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廳裡只剩二人,趙軒德便說道:“安大人貴爲一縣之首,百姓之父母官,處理文書事務本是理所當然。不過,說起來,縣裡其實本並沒有什麼大事,所以安大人對於這批示文書之事也不甚上心。身爲下臣,自然要大人分憂,而本官偶然發現在主薄手下有一筆吏其筆風和安大人有八分相似,於是便心生一計,將此人舉薦到了大人面前。”
“莫非是代筆?”沈辰立刻猜出這其中的意思。
趙軒德自知這小娃兒思路嚴謹,被他猜出所想反倒不覺得奇怪,他點點頭,繼續說道:“經過幾個月的臨摹後,這筆吏的筆風已神似安大人,不分彼此。於是,除非特別的大事外,一般的事情都是由這筆吏來代爲書寫,安大人自然就不必爲這種事情操心了。”
沈辰眉頭一挑,暗道這安縣令果然是支手遮天,私底下玩這種把戲,這事情若是鬧大了,只怕官位不保都有可能。
不過,這種事情若當事人否認,卻也難以作爲把柄。
他未多想,便說道:“趙大人的意思是讓這筆吏背這黑鍋?”
趙軒德沉聲說道:“這筆吏有如今的地位都是本官給予的,而且,文書如何批覆,也是由我來告訴他,因而有牢官呈文書上來,我告訴他批覆放人,他必不會懷疑!文書一放下去,牢官自然會放人。”
“但這樣的話,安大人豈非會懷疑趙大人你?”沈辰看了他一眼。
他很清楚,他所要做的並非只是解救舅舅出牢,更要撬安縣令下臺,獲得縣丞的支持是必須的,若然因爲這件事情而讓縣丞受到懷疑,卻也不算大勝。
趙軒德一笑道:“那筆吏不過是個文弱膽怯之輩,而且好酒之事衆所周知。我只要把其中利害關係給他說個清楚,相信他絕不敢說三道四,畢竟,若我說他因酒誤事,錯批了公文,安大人必定會信我而不會信他,到時候追究起來,隨便給他個罪名,都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我再給些銀兩予他謀生,他自會乖乖離開。”
棄車保帥,這趙縣丞倒也有幾分頭腦。沈辰嘴角一勾,這倒不失爲一個好方法,雖然那筆吏背了黑鍋,但安縣令必不會追究下去,畢竟這種事情鬧大了,對他也不是件好事。而且那筆吏離開這裡,或能讓他認識到官場黑暗,能另尋生路也不一定。
趙軒德又道:“不過,因爲沈大人關進去才兩三日工夫,只怕還要等三五日之後,牢官纔會寫文書上來。”
“那日後就請趙大人多多關照了。”沈辰也知道事情要做得天衣無縫,便不能急在一時,他拱拱手,意味深長的一笑。
趙軒德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十足的尷尬。
待到沈辰大搖大擺的離開,他那胖乎乎的身體一下子就軟癱了下來,象個泄氣的皮球似的,又氣又惱,卻又無可奈何。
餘下三日,風平浪靜,關於沈緒元被關押的消息在官方刻意的隱瞞下不爲百姓所知。
就在三日後的傍晚,沈家人正在大廳吃飯的時候,工匠頭頭徐二貴突然趕來,激動的說沈緒元已經釋放了。
衆人又驚又喜,就連時刻穩重的沈定海也不由得露出幾分激動表情,即刻叫下人去加多碗筷,多炒幾個菜,未過多久,便見到沈緒元果然回來了。
三十多歲的沈緒元相貌清瘦,蓄着淺淺的鬍鬚,書生氣十足。不過此番牢獄之災顯然並未磨滅了那一身傲氣,他臉色雖有半分蒼白,但精神仍然高昂,自有一番風度。
“大哥。”
見到沈緒元沒事,沈秋月不由輕呼了一聲,俏容上憂愁頓解。
沈定海仍坐在席間上位,見到兒子這般模樣,神色不動,但隱隱又有幾分欣慰,若然吃了坐了幾天牢,便頹廢得不成模樣,那又豈配坐沈家人?
