就已經生產出來。
儀式完成之後有一個招待酒宴,曹長寬作爲最高領導,也成了被敬酒的對象。但是這次曹長寬的表現與原來很不一樣,除了一開始陳樹立和朱代東還有其他幾位鄉領導敬的酒他喝了外,其他人再敬酒,他再也不端杯。
“代東,你說奇怪不奇怪,曹縣長的酒量那也是有名的,原來他是追着灌我,但今天你看看,轉『性』了。”陳樹立悄悄對朱代東說道。
“也許曹縣長要注意影響吧,畢竟今天來的人不少。”朱代東心知肚明,但這樣的事卻不好跟外人講。
曹長寬最終還是提前離席,他現在看到朱代東就有心理陰影,自己喝一杯,朱代東喝兩杯,而且旁邊還有兩個幫腔的,可硬是沒有放倒朱代東。自己反倒是被人擡了回去,一想起這些,曹長寬就特沒有面子。
曹長寬提不提前離席,朱代東並不關心,他只需要曹長寬在儀式上講幾句話,哪怕講完話,曹長寬扭屁股就走,他也不會在意。
飼料廠的第一天生產的一百噸飼料被大山村就拉走了一半。朱代東原本並不同意在大山村搞那麼多養殖戶,大山村太窮,人都吃不飽,哪還夠牲畜吃?可馬明義把他在股票認購證的收益全部拿了出來,硬是讓大山村成了養殖村。朱代東罵他天生就是個窮命,馬明義笑嘻嘻的說,只要能讓大山村富起來,他哪怕變成窮光蛋也願意。朱代東有些感動,馬明義兩父子最大的心願可能就是讓大山村改變貧窮落後的面貌。
四萬五千元支持二百多戶養殖戶是不夠的,朱代東悄悄又給馬明義送去了五萬元,算是私人借給他的,這下輪到馬明義被感動。
一週後,縣裡召開計劃生育工作會,這次陳樹立也參加了。計劃生育是國策,實行一票否決制,只要發現一例超生,書記鄉長就地免職。朱代東原本就分管計劃生育,對鄉里的情況也是知道一些的,樹木嶺肯定是存在超生的,而且問題還不輕。
王力軍坐在『主席』臺正中,說到激動處,手舞足蹈,聲音也提高了幾個分貝。如果真這樣,恐怕袁平就不會因爲貪污,早就免職了。而陳樹立這個黨委書記,現在還能坐在這裡,只能用奇蹟來形容。
朱代東輕輕斜睨了陳樹立一眼,發現他神『色』平靜,彷彿王力軍的話跟他沒有任何關係。難道自己領會錯了王力軍的話?朱代東低頭仔細看材料,原來上面寫的是“檢查中發現超生,書記鄉長就地免職”。
奧妙原來在這裡,這句話的邏輯是這樣:檢查中發現超生,肯定免職。但若是檢查中沒有發現,不管存在多大的問題也沒事。換句話說,存在問題不怕,別在檢查中『露』餡。
材料是縣『政府』辦公室起草的,王力軍會沒發現這個漏洞?但又想,哪個鄉鎮的計劃生育沒有問題?只是大小的區別而已。如果邏輯上不留漏洞,王力軍難道要把全縣的書記鄉鎮長全部免掉?何況幹部任命歷來是書記說了算,王力軍哪怕再較真,在某些方面也只能裝糊塗。
陳樹立坦然自若,難道這樣的檢查,樹木嶺也能繞過去?要知道“普九”驗收如果不是自己盡力去爭取,恐怕樹木嶺還真的要繞過去了。但如果樹木嶺沒有“普九”驗收,自己這個代理鄉長能不能當上,還存在很大的變數。
會後,朱代東向陳樹立彙報,羅列了一大堆問題,農村重男輕女思想嚴重,越是貧困的地方,越嚴重。有的人爲了生個兒子,傾家『蕩』產也不管不顧。
“書記,這計劃生育檢查是不是讓縣裡別檢查咱們鄉?這可不是‘普九’,萬一搞砸……”朱代東說道,這次的檢查又是省裡派下來的,如果真要在樹木嶺發現問題,陳樹立不知道,自己這個代理鄉長恐怕又會退回到副鄉長。
“那不行,誰有這個把握?這樣的話,書記縣長都不敢表態。還是要把工作做紮實,出了事,你我都跑不了。”陳樹立堅決的說,其實他何嘗不想這樣,甚至所有的鄉鎮都想繞過去,可萬一檢查團一定要去樹木嶺呢?出了問題,他固然是跑不了,縣裡到時也要負責。
“刮宮引產的事,難辦啊。”朱代東嘆道,鄉鎮幹部最遭羣衆罵的主要是兩件事,一是收提留統籌款,二就是計劃生育。
“再難辦也要辦,要不然要我們這些幹部做什麼?‘普九’那麼難,不照樣挺過來了?代東,你可不要存有什麼僥倖心態,得拿出實際行動來。”陳樹立說道。
“全部搞強制措施?”朱代東問。
“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這也是必須的。”陳樹立堅定的說道。
朱代東是個『毛』頭小夥子,讓他去搞計劃生育確實有些爲難,但不管怎麼樣,既然處在了這樣一個位置,該做的工作就必須要去做。縣裡對今年的計劃生育檢查也很重視,一個星期之後,由曹長寬帶隊,帶領全縣十六個主管副鄉長去領縣芙蓉縣學習。芙蓉縣去年順利通過了省計劃生育檢查,雨花縣這次是去取經的。
芙蓉縣的主管縣長是個中年『婦』女,姓劉,官名劉臘鳳,她口才很好,不看稿子,連說三個小時不用休息。其實那些經驗全是虛的,什麼抓計劃生育重在宣傳教育,標語入鄉、入村、入戶、入心等等,這樣的經驗,朱代東坐在辦公室裡就能想出來,還用跑這麼遠來取經?
直到晚上在酒桌上,劉臘鳳才透『露』出一點兒實用的東西:現在檢查組已經很有經驗,上車前不抽籤,怕走漏消息,都在咱上抽,抽出哪個鄉就直接去,因爲他們不可能認識路,司機倒是當地的。
曹長寬問,有沒有好的辦法?劉臘鳳搖了搖頭,想作弊根本不可能。
朱代東聽得耳中一鳴,他清楚劉臘鳳肯定沒有說真話,芙蓉縣要是沒有作弊,怎麼可能通過檢查。
朱代東抽了個時間給老家黃土嶺鄉的劉煒打了個電話,他也是負責文教衛生,這裡面的道道肯定清楚。劉煒接到朱代東的電話,很熱情,介紹這樣的工作經驗也無需保密,他告訴朱代東,想要通過檢查,關鍵就在司機身上。
對於縣裡來說,只要知道了檢查組去哪個鄉鎮,就能提前應付,比如提前到路口處蹲守,等候檢查人員的到來,或者到村裡去,對檢查人員進行跟蹤,對老百姓進行提防,以免老百姓對檢查人員泄『露』情況,等等不一而足。
那司機又是如何把消息準確的傳出來呢,其實說穿了也很簡單,縣裡先把各個鄉鎮排名,讓司機全部記熟。等到知道去哪個鄉鎮後,就通過尾燈閃爍的次數通知跟在後面的車輛。
朱代東聽了五體投地,這哪是應付檢查啊,簡直就是搞地下工作嘛。既然這樣,爲什麼不把所有問題都處理掉,再接受檢查呢?到時還用得着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