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旋轉,蓮花一個變化,血光涌動,幻化成兩個身影出現在識海之中,一者正是喬小玄,此時閉目盤坐,黑袍男子入定一般不動不移;另一人與他相對而坐,眉目清秀,透出一股高傲自負的味道,只是配上一身血紅道袍、披散的長髮,看上去頗爲詭異。
卻說外間,此時喬小玄的肉身已然看不出一點傷勢,周身皮膚光潔如玉,面容紅潤,呼吸順暢,分明是健康到不能再健康的樣子。喬小玄盤坐虛空,寶相莊嚴,頂上還有一顆青芒閃爍的明珠滴溜溜旋轉不休,肉眼可見的青芒慢慢滲透到喬小玄身體,被煉化無疑。
反觀對面那蟾蜍巨蟒怪如喪考妣,全身鱗甲也變得暗淡無光,眼看着自己的精元被無故搶奪,卻動也不敢動,此時全部心力都放在收回內丹、凝聚妖氣上面,一有半點分心那精元流逝的速度就激增三分,這慌了神的可憐妖怪已經有些絕望了。
識海之中,黑袍男子當先醒轉,四面環視,卻緊皺着眉頭,似有什麼東西想不透徹。擡頭一看,喬小玄尚在入定,黑袍男子伸手一指,一點血光飛射喬小玄眉心,悄然融入進去,喬小玄慢慢睜開了雙眼,意識終於清醒過來。
喬小玄環視一週,卻見四面空空蕩蕩,自己也是盤坐虛空,根本不知到身在何處,對面那人卻是獨自沉思着什麼,喬小玄慢慢整理一下思緒,當時被吸髓魔怪的心臟擊中才會眼前一黑,此時醒轉過來卻是記不得中途的事情,再看對面那人與吸髓魔怪卻是兩人,看來自己的身體又有奇遇。
“在想什麼?”黑袍男子悄然問道,那口氣平平淡淡,沒有什麼關心,也沒什麼壓迫,似乎隨口一說而已。
喬小玄淡然一笑,“在想身在何處,你又是誰。”
“哦?”黑袍男子揚揚眉毛,“你何不問我?又哪需苦思,何況這也不是想得出的答案。”
喬小玄微微搖頭,“敵友尚未分辨,又哪裡敢問,你若誆我,豈不是自尋煩惱?”
“啊?哈哈哈哈!”黑袍男子聽得此言仰頭一陣大笑,頗有幾分豪邁之氣,“你這人倒也奇特,那我且問你,如果我真是敵人,你當何以自保?”
“你既言‘如果’,那自然不是敵人了,我又何必答此一問。”
黑袍男子咂咂嘴,似在品味一般,“道理也算有幾分,不過有點兒避而不答之嫌,男子漢大丈夫立於天地應當無所畏懼,你連這一道題也不敢答,非我輩男兒所爲。”
喬小玄笑道:“不是畏懼而不答,是不想答,不屑答。”
“哼!”黑袍男子笑容立變,冷眼瞪着喬小玄,喬小玄卻還是一臉的微笑,根本不動聲色,半晌,這男子才道:“你卻說說這不屑答的理由。”
“如果即爲假設,即爲不真實,即爲虛幻,沒有什麼意義,用一個‘如果’就可以扭轉現實的話,那整個寶相都可以裝到瓶子裡去,而我,現在應該舒舒服服的躺在牀上,哪裡來的這一場無妄之災?”
喬小玄頓了頓,見他臉色緩和,這才繼續說道:“我輩男兒要直面現實,不管勝敗生死、蜜糖苦果一股腦兒吞下去,這纔是莫大的勇氣與擔當,整日沉迷在‘如果’的假設之中,除了自尋煩惱卻是沒有半點作用。”
這番話說來,黑袍男子面色微變,卻也有幾分信服的味道,沉默的半晌,他又問道:“你方纔說的‘寶相’是什麼?”
