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用心斬

刀求敗一招劈出,武田剛的面色立刻就變了。他瞳孔收縮,下意識脫口急叫道:“出木杉和骨川,快躲開!”話聲未落,那兩名〖斷水流〗弟子同時失聲痛呼,握刀的右臂肩膀赫然已經被狠狠打得脫臼。鋼晶木份量無比沉重,儘管長不過四尺。重量卻足有一百五十公斤以上。出木杉和骨川手臂無力,再也握不住木刀。霎時間只聽見“咚~咚~”兩下悶響,木刀砸穿地板,跌落到房基下的泥土之中。兩名〖斷水流〗弟子渾身冷汗淋漓,一屁股坐倒在地,又痛又怒,更有三分莫名其妙。無論如何也搞不明白,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同門師兄弟遭遇偷襲受傷,道場裡面所有的〖斷水流〗弟子,甭管原本正在做什麼,霎時間全部不約而同地齊齊停手,轉身回頭,向刀求敗投出滿懷憤怒的目光。武田剛心裡大爲緊張,下意識踏步向前,要搶在事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之前將它制止。然而,他纔剛剛走出半步,右側肩膀處忽然就是一沉。藍海伸手搭在他身上,輕描淡寫道:“別擔心,刀求敗不會殺人的。”語氣輕鬆,手底下卻絕不輕鬆。武田剛接二連三發力掙扎,卻總是無論如何也掙扎不脫,甚至想說話也開不得口。

武田剛不開口,道場內五十幾名〖斷水流〗弟子便只會認爲館主是默認了自己等人的行動,再想不到心目中無敵的館主,居然也會受人挾制。當下衆弟子更加羣情洶涌。紛紛破口大罵道:“哪裡來的老瘋子,竟敢來我們〖斷水流〗道場放肆傷人?非得好好教訓不可!”

罵聲未落,一條人影率先從人羣裡越衆衝出,高舉木刀,向刀求敗狠狠劈下一記“袈裟斬”。電光閃耀、雷電劈啪,整柄木刀也彷彿變成宙斯的霹靂,聲威氣勢無比威猛。儘管只是〖電流推動〗,卻至少也蘊藏有高達三十萬伏特的巨大能量,可堪媲美三重天磁場力量,絕對不容低估!〖斷水流〗衆弟子當場精神大振,齊聲喝彩道:“風師兄神勇無敵!別放過這老瘋子,把他手腳都打斷了再說!”

喝彩聲仍在四壁迴盪,淒厲慘叫聲突然沖天而起。鋼晶木長刀如輪翻滾,一路撞破道場屋頂直衝天際。那位“風師兄”雙手十指全部變成了扭曲的麻花,劇痛攻心下雙眼翻白,當場就暈了過去。至於他究竟是怎麼被刀求敗所打敗的,卻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看得清楚。

這雪白鬍須的老頭,打倒“風師兄”之後更沒絲毫猶豫,腳下發力一蹬,縱身筆直衝入人羣當中。衆弟子驚怒交集,什麼武士義理決鬥規矩,統統都顧不上了。各人紛紛怒聲吆喝着,奮盡平生之力舉刀亂砍亂劈,卻根本連刀求敗的衣角都沾不到。他口裡不住“口桀口桀口桀~~”地怪聲獰笑,揮舞白木手杖左右開弓。刺耳笑聲連同骨折聲連綿不絕。正好似虎入羊羣,當者披靡。

“刀是這樣使的嗎?你們這羣不知所謂的白癡!以爲練這樣不知所謂的刀法,就能成爲高手了嗎?坐井觀天的笨蛋青蛙,非得好好教訓不可!看,連刀也拿不住,你練什麼刀?拿得住刀,站不穩腳又有什麼用了?小心下盤啊蠢材!偷襲?你偷襲之前就不能把聲音弄小一點,出手再快一點嗎?搞得這麼大陣仗,速度卻又慢得像蝸牛,有個屁用!持強正面硬攻?好主意。可是你還沒吃飯嗎?手軟腳軟,怎麼跟老頭子我比力氣啊,嚇?統統都是沒用的廢物!練習、練習、練習!全部給我豁出命去重新練習!”

