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部小城。
皎潔的月光從窗外流淌進來,喬小玄在桌案旁仔細的觀賞着手中的木牌。說是木牌也許不太準確,它看上去倒像是龜甲一類的東西,只有手指甲大小,這讓喬小玄不得不用上放大鏡才能看清楚上面的字跡。這字跡很奇怪,並不像至今被人們所知的任何一種字體,有點兒甲骨文的意思,但從材質上看應該沒有這麼古老。
喬小玄搖了搖有些昏沉的腦袋,閉上眼睛,躺在椅子上,沒有一點頭緒。
這個東西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就是這塊兒不起眼的牌子,讓他第一次對自己信奉了二十多年的價值觀念產生了懷疑。
下午的時候他去了一趟吉慶街,本市最大的古董市場所在。古董是喬小玄唯一的愛好,似乎可以通過觸摸同一件器物,讓他和古人有一種交流,這很有趣。
當他從古董店老闆的手裡接過這塊引起他興趣的牌子的時候,似乎有一股電流躥進了他的身體,那是一種從靈魂開始蔓延的酥.麻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漸漸遠去,喬小玄好像來到了傳說中的開天闢地之前,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周圍的環境就是“無”,什麼都沒有,就連空氣、光影都沒有,只剩下無盡的寂寞。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喬小玄的意識再次回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他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但是,面前正眼珠亂轉的古董店老闆卻沒有任何異樣,看樣子剛纔那段喬小玄覺得長得不知道多久的時間,卻只不過是一瞬而已。
沒有和這市儈的老闆過多的糾纏,喬小玄痛快的付了一萬塊。然而他的乾脆卻讓老闆的眼神微變,喬小玄看在眼裡,沒有任何表示,徑直走出了店門。
“他是以爲自己看走了眼,虧本兒了吧。”
喬小玄暗自想道,這就是世俗文化陶冶出來的小精明,對此,喬小玄從來都不屑一顧,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包容,這是他骨子裡的驕傲。
真正的驕傲不是什麼飛揚跋扈、趾高氣揚,而是人家用可憐的眼神看着你,你還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可憐了。
也許那傳說中的神魔就是用這樣的眼光看着世人,這些在紅塵萬象中沾沾自喜的螻蟻們,卻不知道自己拼命撈到手中的不過是一場空而已。
喬小玄疲憊的睜開眼睛,用力揉揉臉頰,望着窗外的明月,今晚月亮很圓,十五了嗎?獨居的遊子至少還有家人可想,喬小玄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想誰,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恍惚間,眼神有點朦朧,喬小玄甚至看到月亮上出現一個黑影,是一對伸展開的蝙蝠翅膀,有點兒像蝙蝠俠裡出現的畫面。
這一打岔沖淡了心中的淡淡惆悵,喬小玄自嘲一笑,今天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多愁善感了起來,這二十幾年還不是過來了。
時間過了兩秒,喬小玄突然發現不是自己看花了眼,那月亮上的的確確有一對蝙蝠翅膀的陰影,而且還有不斷擴大的趨勢?!
喬小玄皺了皺眉頭,那陰影已經完全遮擋了月亮,整個天空變得死氣沉沉的黑暗,耳邊還傳來一點呼嘯之聲,似有什麼東西在遠遠的尖叫一般。
“轟隆隆!”
一道霹靂猛然劃過天空,將原本死寂的黑暗撕裂了開去,在這瞬間的光亮下,面前的窗戶上,出現一張猙獰的面孔,蒼白的臉色,血紅的雙眼,尖尖的獠牙,一切一切都像極了電影中的吸髓魔怪。
喬小玄茫然了一剎那,下意識的站起身來,朝後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後的椅子。
“轟隆隆!”