喬小玄心生疑惑,連寶相都不知道,這還是現代人?莫非這傢伙是什麼深山老魔?嘴裡依然答道:“一個地名,西方一個大城市。”
“西方化外小民,蠻夷之地,有甚好談。”
喬小玄一聽這話就明白,這傢伙一定是有日子沒見過世面了,語氣、心態都有幾分古人的味道,當下學古人的樣子,問道:“在下喬小玄,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黑袍男子面色一正,看了喬小玄幾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緩緩說道:“我就是蠱神子——古天。”
“蠱神子?”喬小玄琢磨着,卻是沒有一點印象,看來自己看的那些野史雜記沒有寫過這樣一個妖怪,不過野史雜記多有杜撰,也不可盡信。
“你不怕我?”黑袍男子見喬小玄一臉坦然,反而奇怪的問道。
“怕?何以要怕?”喬小玄笑道。
黑袍男子擺擺手,“也罷,想你不過一凡世俗人,又怎會聽過本座大名,還是不提這些,你卻與我說說,你那記憶中描述的飛機大炮、巨大海船、電腦網絡等等是些什麼東西?”
“我的記憶?你能看到我的記憶?”喬小玄驚道。任誰被人看透記憶、沒有一點隱.私都會驚訝非常。
古天不耐煩說道:“你這小子真是麻煩,本座堂堂血神豈會主動窺視你那記憶?這裡就是你的識海之中,內中一切信息都是你生平所看、所聞、所思,我就是想不看也是不成的。”話雖如此,可窺視了別人記憶卻有幾分偷竊之嫌,古天平生高傲自負,此時與喬小玄幾番對答卻並不佔上風,心中又升起狂傲,定要在辯論上勝過喬小玄纔會滿意。
然而若是偷.窺了喬小玄的記憶,那就是理虧在先,卻又怎能坦蕩辯論?於是又解釋道:“再說,若不是我看到你的記憶,發現你被一股怨念控制住身體,施展法力將你那散化的萬千靈魂碎片從識海深處拉扯回來,你小子現在就是活死人一個,哪裡還能在此與本座對答?”
喬小玄聽在耳裡,卻也沒在意,心想,“反正現在也是身不由己,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就算是要計較自己也拿這老魔沒辦法,小命兒還捏在人家手裡呢。幸得這傢伙頗爲自負,定是想要駁倒我,這樣卻是正合我意,總比他當我是個廢物,直接幹掉來的好。”
喬小玄當下颯然一笑,“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古天擺擺手,忙道:“你卻是先說說哪些奇怪的東西是怎麼回事兒。”
卻說這蠱神古天也是個妙人,本是驚採絕豔之輩,卻因情孽,加上種種際遇才墮入魔道,但也煉出了一身縱橫天下的本事,爲人最是自負,這談經論道本就是他修道士的老本行,自然不肯輸給喬小玄這個凡人,當下兩人又是一番對答。
喬小玄也不傻,聽見這老魔詢問現代社會種種趣事,也不會脫口就答,心說此時自己尚有幾分用處,如果全部和盤托出,這老魔沒了好奇之心,還不殺了自己纔怪。
當下也是斷斷續續,言語不詳,並且不停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很是費了一番脣舌,纔將這短短一夜的遭遇弄個七七八八。
“看來當時那吸髓魔怪劈手擲出的就是他的心臟了,想必就是靠着這心臟才能控制住我,至於控制我目的,不想也知道是與他們爭奪的“東西”有關。”
喬小玄整理一遍思緒,卻也有了結論。想必那吸髓魔怪正是把那件“東西”藏在心核之中,才能與那女子糾纏許久,如此既能保證安全,又無須過多分心,反正心核跑不掉,“東西”就跑不掉。這吸髓魔怪也是個果決之人,爲了得到那“東西”,連生死都不顧了。要知道,所謂心核其實就是心臟,於吸髓魔怪這種生物來說,其重要性堪比修士的元神,妖怪的內丹,乃是重中之重。
