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嫣華看了邱楓一眼,推開客棧的大門,帶着勞桑心進了客棧。
客棧裡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客人,只有工人們在對破損的地方修補。勞桑心瞧見這種狀況,心下不解,問:“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霍嫣華沒有回答,帶着勞桑心緩緩登上客棧樓頂。二人站在頂樓,望着下方的舞獅臺和蕭條的大街,陣風吹來,不免覺得有些冷。
這時,霍嫣華緩緩開口,道:“我們三人是從高樓的靈堂之上過來的,龍湖說客棧重修,讓我幫忙參考一下。想不到竟在這裡碰到嫂嫂了,這也許就是緣分吧。”
勞桑心知道霍嫣華有很多話要說,所以,她沒有插話,而是靜靜地聽着。她不是一個好的傾訴者,但她卻是一個好的傾聽者。雖然聽到高樓她有些吃驚,但依然不動聲色,因爲她知道,霍嫣華會跟她解釋這一切的。
“可能這就是天意,讓我們在此時相逢。否則,以嫂嫂的個性,找不到夜未央的話,可能會大開殺戒,殺了這蘇州城所有的人。”霍嫣華淡淡道:“我想告訴嫂嫂,已經沒有必要了。蘇州城已經死了太多人,已經經不起再一次的殘殺了。你心中牽掛的那個人,他已經離開了蘇州城。”
勞桑心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領主他是怎麼離開的?”是誰救了他嗎?還是領主的武功恢復了?不然,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如何逃脫富商聯盟的層層包圍?
霍嫣華早就知道夜未央不是勞桑心的哥哥,此時聽她喚夜未央爲領主,也沒覺得奇怪,只是看着舞獅臺的方向,緩緩道:“那一日,我就站在這裡,親眼看着那個藍衣小姑娘將一個又一個的敵人打倒。她瘦小的身影在那一刻,忽然壯大起來,是那麼的美,那麼的英姿颯爽。看着那個浴血奮戰的身影,我才明白,什麼是江湖。這也許就是夜未央的江湖道吧!”
她頓了頓,接着道:“他的江湖道,充滿了血腥,充滿了恩怨情仇和刀光劍影,那是一條坎坷不平,用血和淚交織的崎嶇大道,需要用刀和劍來爲他披荊斬棘,掃除一切阻礙。他身邊需要一個這樣爲他浴血奮戰的人,似我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又怎能入得他的眼?”
勞桑心知道霍嫣華是想向她傾訴心中的悲喜,但她心繫夜未央的安全,不想耽誤時間,便開口道:“所以,救走領主的是農秋音?他們已經安全離開蘇州城了嗎?”
“我不知道。”霍嫣華搖搖頭,“我親眼看着他們遠去,後面還有一批武師在追殺,可是那批武師一直都沒有回來,興許已經全軍覆沒了。”她頓了頓,又道:“不知怎麼的,從看見那個小姑娘帶着他離開的一刻起,我竟然不再擔心。我相信,有這樣的人在身邊,無論經歷了什麼,他都能活下去。”
勞桑心瞧着霍嫣華站在風中的身影,消瘦至極,好似風一吹就會倒。她的臉上充滿了悲哀,已沒有了昔日的笑容,這讓她不禁有些同情。
初見時,霍嫣華還是一個風華絕代的佳人,風姿綽約,溫柔典雅,好似一朵開在山頂的鳳仙花,絕世獨立,讓人可望而不可及。那隻一眼就讓人驚豔的佳人,經過歲月的洗禮,如今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好似鳳仙花開到了萬花叢中,沾惹了凡塵的七情六慾,從此變得平凡普通,再難顯其芳華之態。
雖然已經確定夜未央離開了蘇州城,勞桑心心中還是放不下,她急於脫身去尋找夜未央,便淡淡道:“你既已經明白,現在脫身還來得及,忘掉那些前塵往事,好好過你的日子吧。領主身邊有我們就夠了,我們會找到他,護他一世寧安。”說完,她轉身欲離開。
“嫂嫂!”霍嫣華叫住了勞桑心,問道:“那你會護哥哥一世寧安嗎?”
勞桑心似是沒想到霍嫣華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想了想,道:“他是我的丈夫,只要他對我好,我自然會護他。”
霍嫣華笑了,“哥哥會對你好的,你們會幸福的,如此我就放心了。”
勞桑心看着霍嫣華的笑臉,突然心裡一顫。這張笑臉,還如之前一樣笑顏如花,只是不再單純,似乎這笑容裡包含了什麼東西,她無法理會。
“你,保重。”她也露出那久違的笑容,回看一眼霍嫣華,不再留戀,轉身離開。
勞桑心出了蘇州城後, 第一時間傳信回糊塗堂,一來是爲了確定夜未央有沒有回去,二來也是爲了通知衆人夜未央的消息。信鴿傳信也需要時間,她只得在附近一邊尋找,一邊等待信鴿回覆。
而被糊塗堂所有人牽掛着的夜未央,他究竟有沒有逃脫呢?
