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素下定決心滴分割線——
半晌過去,火焰光芒逐漸被夜幕所包容而消失。黑暗重新籠罩大地,將原本就已經決心捨棄光明的兩名刀客,重新納入自己羽翼之內。
儘管目不見物,可是習慣使然,刀求敗仍舊眨了眨眼皮。並不回頭,沉聲問道:“風守禦,老夫的好徒弟。你都看見了沒有?武田剛雖然已死,但是能夠剋制你的人,看來卻仍然存在啊。”
“是,師父。我看見了,而且更看得很清楚。”風守禦伸手搭上“黑川”刀柄。語氣冰冷而剛硬,就彷彿如今屹立在這裡的已經不是人,而是一柄以萬載寒冰所鑄造的絕世神兵。他淡淡道:“轉冰爲火,不過是把〖斷水流〗的心法逆轉運用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單憑這點就說是我的剋星……師父,你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了。海藍?嘿,也不知道從哪個鄉下旮旯裡鑽出來的無名小卒,力量就連當日所謂突破極限的武田剛也比不上。即使不用師父你傳授的〖用心斬〗,我也可以在三百招之內就教他人頭落地。”
“比不上當日的武田剛……嘿嘿,呵呵,哈哈哈哈~~”刀求敗突然一陣大笑,霍然轉身,厲聲問道:“你當真這樣覺得?你確實只看見了這麼多?風守禦,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你便實在令老夫太失望了。‘斷情絕義,用心斬訣’!〖用心斬〗要斬斷的,決不僅僅只親情羈絆。喜、怒、哀、樂、同情、憐憫、自大、輕率……一切一切屬於人類的感情,統統都要斬斷。只有這樣,才能擺脫作爲‘人’的束縛,真真正正,成爲天下無敵的刀中之神!但是你看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不過跟着老夫學了一點皮毛,你就當真以爲自己已經沒有對手,可以不放任何人在眼裡了嗎,啊?!”
“師父,徒弟絕對不敢。但是我相信〖用心斬〗,更加相信自己的力量。”即使被刀求敗聲色俱歷地破口痛罵也好,風守禦仍舊不爲所動,全無絲毫退縮之意。他冷冷道:“〖磁場轉動〗十一重天,再加上已經把‘反璞歸真’練上九成火候,這天下間還有能耐可以讓我自覺不能擊敗斬殺的人,就只有師父你、海虎武神、終極武神、無量武神,還有三眼武神及黑豹武神這區區六個人而已。身爲‘天下第七’,其餘什麼五世通天易筋大刀之流,假如真刀真槍地撕殺,我有絕對自信,可以在一百招之內將他們統統殺盡。至於這個什麼海藍……嘿,不值一哂。師父,不怕老實對你講。這次‘驚怖大肆兇殺鬥’,真正有資格對我造成威脅的,就只有一個斷心。所以當三日之後遊戲開始,我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師父你的孫兒。”
“哦?天下第七?哈哈,哈哈哈~~好徒弟,你給自己這個定位,可非常有意思啊。”刀求敗彷彿怒氣全消,改而縱聲狂笑。聲音乾硬刺耳,更隱隱帶有不滿與嘲弄之意。迴音未落,突然間笑聲全收。他張嘴“咳吐~”一口濃痰噴出,不偏不倚,正中風守禦額頭。小小一口痰,力度卻比起千均重錘的全力一擊還要更加沉重十倍!風守禦腦袋一暈。不由自主地連退三步。身體晃了晃,幾乎就要屈膝跪倒。他愕然擡頭,不解地道:“師父?”