再說這古天老魔突然出現在喬小玄識海之中,並且救醒喬小玄的靈魂,應該就是藏在那件“東西”之中,隨着吸髓魔怪擲出心核,一起涌進了喬小玄身體。
恐怕誰也沒想到,他們爭奪的“東西”裡面藏了這麼一個絕世老魔吧,卻是機緣巧合之下,因爲喬小玄與蛇妖的爭鬥而被喚醒,反倒救了喬小玄一命,讓人不得不感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此時兩人對坐無言,喬小玄自顧自的整理着思緒,思考下一步怎麼做,畢竟一直呆在這識海之中也不是辦法,再說,外面的情況還不知道呢,不過自己的識海還存在,想必肉身也無大礙,否則早就靈魂渙散了。
“卻沒想到這世間變化之大,簡直是天翻地覆一般,凡俗之人掌握的力量已經不亞於元神大成的高手全力一擊,當真驚人,哎!難道我輩修道之士真就沒落了?”古天感慨連連。
喬小玄卻是也不知說些什麼,還是不動聲色的好,不要觸了這老魔的黴頭,得不償失。
古天沉默半晌,突然問道:“小子,本座賞識你是明理之人,且問你一題,你要如實回答。”
喬小玄點頭,“前輩請說。”
“你卻說說,這修道到底修的是什麼?”
這個問題卻是太大,實在難有什麼標準答案,人人心中自有自己的目的,有的是爲了成仙了道,有的是爲了強大力量,有的只是心灰意冷而避世問道……
喬小玄思索半晌,鄭重道:“想必是去煩惱吧。”
“去煩惱?”
“正是‘去煩惱’,紅塵顛倒、五蘊皆迷,凡俗之人最痛苦莫過於根本不知道自己追求一輩子的東西不過是鏡花水月,等到輪迴轉世,身不着片縷,更無半點經驗智慧,一切都是空白,一切都要重頭再來,於是就這麼一世又一世輪迴下去,不停的迷惘在紅塵之中,何時纔是個頭?”
喬小玄又道:“魔祖釋迦參悟人世,勘破病、死’,只覺衆生皆苦,陷紅塵羅網而不可自拔,是以創小乘靈仙法,開示生靈,指望他們勘破虛妄,不再迷戀紅塵;先賢孔子翻閱《春秋》,思慮天道、人道,勘破虛妄,言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在這天道之下,確實螻蟻一般,哪怕富有四海也不過是彈指一瞬,不能永恆;太上聖人著《道德經》言及不分美醜、不辨貧富、不言高低、不攀貴賤,實則教導世人不可迷戀名利虛妄,當破除.欲.望,天下大同,萬世太平。”
又道:“可惜,這些道理卻是無人重視,就算重視,也做不了什麼。”
鄧隱皺眉道:“爲何做不了什麼?”
喬小玄淡淡一笑,“這清醒明白是短短百年,這糊塗懵懂也是短短百年,前者徒增煩惱,後者反倒逍遙,你說說,到底是清醒好,還是糊塗好?”
古天一點頭,道:“說的是,凡俗之人畢竟不比我修道之士,沒有那麼長的壽命,沒有追尋大道的法門,困於紅塵,與其愁眉苦臉,不如開心百年。”
“這就是了,衆生皆苦是沒錯,可總不能衆生皆苦就毀天滅地,滅殺衆生吧?再說了,這凡俗間有些真情也卻是感天動地,只不過,只是些小情小愛,不如聖賢的博愛萬物罷了。”
古天連連點頭,思考一下,有些遮掩的問道:“按你的意思,就應該擯棄情愛,清心寡慾,一心向道了?”
誰知喬小玄又搖頭,“情愛是自身,修道士鍛鍊自身,連自身都摒棄又修什麼道?”
喬小玄也是看他神色不對,分明就這老魔也墜入情網,看來這個問題卻是一直困擾着他,問自己也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索性喬小玄本來也是這麼想的,這一題的答案應該會讓這老魔滿意。
“那你卻是何意?”