越打越狂,越打越狠。刀求敗一面打,一面開口痛罵不休。眨眼工夫,整座道場裡所有〖斷水流〗弟子統統都被打得遍體鱗傷,絲毫不能反抗地倒地不起,只可以哀哀呻吟不絕。此情此景,就和剛纔武田剛在大街上對付流氓猩那羣流氓的情況無比相似。可是那羣從來沒有接受過專業訓練,僅僅憑着一點天賦和街頭鬥毆經驗而橫行市井的流浪混混,又如何能夠比得上接受名師指導的〖斷水流〗弟子?

然而,在刀求敗的白木手杖之下,街頭混混和〖斷水流〗弟子之間,卻彷彿真的沒有了任何差別。完全沒有使用電流推動或磁場轉動,單純只依靠本身的肌肉力量,刀求敗輕而易舉就打倒了所有對手。更讓人感覺驚訝的,卻是他此際所劈出的每一招,沒有任何例外地全部都是剛纔武田剛在對付流氓時所使用過的。但是更快、更準、更狠、更直接、更很辣、更老練!

刀求敗的刀道修爲,名副其實地“千錘百煉”。他每出一刀,都絕無半分多餘的動作,更不會有半點力量被浪費。武田剛越看越覺得心驚。捫心自問,即使此刻和刀求敗對打的不是道場衆門徒弟子,而就是他自己本人,最後結果相信亦不會出現什麼不同。頂多十招,武田剛覺得自己頂多可以支持十招,然後就照樣難逃木刀脫手、關節脫臼的命運,只能無奈地敗下陣來。

內心驚悸,武田剛越看下去,就越覺得自己的可笑與卑微。相反,藍海卻是越看眼睛越亮,心中越來越覺得興奮。單純以刀法而論,刀求敗當之無愧,實在是藍海生平所遇高手之中的第一人。即使以刀爲名的大刀武神,其刀法與其相比之下,照樣也只顯得粗糙不堪。刀求敗每劈出一招,都彷彿替藍海打開了一片新的天空,令藍海覺悟得到,原來武學中竟然還能有如此層次,如此境界。

滅殺海虎第六城的五大司令、力壓大刀武神並佔據全面上風;與終極武神生死相搏並取得最終勝利。自打降臨這武神世紀以來,藍海經歷了許多場戰鬥,每戰必勝,從無敗績。然而這一次次輝煌的勝利,卻在無形之間,令藍海不可避免地滋生出了得意與自滿之情。長此以往下去,對藍海的今後絕對有害無益。

但刀求敗的出現,卻無異於一下當頭棒喝,讓藍海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之處。這種乾淨利落,狠辣決絕的刀法,是藍海以往根本未曾想象得到的全新境界。假如終極武神掌握了這種刀法,那麼當日石龍窩一戰,即使藍海將“無極輪迴勢”強行催動至第九重極限,同樣要在一百招之內被亂刀分屍。相反,如果藍海掌握了這種使刀的方法,那麼根本無須強催“無極輪迴勢”,只憑十五重天力量,已經可以摧毀十八重天的“終極殲滅”,並讓終極武神人頭搬家。

“垃圾,垃圾,全部都是垃圾!”刀求敗終於停手。環顧四周,道場裡除去他自己以外,已經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依靠自己雙腿的力量而站立。然而儘管大顯威風,刀求敗的怒氣卻有增無減。他揚起白木手杖,對準了武田剛破口大罵:“武田剛,你這個誤人子弟的庸才!垃圾!看看你都教出來了一羣什麼樣的徒弟?手軟腳軟,根本連只雞都殺不死,還練什麼刀?狗屁〖斷水流〗!乾脆把牌匾摘下來砸掉,還省得繼續看着心煩!”

武田剛完全無法反駁。他頹然癱坐在地,額角處無數顆如黃豆般大小的冷汗涔涔滲出。然而,還沒等他開口說話,被打倒的〖斷水流〗衆弟子之中,忽然有個人掙扎着奮力爬起,正是那位“風師兄”。他咬緊牙關,向刀求敗俯首下拜,行五體投地的大禮。切切懇求道:“前輩,求你收留我入門,教我剛纔那種絕世刀法。只要前輩肯教我,風守禦願意替前輩做牛做馬,哪怕赴湯蹈火,也決不皺一皺眉頭!”