又是一道閃電亮起,這一次喬小玄看了個清楚,閃電好似一把利劍一樣,瞬間跨過空間,直直劈在一個黑影頭上,那個黑影,有一對蝙蝠翅膀。
本來飛快撲扇着翅膀的黑影被閃電打得掉落下來,更可怕的是,這傢伙好死不死的朝喬小玄面前的窗戶掉下來。
喬小玄想也不想朝後退去,路過門邊兒,順手從書架旁抽出一支高爾夫球杆,一隻腳邁出了房門,可是,他已經來不及走出去了,只聽“嘁哩喀喳!”一陣亂響,書桌前的窗戶被撞了個粉碎,那個長翅膀的傢伙在蹲坐在書桌上,窗櫺上的碎玻璃渣劃破了他的禮服,他那蒼白的臉上也是紅一道黑一道,樣子狼狽不已。
喬小玄停住了腳步,因爲他感覺到一陣陰冷的氣息鎖定了自己,他緊了緊手中的球杆,雖然這並不能對付傳說中的吸髓魔怪,不過,有個傢伙在手也比沒有好。
他乾脆轉過身來仔細打量着這個不速之客,穿了一身像是西方的貴族禮服,五官線條剛硬,明顯不是華夏人,淡金色的長髮微微卷曲,血紅的雙眼透出一點藍色。
吸髓魔怪慢慢擡起頭來,看了喬小玄一眼,慘白的面色透出一絲驚喜,下一秒,喬小玄脖子一涼,喉嚨裡的空氣被擠了出去,吸髓魔怪神奇的出現在他身前,掐着脖子把他按到在牆上,太快了,喬小玄根本沒有看到一絲影子,只覺得全身癱瘓一般使不上力氣,明明感覺得到手腳的存在,卻怎麼也指揮不動。
吸髓魔怪獰笑着將蒼白的臉湊到喬小玄面前,品味食物一般的聞了聞,“很奇怪嗎?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將一系列簡單的動作組合起來,只不過,我比較快一點。”
此時的喬小玄居然有時間思考,“他這是向我說明怎會眨眼間就擒住了我?”
吸髓魔怪一把按住喬小玄的腦袋,露出高領毛衣下的大動脈,仰頭咆哮一聲,瘋狂的咬了下去。
“叮!”
一聲輕響在喬小玄聽來不亞於天籟,因爲他看見一把寶劍在吸髓魔怪咬到他之前,塞進那長有獠牙的嘴裡,如果他一定要咬喬小玄一口的話,他的舌頭就會先和身體分家。
寶劍的另一端是一隻晶瑩如玉的手,這手的主人是個清秀的姑娘,她穿了一身短打練功服,手持長劍的英姿像極了古代的俠客。
吸髓魔怪面色古怪的瞄着嘴裡的長劍,一動不敢動,他實在沒想到這個中國女子來得這麼快。長劍從他左邊穿過嘴捅到右邊,只是擋住他咬下的獠牙而絲毫沒有劃傷他,這樣的劍法他只能用驚豔來形容。
“放開他。”這女子淡淡說道,聲音好似空谷黃鶯。
吸髓魔怪識趣的鬆開了掐住喬小玄的雙手,並且舉起手來表示自己沒有異動。
手腳似乎又和大腦建立了聯繫,喬小玄第一時間跑到了那女子的背後,雖然很難受,卻沒有一點慌亂。
喬小玄是個冷靜的人,慌亂不可能出現在他的字典裡,從開始逃走時不忘模一把武器就可看出一二。
而這個時候沒有選擇奪路而逃也是有考慮的,這房子是座獨立別墅,周圍全是喬小玄名下的果園,他住在這裡就是圖個安靜,換句話說他現在也無法向任何人求救。
如果吸髓魔怪有時間追他的話,以他那恐怖的速度,逃跑也是沒用的,現在最安全的地方,只能是這個女子的背後,期望她將這吸髓魔怪斬於劍下吧。
“交出來。”
女子並沒有理會喬小玄,似乎沒有這個人一般,言語依舊淡然,聽不出一絲情緒波動,如同在問好一樣。
喬小玄好想馬上走出去,聽這話的意思似乎這兩個傢伙在搶奪什麼東西,那就一定有秘密了,像他們這種層次的人的秘密,喬小玄實在是不想知道,否則說不定就有被殺人滅口的可能,天知道這女子是不是傳說中的“正道之士”,萬一兩人只是利益衝突的壞蛋呢?
可是,眼下的局面來看,他就是觀看兩隻貓決鬥的老鼠,沒什麼是他能決定的。
吸髓魔怪揚揚眉毛,似乎是失敗之後的灑脫一笑,一隻手慢慢伸向了懷裡。
“要糟!”
喬小玄暗罵一句,那吸髓魔怪的眼神不對,這種眼神喬小玄在商場上見多了,那是動腦筋的眼神,不管他在動什麼腦筋,肯定不會有好事。
沒有什麼時間給他提醒這個女子,吸髓魔怪猛然朝前一揮手,鋒利的指甲在空氣中劃出幾道血色弧光,帶着呼嘯之聲激射而來,目標正是那女子的眉眼處。在揮手的同時吸髓魔怪就化作了一團黑煙,長劍能劃破實體,卻不能傷害到煙霧吧?
