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 開中

中街街口的牌坊旁邊,設有一個小監獄,有在街上參與鬥毆等小型治安案件的,便會被抓到街口監獄打一頓,關幾天。

張問的馬車過了牌坊,進入中街,街上各司衙門密佈,省裡分管各種事務的機構很多,戶部、兵部、刑部等等都有分司。張問拿印信給街口的皁隸看,皁隸便去鹽課提舉司通報。

張問便趁空隙時間,在馬車上換了官袍,從五品官袍依然是青色,不過補子變成了白鷳。同車的張盈說道:“沈家在杭州有幾個商鋪,還有一處院子空着,咱們就不住衙門了吧,妾身帶後孃和寒煙妹妹去收拾院子,相公處理完公務,妾身叫人到衙門接相公。”

張問以爲善,便叫曹安和內眷一起去幫忙管理家務。過了不多一會,便見幾個穿着青袍綠袍的官兒騎馬帶着轎子迎了過來。

只聽得一個像公鴨叫喚一般的難聽聲音道:“下官浙江鹽課提舉司同提舉,陳安上,恭迎大人。”

皁隸爲張問挑開車簾,張問讓那些官兒彎着腰等着,慢騰騰地端正了一下烏紗帽,這才從車上走了下來,陳安上等官員忙又作揖。張問這才換了一副笑臉,回禮道:“有勞諸同僚相迎。”

只見那從六品同提舉陳安上三四十歲,矮個子,皮膚黑糙。天庭不甚飽滿,按面相是該早年窮困,怪不得長了那麼副模樣。而且嘴巴前凸,皮膚又粗,跟個剛剃了毛的猴子似的。

張問換了官轎,長官在列,幾個官員不能乘轎,便騎馬相隨,衆皁衣左右相擁。當然排場比上虞縣的時候低調多了。上虞縣是個小地方,張問就是最大的官兒,所以想怎麼招搖就怎麼招搖;但在這杭州省府,布政司、按察司等等高級衙門多得是,一個鹽課提舉就算不得什麼了。

一行人到達鹽課提舉司衙門,過了照壁,進大門之後就看見了儀門,按規矩皁隸已開了旁邊的小門。因爲張問現在是提舉衙門的人,而儀門大門只有迎接其他衙門的同級或者上級官員纔開。

進了儀門,如上虞縣衙一般就是大堂院落,各級衙門除了一些細節不一樣,大概的構造都是這樣的封閉四合院,大堂公座便在這院落的正北面。

張問走向大堂時,只聽得四聲鼓響,皁隸拉長了音調道:“巳時三刻,長官上任,叩謝皇恩……”張問便在喊聲中走進大堂,皁隸分左右排列。北面暖閣裡有個屏風,除此之外大堂空蕩蕩的沒有什麼東西。

等張問走進來,吏房書吏簽押公座,當衆將椅子擡上暖閣,放到屏風前面。皁隸擡那那公座是相當的慎重,它本身是把普通木頭做的椅子,只是象徵着等級和權力。

然後皁隸又將公案擡上暖閣,小心擺正,擺放上山字式筆架、墨筆、紅筆、硯臺、籤筒、王命、印匣。張問這才慎重其事地走上暖閣坐了,官吏紛紛來揖拜見,張問收攏各司表目,整個上任儀式完成。

張問從麒麟門退入簽押房,開始處理公務。那些倉庫帳目張問是不會看的,前任離任時已經向上官交差了,面上不會有問題,有問題光看這些東西也不可能看出來。張問只看重要公文,特別是中央下達的。

那像“剛剃了毛的猴子”似的同提舉陳安上走進簽押房,做了一揖,從袖袋裡摸出一本小摺子,雙手呈到張問面前說道:“下官等恭祝大人上任,略備薄禮,聊表心意,請堂尊笑納。”

張問笑着接到手裡,也不翻開,猜得到肯定是禮單,笑看着陳安上。陳安上見狀心下莫名有些緊張,忙生硬地陪笑了一個,白生生的牙齒露了出來,和黑糙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張問的妻妹攀上了皇長孫,深受寵愛,這樣的消息,同僚們怎麼會不知道?張問心下感嘆了一氣,這次上任和在上虞上任,遭遇是完全不一樣。原因就是上次是以得罪上面的人的身份,下放的;而這次是升官,而且有後臺。

這陳安上是哪邊的人?張問一時不太清楚,或者是根本沒能攀上上邊的浙黨或東林?這個答案,張問要從這張禮單上去找。

於是張問便當着陳安上的面翻開了禮單,陳安上神色頓時一喜。張問見狀又立即合上了,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爲什麼陳安上急迫地想張問翻看禮單呢?因爲禮單上的禮比較貴重。陳安上要送重禮份子,就已經超出了陋規常例中恭祝上官上任的“份子”範圍,在討好上官的同時,是想巴結上去了。所以張問得到了答案,陳安上等人還沒有比較靠譜的後臺。

張問心下比較愉快,這樣也好,免得以後做事的時候,內部不協調,精力只需要用在上峰那裡就行了。張問便將禮單在手裡試了試,好像在試它的重量一般,然後說道:“這份禮有幾斤幾兩,本官已經掂量出來了。”

陳安上心道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白臉,故意裝蔥?看也沒看就知道了?他心裡盤算着的時候,笑着用公鴨聲音奉承道:“是、是,下官們的那點心意,大人怎會不知道呢?”

張問將禮單放到案上,皮笑肉不笑道:“咱們一個衙門辦事,也不是見外,但話要說明了的好。本官初上任,你們就送這麼一份禮,是不是太重了?要是有別人知道了,不得告我受賄貪墨麼?”