風守禦是〖斷水流〗第一位入門的弟子。資質最好,修爲也最高。不論刀法,單單磁場力量方面,他已經達到了五重天境界。這樣一位得意門徒,居然當着自己的面去向別人懇求討教,不啻於當衆狠狠抽了武田剛一個大大的耳光。然而,在目睹過刀求敗的絕世刀法之冰山一角之後,這位親手開創〖斷水流〗的館主,非但不會覺得有絲毫憤怒,反而只認爲這根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心頭猶如一道閃電劈過,將原本渾渾噩噩的思緒照耀成一片雪亮。武田剛不假思索,向前搶出幾步,同樣跪倒在刀求敗面前,俯首道:“前輩,我武田剛練了一輩子刀,本來以爲也已經有了幾分成就。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以往的所謂成就,根本就是如此地可笑。請前輩收我爲徒,指點我修煉真正的絕世刀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得很。”刀求敗放聲狂笑,聲音震動白鬚飛舞,顯得意態張狂。他點頭讚道:“即使再垃圾的傢伙,只要肯深入去發掘,其實也還有一點點可造之材的。武田剛,還有你這個姓風的徒弟,總算還不是一無是處。老夫生平最喜歡有上進心的武者。只要你們肯付出相應的代價,老夫自然也不會吝惜於將世上最強、最厲害的刀法傳授給你們。”

沒有任何猶豫與遲疑,武田剛與風守禦齊齊一個頭重重磕下去,異口同聲道:“前輩,只要能夠學到您的絕世刀法,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我有的,您儘管拿去就是。”

“錯!大錯特錯!爲了修煉世上最強的刀法,付出代價固然是必須。但是你們別想歪了。因爲老夫絕不會收取你們的一分一毫。”刀求敗的聲音,忽然變得無比嚴肅。他凝聲道:“要練刀,心中就必須只有刀。除刀以外,別無所有。所以任何俗物雜質的存在,都只會損害刀的純粹。你們要學老夫的刀法,就必須先牢牢記住這一點。”

“是,弟子受教。”武田剛與風守禦又一次異口同聲,將刀求敗的說話銘刻心間。風守禦忍不住,又問道:“那麼前輩,我們需要付出的,究竟是什麼呢?”

“嘿嘿,這點暫時不急。時機若成熟的話,你們自然會知道。”刀求敗嘿聲輕笑,並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將白木手杖往地板一頓,轉首望向藍海,問道:“怎麼樣,年輕人。看過老夫的刀以後,難道你沒有任何感覺嗎?不想學習它嗎?”

“即使要學習,但也不一定要向你下跪並鼎禮膜拜的。”藍海深深吸了口氣,嚴肅地說道:“而我更加相信,世上並無所謂最強刀法,只有最適合自己的刀法。你的刀法究竟是否適合我?現在還不知道。你不是說過,自己畢生最大希望,就是想找到一個能夠在刀法上勝過你的人,然後由他來賜予你一敗嗎?假如只是單純地學習,那麼最多也只是成爲你,卻永遠不能超越你。那麼我又如何能夠敗你,甚至殺你了?”

“哈哈,說得好,非常好啊!”刀求敗放聲狂笑道:“這樣有霸氣的說話,老夫究竟有多久沒聽說過了呢?有希望,年輕人你大有希望啊,哈哈哈哈~~可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年輕人,你要敗老夫,甚至要殺老夫,又怎麼可以連老夫所使的刀法叫什麼名堂也不知道了?”

藍海緩緩點點頭,贊同道:“說得對。那麼刀前輩,你修煉的這種刀法,究竟叫什麼名堂?”