“師什麼師?父什麼父?老夫沒你這麼個不成器的徒弟!”刀求敗鬍鬚飛揚,疾顏厲色地大聲喝斥。他擡腿大步邁出,一把抓住風守禦的衣襟,將他整個人揪起來扯到自己面前。不由分說,正手反手“噼裡啪啦~”地連摑了他十七、八個耳光。口沫橫飛地咆哮怒吼道:“風小子,仔細聽清楚了。老夫之所以傳授你〖用心斬〗,是希望可以找到一個能夠和老夫旗鼓相當,可以讓老夫盡情享受和最強刀客相互撕殺樂趣的無敵強者。什麼天下第七?簡直狗屁不通!你要麼做天下第一,要麼就什麼都不是。〖用心斬〗的傳人,永遠不會甘心屈居人下!假如連這點志氣都沒有,那麼你立刻抽刀剖腹自盡,也省得繼續浪費老夫的時間,明白不明白了!?”
刀求敗這十七、八個耳光,並未有使用〖電流推動〗或〖磁場轉動〗,只是單純使用肌肉的力量。風守禦已經是真正的武神級高手,自然不會因此受傷,但也難免被抽得兩頰紅腫,活象一個豬頭般模樣。他也不敢運用力量替自己消腫,只是深深彎腰鞠躬,大聲叫道:“是!多謝師父指導,徒弟一定謹記在心!”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同樣也沒有恐懼和不滿。因爲相處了近一個月,風守禦對於刀求敗的性格,早就摸得十分清楚了。相比起自己,鬼牙武神纔是真真正正的“無情”——並不僅僅沒有那些什麼仁慈、寬恕、厚道、同情之類的正面感情,而是連嫉妒、驕傲、貪婪、色慾等等所有所謂的負面感情,也統統都不存在。舍刀以外,別無所有。只要可以對自己的刀有幫助,那麼鬼牙武神就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去做任何事情,根本不存在什麼界限之說。而除此之外,不管他表現出憤怒或喜悅,其實統統都只屬於一種表演而已。
風守禦恭順的態度,似乎讓刀求敗非常滿意。他點點頭,將口氣放稍微鬆,緩緩道:“好,總算你還不算蠢得到家。否則老夫也懶得再在你身上花費心機。不過!”
鬼牙武神語氣一轉,再度轉趨嚴厲。沉聲道:“但是一名真正的刀客,不但要能夠看得清楚自己,更要看得清楚敵人。老夫整整花了二十年時間,練刀才得大成。你不過只練了一個月,就以爲自己很厲害了?井底之蛙!現在的你,不要說還不夠資格和老夫相互撕殺,即使做什麼‘天下第七’,你也同樣地沒有資格。無名小卒?呸,一輩子也只窩在黃龍口那種鄉下小地方,你知道個屁!”
“師父你的意思是……這個什麼海藍其實不是海藍,而是另外一名強者?”風守禦並不笨,相反更相當聰明。之前並非他想不到,只是下意識地沒有去想而已。此刻一經提醒,他馬上就若有所悟。沉吟片刻,突然間猛一擡頭,雙眼發亮地大聲說道:“啊!我知道了!大概兩個多月之前,曾經有穿過大沙漠來黃龍口的客商,說起〖終極派〗第八分支的紅狼城已經易主,並且改名爲藍武城。而那個殺死紅狼武神的強者,名字就叫做藍海。藍海,海藍,他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但是……”
風守禦皺皺眉頭,冷笑道:“想不到這個海藍,居然還是位武神。不過,那又怎麼樣了?紅狼徒有武神之名,其實根本就是個大草包。即使我沒有得到師父你這個月來的悉心指點,單憑當日領悟的‘斷情絕義’四字心法,已經足夠將紅狼輕易屠殺。再加上這個月的進竟,師父,我便絕不相信自己會輸給藍海。他既然山長水遠地跑到鬼牙島上面來多管閒事,就要他來得去不得。三日後的‘驚怖大肆兇殺鬥’,我便要斬下他的人頭,奪去他的武神稱號以及藍武城基業,走出我天下無敵的第一步!”