“這、這事只有下官等幾人知道,不會有其他人注意的。”陳安上的眉毛成了八字形,一副可憐樣,“咱們這點孝心,就是想大人多多照應提攜,別無他意……”

張問拿起公文,頭也不回地說道:“好了,換一份吧。咱們只要把事兒辦好了,該提攜的自然會提攜。”

陳安上忙收回了禮單,輕輕用袖子在額頭上擦了一把汗,他被這麼一弄有些迷糊了,心裡沒什麼底。這時又聽張問問道:“戶部下的這份公文,你們看了?”

陳安上便靠近了些,看了一眼張問正在翻看的那份公文,說的是協助有司衙門整頓鹽課的事,陳安上道:“鹽課已實行‘開中折色’許多年了,好像是……”

陳安上斜眼向上作回憶狀,他說話的聲音實在難聽,如公鴨叫喚,又如鋸木頭。

張問給他補充道:“是弘治四年,葉淇爲戶部尚書,上疏‘召商納銀運司,類解太倉,分給各邊’,改全國鹽課爲開中折色。”

“對、對,大人博聞強記,下官佩服。開中折色的辦法已用了百餘年,一向行之有效。戶部突然獨要浙江改回‘開中納米’,這法子可是洪武年使用的了,下官等實在是想不明白,只等大人到來主持大局。”

“開中納米”、“開中折銀”,都是鹽課使用的徭役律法。因爲鹽巴是國家壟斷物資,利潤豐厚,所以由官方一手控制,沒有官方授權,任何買賣鹽巴的商鋪私人,都是重罪,稱爲販賣私鹽。

洪武至弘治的時間,使用的就是“開中納米”制度。商人往九邊各地輸送糧食等軍用物資,支援國防,然後按多寡到鹽課司領取“鹽引”,再憑鹽引到鹽場去買鹽巴來銷售,這就是“開中納米”了。

通過輸糧、輸米或納糧米及其他軍用物資領取鹽引到鹽場支鹽經銷的方式,來解決邊疆駐軍的吃、穿、用,從而鞏固邊防。這種辦法在那個時代是行之有效的,一時朝臣稱快,上疏歌頌黨國:坻京露積,士飽馬騰,無枵腹之憂也,胡馬不窺於長城,無蹂躪之擾也。

歌頌完了,對商人長途跋涉的艱難卻隻字不提。因爲那個時候官僚的解構和現在不一樣,不是一個利益圈子的人。掌握權力的官員誰管你商人如何,兵強馬壯國家強盛他們就滿意了。

但任何制度都有時效性,不可同日而語,隨着大明商品經濟的發展,以前的法子行不通了,連續出現了幾次鹽引擁堵,明朝爆發經濟危機。商人們不願意長途跋涉去送糧,鹽引銷不出去。前期朝中大臣採取了好幾種手段疏通,緩解了經濟危機。

但是有危機就會呼喚改革,弘治年間,葉淇出任戶部尚書之後,大刀闊斧,全國改革,實行“開中折色”。

開中折色,其實就是拿銀子去買鹽引。

改革得到了全國官吏的擁護,一時又是歌頌黨國:體恤民衆,官民稱快。因爲這時候的掌握權力的官員,成分已經變了,與大商賈大地主有了利益的交集,當然就要體恤商人長途運糧的痛苦了。

其實那兩種開中制度就一句話:開中納米,給鎮守邊關的將士送糧食,換鹽引;開中折色,給朝廷送銀子,換鹽引。

兩種制度前後能夠推行,都是因爲得到了文官們的支持,不然就免談吧。改革談何容易,大多數改革都是哄老百姓,主要看手裡有權的人,站在什麼利益立場,古今同理。

張問聽罷陳安上的牢騷,笑道:“上邊要改,自然有要改的道理。”

段八五 濁酒段六一 棋牌段二 鶯燕段三三 琴聲段九十 黃曆段十一 誘敵段十一 皇子段二四 奸案段十六 日記段十九 使團段八五 罪惡段八九 進門段八三 使臣段三六 祝莊段二十 牽連段二十 買賣段六 改鹽段五 姊妹段五四 老李段七 客人段二九 需要段三二 證詞段二八 隱患段十 玉蓮段十八 玄衣段二二 世子段二七 棋館段七二 捷報段三一 西苑段三九 新政段六一 三天段十六 懿旨段十一 閹黨段二四 問道段八十 輝煌段十二 富陽段五 書院段十三 總督段二九 公子段十三 街燈段三四 長亭段二六 羊毛段二一 千金段七八 力量段十六 白杆段四五 冷熱段四二 巡狩段七 出關段二四 大刀段二六 亂局段十七 麻將段八十 小爐段一 捷報段三九 難耐段八十 小爐段三二 小心段七三 日月段四八 大蝦段三三 校場段二 門生段十四 大內段三七 權力段三 湖畔段十四 出行段十九 薄名段五五 十日段十二 富陽段十八 普世段四二 玉石段六 內宅段二七 棋館段三二 證詞段二 刺案段十 玉蓮段三三 時機段四四 揚州段五五 三桂段十九 突襲段五 燈會段二 賣笑段二七 登高段七二 權守段三十 選兵即將包月上架通知段六七 申時段二五 太后段二七 杖刑段十九 巷戰段二五 太后段二二 聽書即將包月上架通知段二六 效死段二四 問道段二一 傳信段三一 溫州段二一 傳信段三二 槐花段八 涵春段二三 關心段九 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