“〖用•心•斬〗!”刀求敗一字一頓,語氣中赫然竟顯示出如泰山之重。他頓了頓,沉聲續道:“年輕人、武田剛、還有姓風的小子,你們統統都聽清楚了。想要練成〖用心斬〗,首先,必須擁有一份渴望變成最強的慾望。因爲只有最貪婪、最執着、最渴求成爲天下無敵的人,他纔有資格修煉〖用心斬〗。但是在開始修煉之後,就不能再讓任何事情羈絆自己的心。因爲心中有所羈絆,刀就會弱。什麼叫〖用心斬〗?就是讓你的腦袋變成一片空白,然後用心驅動手中之刀,去斬殺站在你面前的一切敵人。這纔是真真正正,天下無敵的〖用心斬〗要訣,都明白了沒有!”

“是,弟子受教,多謝前輩指點。”武田剛與風守禦不假思索,又是一個頭重重磕下。藍海則若有所思。直至良久良久,方纔緩緩點了點頭。

刀求敗徐徐吐出口長氣,胸前飄揚的雪白長鬚,又再度平復下來。神采飛揚的絕世刀客,忽然間又變成了一個平凡的糟老頭子。他反手握拳,在自己背上輕輕捶了幾下,嘆道:“唉,人老了,精力也衰退啦。不過才演示這麼幾招,居然就覺得累了。武田剛,起來吧。這裡是你的地方,無論如何,先給老夫找個房間休息,這是使招呼客人的道理啊。”

※※※※※※

〖斷水流〗道觀之內,當然不會缺少讓客人休息的地方。武田剛本身就是熱情而好客的性格。只要有武者上門,他都一定會竭誠款待。更何況現在他有心要跟隨刀求敗學習〖用心斬〗,自然更加將之奉爲上賓,殷勤招待了。至於藍海,直到現在爲止,武田剛仍未知道這名藍髮年輕人的來意,甚至也忘記了要詢問一番。而藍海本人,則因爲刀求敗的緣故,而同樣沒有提及關於三眼武神的事。前往東瀛大地雖然非常重要,可是相比之下,始終還是〖用心斬〗對藍海的吸引力比較強。即使不得不爲此而稍微浪費一些寶貴的時間,似乎也是可以被容許的。

〖斷水流〗館主爲客人所安排的房間,既寬敞又安靜,所有陳設佈置,也令人感覺十分舒適。因爲對外宣稱彼此是兄妹的關係,所以藍海和珊瑚的房間彼此相連。至於刀求敗,卻是另有下榻之處。相信那裡的條件與環境,只會比藍海這裡有過之而無不及。

放下行李不久,房間外的走廊上,就傳來了敲門聲。拉開紙門一看,原來是道館裡的女傭,帶來了新衣服與白毛巾,還有滿盛了燒熱洗澡水的巨大木桶,以供客人梳洗沐浴之用。將僕僕風塵全部沖走,再換上武士服,將頭髮擦乾後用髮帶紮起來,對鏡一照,儼然就是位年輕英俊,氣宇軒昂的年輕武士了。藍海看着鏡中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形象,禁不住也爲之啞然失笑起來。

梳洗沐浴,更換過新衣之後,走廊外再度再度傳來了敲門聲。卻是女傭來請藍海和珊瑚前往赴接風宴。而宴會地點則設置於道館東側,武田剛自己的住處之外。燈火通明的房間之中,此時此刻,已經整整齊齊地安置了幾張獨立的酒案。案上則擺滿各式美食。刀求敗已經率先入席,武田剛在主位處相陪。而在〖斷水流〗館主身邊,另外還跪坐着一位身穿傳統和服的美麗少婦,卻就是武田剛的妻子,武田撫子。

作爲妻子,服侍丈夫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事,覺不會令人感覺異常。可是本身作爲〖斷水流〗弟子,風守禦卻竟然也放下架子,自甘於傭僕身份地隨侍於刀求敗身邊,替他斟酒佈菜,那就有點兒太過卑躬屈膝了。藍海乍見如此情景,立刻便下意識地蹙起了眉頭。可是隨即,當藍海的目光轉移到已經放下白木手杖以及摘去斗笠,不再遮掩自己真面目的刀求敗身上時,卻不由得當場就是一怔。只見刀求敗雙眼眼窩凹陷,赫然早便雙目失明,再不可能看得見任何事物。而他一名瞎子,居然仍然能夠練成如此驚世駭俗的刀法,委實可驚可佩,可畏可怖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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