“癡心妄想。風守禦,你還是既看不清楚別人,也看不清楚自己。”刀求敗嘿聲嘲笑,教訓道:“藍武城在什麼地方?流星那小傢伙又是什麼性格?三眼武神難道就是什麼善男信女?爲什麼海藍膽敢離開藍武城獨自行動了?開動你的腦子,仔細想一想吧。”
風守禦不假思索道:“終極武神流星,在大地‘十大武神排行榜’上排名第三,僅次於海虎武神和終極武神。即使比不上師父你,可是肯定有十五重天以上的力量,不會比他的師父,上代終極武神禪宗遜色。他向來霸道,企圖先吞併〖無量派〗,然後再壓過白家皇族統一大地的野心,根本早就盡人皆知,絕不是什麼秘密。藍武城本來屬於〖終極派〗的地盤,竟然被個鄉下小子搶了過去,流星絕對不會接受這種損失。海藍之所以離開藍武城,當然是害怕被流星找他算帳。哼,這鄉下小子雖然也算有點本事,但是和終極武神作對?哈,他還未夠班!”
“未夠班的人,不是藍武城城主,正是你風守禦自己。”刀求敗的說話好似一盤冰水當頭淋下,道:“紅狼城變成藍武城的過程,你能夠知道幾多?什麼都不明白,就敢胡亂腦補?假如你真是這樣想而繼續低估自己的敵手,那麼三日後的‘驚怖大肆兇殺鬥’,你只能像只喪家狗一樣死在海藍手裡。”
獰笑幾聲,刀求敗提起白木手杖,重重往泥土上一頓,凝聲道:“人材難得,捨得斬斷親情羈絆,狠下心來親手斬殺妻兒的人材,更加萬中無一。看在你好歹向老夫磕過幾個頭的份上。老夫不妨告訴你。海虎第六城的六大司令當中,‘陸、海、空、獅、虎’五個,正正先後死在海藍手下。而在三十七日之前,流星那小傢伙更曾經離開老巢‘終極峰’,似乎要去藍武城。但是兩日之後,他又回到了終極峰,並且宣佈要閉關半年,什麼人都不見。嘿嘿,老夫眼睛雖然盲,心卻沒有盲。什麼閉關?分明就是受了重傷要休養自療。掩耳盜鈴,以爲別人就不知道他的醜事了嗎?哈哈,可笑,簡直無比可笑!禪宗一死,他這幾個徒弟就沒一個是象樣的,全他/媽的都是廢物!垃圾!”
“師父,你……你的意思是……”風守禦驟然間聽見了這項秘聞,禁不住當場爲之面色發白,腳下踉蹌,不由自主地連續倒退三步。勉強定了定神,不假思索就開口反駁道:“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這個藍頭髮的鄉巴佬,怎麼可能有本事打敗終極武神了!師父,會不會……是你搞錯了?”
“搞錯?呵呵~~風小子,難道你以爲老夫這十幾年來當真就只窩在鬼牙島上,對外面事情和你一樣一無所知?”刀求敗陰側側道:“老夫雖然在這裡隱居,可是在外面替老夫奔走賣命的人,卻是成千上萬。天下間不管有什麼風吹草動,老夫全部也瞭如指掌。只要有值得老夫出手的強者出現,老夫都能第一時間就馬上知道。否則的話,你以爲老夫當日爲什麼會出現在黃龍口了?單憑你們一個小小的破落門戶〖斷水流〗,還沒有資格讓老夫放在眼裡。而知道藍武城主是這樣一位強者之後,老夫的好徒弟,你究竟還有沒有信心,可以用老夫傳授給你的〖用心斬〗,去將他斬下來了?”
風守禦身體晃了晃,只感雙腿發軟,幾乎就要支持不住地屈膝跪倒。之前他之所以表現得如此不可一世,只因爲胸中有所倚仗,所以說話纔有底氣。可是一旦發現自己那倚仗不靈光,又或者對方的倚仗比自己更強時,風守禦的膽氣就很難再像先前般充足了。然而,他畢竟也算得上是名人傑。心中雖然亂,可是也只是一瞬間事而已。他定了定神,重新站穩腳步,挺直了腰桿。下意識深深吸口氣,沉聲問道:“師父,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交手,我一定會死在藍武城主刀下嗎?”