“不是擯棄情愛,而是擯棄欲.望。”喬小玄侃侃而談,“天地分陰陽,人世分男女,這情愛本就是陰.陽.和.合,繁衍生靈之道,若是擯棄豈不是自斷生路?這天地之間不是就沒了生靈?那還開天闢地做什麼?不是多此一舉?”
古天點頭之餘,露出一點喜色,喬小玄一看就瞭然於心,暗道自己倒是說到他心坎兒裡去了。當下有些好笑,這老魔再厲害畢竟是個與時代脫節的古代人,說起打鬥,一萬個喬小玄都不是對手,可說起哲學思想、辯論,這老魔那真是望塵莫及了。
現代思想開放,各種奇思妙想都被廣泛傳播,東西方思想結合之下又誕生出數不清的火花,豈是一個終日接受儒、道教育的古代人可比?就算博學一點的,也最多知道一點佛教思想,可比起現代人所接受的信息量,那還真是滄海一粟而已。
喬小玄本就性子孤僻,打法時間也就是看看書而已,對各種哲學思想了解不少,古天所問的問題他早就思考過。
就說這情愛之道的問題吧,小說電視裡一提到正派修真談情說愛,就避之如虎,好像犯了什麼天條一般不可原諒,弄到要死要活的,卻沒有一部作品說明白了爲什麼不能談戀愛,只是一味的胡扯些什麼神仙不可談戀愛。
若是神仙真不能談戀愛,那還設立玉帝王母做什麼?直接一個皇帝就是了。只准玉帝娶王母,不準神仙談戀愛,這不是逼自己手下造反嗎?
喬小玄閒來無事也自琢磨過這個問題,如果真要反對情愛,那理由只有一個,就是反對欲.望,有欲.望就會不滿足,不滿足就是有煩惱,與清心修道和釋門寂滅都是矛盾的。
古天喃喃念道着“擯棄情愛,擯棄欲.望”陷入了沉思。
“哈哈哈哈!”
也不知過了多久,古天終於想通一般,豁然起身一陣大笑,震得整個識海也跟着一起搖晃,天崩地裂一般的威勢。
“好好好,好啊!”古天轉臉看着喬小玄,雙眼異彩連連,“小子,你確實不可多得之才,明明就是凡俗之人,可是對大道的領悟卻絲毫不亞於修道高人,縱有偏頗之處,那也只是因你不懂修道法門而已,若是你能習練本座神功,前途不可限量啊。”
喬小玄沒有搭腔,心頭琢磨着這傢伙的話有幾分可靠。
“我且問你,你可願拜我爲師?”古天傲然一笑,氣勢陡然攀升,在喬小玄看來,自己不過是一隻螞蟻在仰望高山。
喬小玄思索半晌,卻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問道:“前輩,不知在下拜您爲師,可學些什麼?”
古天卻是被嗆得不輕,玩味的看着喬小玄,“呵呵,你這小子當真大膽,本座縱橫天下的時候你爺爺還沒出世呢!今日本座賞識於你,傳你大道,於外而言,移山倒海、擔星趕月都是尋常,於內而言,你心中那些脫離輪迴、勘破紅塵的思想都可得以實踐,莫說你一點都不動心?”
喬小玄微微一笑,卻道:“這修道士的本事歷來都有野史記載,在下自然是動心的,不過,若是爲這本是而心動,那只是欲.望而已,豈不違背在下方纔之言?在下又怎會做些自打嘴巴的事情。”
古天皺起了眉頭,心說我蠱神古天看上誰,那就誰幾輩子修來的福分,這小子還在這磨磨蹭蹭?!
喬小玄自然看出他的不悅,笑道:“前輩不必着惱,這拜師自然是天大的機緣,在下求之不得,又怎會拒絕。”
古天一聽此言又露出了笑意,卻聽喬小玄緊接着又道:“不過,這做弟子的責任與義務還請前輩先說說,在下心頭也好有個數。”
“哼!哈哈哈哈……”古天氣得發笑,“你這小子真是奸猾,還沒拜師就談上了條件,我卻要懷疑你會不會欺師滅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