這女子顯然不是庸手,就在吸髓魔怪揮手、變化的時候,她已經朝後飛退,長劍順勢一撩,路過喬小玄身邊的時候順便一手提起他。
然後喬小玄就覺得騰雲駕霧一般朝後退去,眼前閃過一道雪亮的劍光,將那幾道血光絞了個粉碎。
房間又安靜下來,喬小玄和這女子退到了書桌邊上,他們對面就是書房的門口,那裡的黑煙又聚合到一起,烏光閃爍一下,吸髓魔怪那狼狽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顯然低估了東方修士的能力,長劍未必只能作物理攻擊,證據就是——他那還在淌血的嘴脣上只剩下一根獠牙,另一根斷掉的,正躺在他腳下呢。
女子長劍直指吸髓魔怪,殺機大盛,就連她身邊的喬小玄也感覺到了寒意。
莫名的寒意在空氣中蔓延,凝重的氣氛讓喬小玄覺得非常的壓抑,壓抑得呼吸都有些困難,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兩人,喬小玄暗想,“這就是殺氣吧,‘殺氣’,嗯,這比喻倒也貼切,確實有一種被兇獸盯上的感覺。”
吸髓魔怪的一聲咆哮打斷了喬小玄的胡思亂想,這個倒黴的傢伙似乎怒髮衝冠了,他應該是第一個被拔掉牙的吸髓魔怪吧。
英俊的面孔因憤怒而扭曲,金色長髮竟然慢慢揚起,好似一陣風從下吹了上去,絲絲縷縷的血光浮現在他身週三尺,好似靈蛇一般蜿蜒遊走,吸髓魔怪用一種不知名的語言唸叨着什麼,那莊嚴肅穆的樣子像是在向誰禱告。
不知什麼時候,房間颳起了大風,喬小玄心裡明白,所有門窗都是關着的,這不正常,不過,今晚上遇到的事也沒一件正常的。
身前的女子越來越凝重,她持劍的右手稍稍緊了緊,身形微微弓起,好似一張拉滿的強弓,隨時都要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力量。
突然,一陣烏光憑空一閃,整個房間暗了下來,只有清冷的月光淡淡的灑落,“嘰嘰喳喳!”的尖叫聲響徹四野,好似千萬只麻雀飛了進來。
麻雀是沒有的,卻有千萬只蝙蝠憑空出現在這小小的書房,蝙蝠們扇動翅膀攪起一道龍捲風衝了過來。
轟隆!
房頂被掀開個大窟窿,破裂的趨勢一直朝喬小玄兩人蔓延而去。
颶風攪起漫天飛舞的紙片,卻絲毫不能接近那女子三尺之內,喬小玄驚奇的發現,有一道若有似無的氣場籠罩在兩人之外,漫天的蝙蝠瞬間就衝到面前,發狂似地衝擊着氣場,卻被濛濛升起的五色嵐煙死死擋在三尺之外。
女子左手結印斜舉身前,頂現五色光彩,正是那五色嵐煙的源頭。她的嘴裡還在喃喃唸叨着什麼,只是念得飛快,喬小玄也聽不真切,大概是什麼真言咒語之類吧。
說時遲那時快,喬小玄只覺眼前一亮,好似天光大開,那女子周身閃爍着濛濛豪光,好似一顆夜空中的璀璨明珠,散發着慈悲莊嚴的氣息,神魔臨世一般光彩動人。
女子清詫一聲,手中寶劍脫手而飛,好似游龍出海,有萬分靈動曼妙,三尺劍芒在劍上吞吐,靈蛇吐信一般殺氣逼人,長劍化作一道流光,朝那蝙蝠羣激射而去,攝人心魄的尖嘯聲中,掉下一地的蝙蝠屍體,只不過在地上停留一秒鐘,又紛紛化作黑煙消散開去。
長劍幾圈繞下來,斬殺蝙蝠不計其數,所剩無幾的蝙蝠們很是畏懼這無盡威勢,爭先恐後的逃散開去,轉眼間,整個房間空空如也。
這女子並沒有如喬小玄料想一般的立刻追擊,反而卓然立在原地,五色嵐煙也沒有收起,卻是閉上了眼睛,似乎在仔細傾聽着什麼。
只有一輪明月還高懸天際,一切都安靜下來,喬小玄站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很明顯那蝙蝠就是吸髓魔怪所化,現在逃了個無影無蹤這女子卻不去追擊,原因只有一個,她判斷這是敵人的障眼法,實際上吸髓魔怪就在不遠,此時的仔細傾聽應該是想找出這個傢伙來。這可關係到喬小玄以後會不會多一個吸髓魔怪鄰居,他當然不敢絲毫打擾。
凝重的氣氛讓時間流動得萬分緩慢,似乎那該死的吸髓魔怪會突然竄出來發動最惡毒的一擊,喬小玄那顆不知道害怕爲何物的心,也不自覺的有幾分緊張。
嗡!