刀求敗面無表情,緩緩反問道:“那要看你自己了。怎麼樣,單憑只有九分火候的‘反璞歸真’,你認爲自己有沒有本事,和流星那小傢伙拼個兩敗俱傷?”
“沒有,我沒有這個本事。”現在絕對不爲了面子而強行嘴硬的時候。所以,他立刻就老老實實地承認了自己的不足。“驚怖大肆兇殺鬥”的真面目是什麼,除去斷心和小雪兄妹之外,島上再沒有其他人能夠比他更加清楚。假如自己不能在剩餘的短短三天時間裡再度得到突破,將自身力量強化至足夠水準的話,那麼三日以後,就是他風守禦的死期!
雖然彼此有師徒關係,可是真到了生死關頭,風守禦可絕對沒那麼天真幼稚,以爲刀求敗會因爲這點情分就對自己出手相救。他心裡清清楚楚。刀求敗之所以到目前爲止還算對自己青眼有加,完全只因爲自己表現出了足夠的可利用價值。但如果自己在“驚怖大肆兇殺鬥”裡失敗,那麼對於刀求敗來講,就徹底變成了無用的垃圾。而對於垃圾,刀求敗向來是棄若敝履,連浪費時間多看半眼的興趣都不會有。
沒有任何猶豫和遲疑,風守禦“撲通~”雙膝下跪,向着刀求敗俯首磕拜。用最誠懇的語氣懇求道:“師父,求你指點一條明路。只要能夠過得了這個難關,十年……不,頂多五年之內,我一定可以變得無人能及的強。到時候徒弟必定回來,讓師父你能夠達成夙願,敗死在我的刀下。”
“哈哈,好!好得很!”刀求敗不以爲忤,反而眉飛色舞地仰天長笑,讚賞道:“鬥志頑強,誠意可嘉,總算老夫沒有在你身上浪費時間。好,只要你越強,就越有機會能殺死老夫。反過來講,假如當你變得那樣強之後,卻仍然打不過藍武城主而被他殺死,那麼同樣證明了藍武城主纔是老夫真正要等的人。這筆買賣,怎麼算老夫都不吃虧。風守禦,你起來吧。”
風守禦重重地又磕了兩個頭,這才起身,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道:“請師父指教。”
“指教?其實也沒什麼好指教的了。”刀求敗陰側側道:“〖用心斬〗有兩大必殺絕招,‘反璞歸真’和‘殺無赦’。這一個月來,老夫已經傾囊相授。可以給你的,都已經給了。剩下那些,就只能靠你自己去拿。知道爲什麼你能夠練得成‘反璞歸真’,卻練不成‘殺無赦’嗎?因爲你還不夠狠,在你心中仍然有情。〖用心斬〗全部精髓,只在於‘斷情絕義’這四個字之上。惟有真正‘斷情絕義,才能否夠心無掛礙,到達‘舍刀之外,別無所有’的刀道顛峰。而你,現在正是還欠缺了這一點。”
“我還有所欠缺?到底欠缺什麼?”風守禦想不通。更或許,是根本不願意往那個方向去想。他雙手抱着腦袋,喃喃道:“妻子,我殺了。兒子,我殺了。同門師兄弟,我殺了。甚至連連武田剛,這個曾經有恩於我的人,我也毫不猶豫地揮刀就斬。究竟……究竟還欠缺了什麼?”
“妻子只是外人,不是你自己。”刀求敗冷冷道:“兒子也是外人,同樣不是自己。恩人?哈哈,升米恩,鬥米仇。武田剛既然對你有大恩,當然也就是大仇,殺了有何足惜?至於同門師兄弟?那是什麼狗屎垃圾?千言萬語,到最後只有一句。對別人狠,不是真的狠。只有對自己狠,纔是真正狠。要絕情絕義,你必須狠下心腸,向老夫學習。”話尤未畢,刀求敗忽然伸手摘下頭上斗笠。柔和月光之下,他臉上那兩個早被自己親手挖去了眼珠,只剩餘黑黝黝深坑的眼窩子,立刻絲毫不加遮掩地,徹底呈現於風守禦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