老管家和水蘭等下人都站在廳口兩邊,忙着遞菜送飯上桌,同時爲沈緒元的脫困而感到高興。
“我沒事,不就是吃了幾天牢飯嗎?”沈緒元大手一擺,呵呵笑了起來,他雖是書生,但自擔任大匠府司府以來,接觸都是工匠粗人,無形間倒也染了一身豪放之氣。
他大步走進廳裡,朝父親一拜,恭恭敬敬的叫了聲:“爹,孩兒回來了。”
“回來就好,先入席吧。”沈定海淡淡道了句,擺擺手,衆人便又坐回席間。
對這結局,沈辰自然是先知道的,看來那縣丞辦事倒還算利落,只是消息傳到安縣令耳中,不知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光是想想,便都是大快人心。而和安縣令的交鋒,現在纔剛剛開始呢。
入了席,沈緒元也不提這幾日的牢獄之災,只是埋頭吃飯。待吃完之後,沈秋月便先行回了閣樓,並非她對大哥的事情不好奇,而是她深知大哥並不想讓她牽扯進這事情來。
沈辰則故意慢吞吞的吃着飯,他心裡很清楚,沈緒元必定會有話講。
果不其然,待到母親一走,便見沈緒元問道:“爹,這次花了家裡不少銀兩吧?”
“罷了,能用銀子換你一條命已是大幸。看來安世傑也只不過是嘴巴硬,這倒讓我省心了不少。”沈定海輕描淡寫的說道。
“那關於防洪大堤的事情……”沈緒元自知此事瞞不過父親,忍不住詢問。
沈定海臉色微微一沉,頗有幾分凝重,事關整個青川百姓,他雖不在其位,又豈能坐視不理。只不過,要說解決這事情,卻仍有些束手無策之感,他沉聲說道:“現在當務之急,便是籌集銀兩,不過一萬兩這麼多,一時間連爹也找不到頭緒呀。”
沈緒元當然也知道這其中難度之大,縣太爺不支銀兩,那籌銀一事幾乎就是條死路。
就在這氣氛沉默之時,沈辰不緊不慢的說道:“舅舅,修繕大堤的銀兩你不用擔心,我已經給你籌好了。”
“什麼?”
二人都大吃了一驚,同時扭過頭去看着正在吃飯的少年。
沈緒元幾疑聽錯,蹙着眉頭問道:“辰兒,你剛纔說什麼?”
“我說,我已經籌到了一萬兩白銀。”沈辰夾了塊肉送到嘴裡,一邊咀嚼,一邊回道。
“你哪來的一萬兩白銀?”沈定海自是不信,眉頭一抖,便要訓斥。
沈辰放下筷子,說道:“外公和舅舅可知道城東範家?前幾天我去了範府一趟,找到了範老爺,便籌好了這銀兩,舅舅想要的話,只需派人過去,範老爺自會把銀兩送來。”
沈定海虎目圓瞪,氣得一掌拍在桌子上,厲喝道:“那範老頭連安世傑的面子都不給,會給你這小傢伙面子?老夫平日便教導你,爲人當謹慎,萬事不亂言。如此這大堤之事關係全城百姓安危,你卻在這裡信口開河,胡言亂語,莫非是屁股癢了,又想挨板子不成?”
沈定海發怒,宛如老虎發威,沈緒元則連忙打着圓場,急切的問道:“辰兒,你這話究竟是真是假,事關重大,你可萬萬開不得玩笑。”
沈辰便正色說道:“外甥豈敢亂言?”說罷,便將他去拜訪範家前前後後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待聽到沈辰以三分其家之策解決了範老爺心頭大事的時候,廳中父子二人都是愣得發神,臉上滿是震驚之色。
對於沈辰的聰明,兩個長輩自是再清楚不過,否則的話,也不可能有那麼多先生被趕跑。
正因爲如此,所以沈定海常常痛心這外孫空長了一副聰明頭腦,從來不用在正事上,難成大器。但如今,他先一步想到籌錢之事,而且直接找上了一塊難啃的骨頭,更能想出如此精妙之策,說中範老爺的心事,光是這一點,便堪稱高明,可謂單刀之入,直截了當的解決了最大的麻煩。
沈定海一時錯愕,看着外孫半晌不語。
驚訝之餘,沈緒元則是猛一錘掌,大讚道:“好個三分其家,辰兒你從哪裡得來的想法?若我是範老爺,也絕不會吝嗇於一萬兩啊。爹,你說是不是?”
沈定海正了正臉色,慨嘆道:“若辰兒你未撒謊,那倒真是解決了如今最大的難題,大堤一事當可進入正軌,看來真是天佑我青川,不至於因洪水蒙難。”
沈辰卻說道:“外公,最大的難題並非是大堤之事,而是安縣令!”
“安世傑麼?他到底還是太嫩了,魄力亦顯不足,不然又豈會放人?”沈定海微微擺手。
沈辰則肅然說道:“其實關於舅舅被釋放一事,並非是安縣令不夠狠心,不夠魄力,而是其中另有內情。”
“另有內情?辰兒這話是什麼意思?”沈緒元聽得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