懸浮半空的長劍一聲龍吟,顫動間飛舞着刺向旁邊的空處,緊接着,這女子猛然一睜眼,精光爆射三尺,揮手引動長劍,光華流轉間旋轉一圈,激盪的劍氣好似一圈水波盪漾開去,整個房頂在這一擊之下徹底與別墅分了家,那吸髓魔怪也顯出身形,他正蹲坐在一架搖搖欲墜的書架上,手中抓着那顆斷牙。
身形暴露之間,吸髓魔怪立刻發力,翅膀扇動之間留下一道殘影,朝着門外跑去。這女子踏步而前,閃爍一下,一步就到門外,手中長劍震動光華,追着吸髓魔怪的身影變化着劍招。
喬小玄追出一看,自己那可憐的客廳又成了兩人的戰場,這女子站在正中,腳步挪移之間始終不出身週三尺,那吸髓魔怪卻依仗那恐怖的速度不斷在客廳到處留下身影,陀螺一般圍着女子急轉。
不是他不願意逃跑,而是根本沒有機會,身後一寸遠處就是長劍,一旦他避戰而逃,就得飲恨當場。
劍光越發的密集了,遍佈漫空的劍氣交織出一幅大網,那吸髓魔怪已經好幾次撞在劍氣之上,這女子手中的長劍好似一條皮鞭,不斷抽打着陀螺,讓他想停也停不下來。此時的他已經身不由己,只能不斷的繞圈,否則就會被劍網糾纏,那就是敗亡的開始。
兩人電光火石一般出招換招,響起陣陣音爆,喬小玄這樣的普通人朝客廳看上就覺得頭暈噁心欲吐,實在難以承受這種空間被扭曲的感覺。
吸髓魔怪本就被天雷擊傷,開始的一番追擊已經疲憊不堪,本來見到喬小玄以爲是魔神保佑,吸上一口鮮血再和這女子爭鬥,哪裡知道人家一樣快速追了過來,真不知道這東方修士怎麼這麼的不知疲憊,他哪裡明白什麼叫天人合一,什麼叫引動天地元氣,還以爲人家也和他一樣全憑自身修爲爭鬥。
空氣中絲絲縷縷的黑色煙霧不斷從吸髓魔怪身上散發開來,又被緊追其後的劍氣攪成粉碎,此時的吸髓魔怪已經透支能量,隨時都要栽倒在地,再打上三分鐘,他就會成爲第一個被敵人耗死的吸髓魔怪了。
狗急跳牆,兔子蹬鷹,誰都有拼命的招數,這吸髓魔怪當然也不列外,瞄了瞄身後的長劍,乾脆橫下一條心,背後的蝠翼朝外猛然伸展,萬千劍氣被牽動氣機,一窩蜂似地衝了上來,空氣中“呲呲”連響,吸髓魔怪慘叫一聲,暗紅色的鮮血飛濺而出。
以自殘的方式消耗掉部分劍氣,縝密的劍網頓時出現一道缺口,這女子立馬調整身形,劍招連連遞出,劍氣揮灑之間,全衝着空隙而去,只要這吸髓魔怪敢逃跑那也是撞到槍口上。
誰知這傢伙也不逃跑,反而雙手交叉胸前,以一種最最虔誠的心態念起了咒語,腳下也是不停,飛速閃躲着劍氣,無盡的暗黑能量被吸髓魔怪拉扯而來,那漫空的鮮血凝而不散,不僅沒有灑落滿地,反而緩慢而堅定的朝空中聚集。
吸髓魔怪那晦澀的語調悠悠響起,絲絲縷縷的暗黑能量從虛空蔓延出來,全部朝那一團鮮血匯聚,不過短短几個呼吸,鮮血凝聚成一個怪異而玄奧的符文,散發着幽幽血光和沉重的壓力。
吸髓魔怪猛然咆哮一聲,發瘋似地一把劃開自己的胸膛,噗嗤!一聲,血淋淋的內臟掉了一地,這吸髓魔怪沒有半點疼痛的樣子,反而一臉狂熱的扯出自己的心臟,卻是失去血液的死灰色,只是內裡閃動着烏光,有節律的一明一滅,帶動那半空的血色符文也跟着緩緩跳動,好似內中孕育着一個絕世兇胎。
吸髓魔怪甩手丟出那顆斷牙,一聲尖嘯,斷牙帶起一道烏光撞散了一路的劍氣,自身也被絞成了劫灰,這還沒完,緊隨其後的是那顆死灰的心臟,安然無恙的穿過了劍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