兩日前。農秋音帶着夜未央艱難地逃出了蘇州城。
知道農秋音已經沒有什麼戰鬥力了,夜未央便讓她帶着自己往山林裡跑。蘇州城外的大山茂密豐盛,正是躲避敵人的好去處,兩人也成功的甩開了一批武師。不過,由於夜未央失明,農秋音又背不動他,帶着他磕磕絆絆的摔了好幾跤。最後,夜未央一個不慎,滾下了山坡。
農秋音急了,跟着一起跳下了山坡。最終,兩人都昏倒在山坡下。二人也因此躲過了武師們的追擊。至於這些武師們爲什麼沒有回去呢,那就要從另一段事情說起了。
富商聯盟是一個特別的門派,這個門派以神秘的盟主爲主導,以蘇州城十大富商爲核心,他們旗下並沒有固定的門人。說白了,這是一個私人組織的門派,他們以金錢爲交易,達到彼此的利益。那些武師們替富商賣命,富商給他們一定的金錢作爲獎勵。一旦金錢的利益消失,武師們自然不會再傻傻地替人賣命。追擊夜未央的那些武師們清楚地知道,這場交易他們虧了,十大富商死了三個,他們損失慘重,已經出不起這個錢了,錢沒有命重要,還不如趁此時機離開組織。
此次聚集在蘇州城的一百多個武師,最後幾乎全軍覆沒,甚至連十大富商的老大都死了,這必定會驚動富商聯盟的盟主。果不其然,在經歷這場事件的第五天,富商聯盟的盟主駕臨了蘇州城。
薛離正在府中處理事情,聽下人來報,有一個戴帷帽的人自稱盟主要在東華客棧見十大富商。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帶領其他幾大富商在東華客棧迎接盟主。
當一個戴着帷帽的婦人踏進東華客棧時,幾人微微一愣。他們沒有想到,這一屆新任的盟主竟然是個女人。
富商聯盟自上一任盟主桑淮死後,盟主之位的下落就成了一個謎。這麼多年來,他們只知道新任盟主一直存在,卻不知盟主的真實身份。盟主一直都不管事,此次,她主動找到蘇州城,看來,是這裡的事情驚動了她。
“你真是盟主?”薛離向來警覺,知道眼前的這個婦人可能就是盟主,但還是要試探一番。
“薛離,你不識得我,可識得這個?”婦人緩緩揚起右手,手腕上,漸漸顯出一幅金黃色的圖騰。
薛離自然認得這幅圖騰,這是富商聯盟歷來盟主身份的象徵。他盯着圖騰看了一會兒,只到婦人緩緩放下手時,手腕上的圖騰也隨之慢慢消失。他這才相信,眼前這個人,是他們富商聯盟貨真價實的盟主,遂低下頭,道:“恭迎盟主。”
婦人掃了衆人一眼,道:“蘇州城的事,我已知曉,稍後再議。我來此,是爲了另一件事。”
薛離心中不解,問道:“什麼事?”
婦人緩緩道:“聽說你們抓走了‘公子霧’?她人在哪裡?”
薛離愣了愣神,這一說,他倒忘了還有這麼個人被關押在牢房裡,連忙回頭看向身後其他人。這幾日,衆人都忙着處理後事,哪裡還有時間去牢房裡盤問桑幼憂,甚至忙得都快忘了牢房裡面還有個人。聽盟主這語氣,也不知和她是敵是友。若是這幾日沒有人給她送飯,餓死了豈不壞了?
這時,龍湖忽然站出來,道:“她還在牢房裡關着呢。”
婦人上前一步,“帶我過去。”
衆人不敢違抗,帶着婦人去了牢房。
牢房中,桑幼憂正想方設法離開牢房,瞧見婦人走了過來。盯她着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姑姑?”
桑引言緩緩揭開帷帽,笑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桑幼憂道:“你今天用的香粉,是我新制的,別人可沒有。”
身後,薛離幾人忽然問道:“你是桑淮的妹妹?”
桑引言道:“是的。你們放她出來吧,她是桑淮的女兒。”
龍湖飛快地衝到牢門前,打開牢門。桑幼憂看着他手裡的鑰匙,眼睛一瞪,“你有鑰匙?”
自從夜未央從這裡逃離後,桑幼憂就徹底成了被拋棄的人。沒有人給她送飯,沒有人管她的死活。當她餓得沒有一絲力氣時,她在想,如果當時她有勇氣一點,讓夜未央帶自己一起離開就好了。後來,龍湖來了。
龍湖每日都給她送飯,但對放了她的要求始終不肯答應,他說自己沒有鑰匙,幫不了桑幼憂。桑幼憂信以爲真,此時瞧見龍湖手裡拿着鑰匙,怎麼不氣?
“給你送飯已經很不錯了,還讓我放了你,我哪敢啊!”龍湖瞅了一眼身後的幾個伯伯,嘀咕道。殊不知薛離幾人心中卻暗暗欣喜呢,多虧了龍湖,纔不至於桑幼憂被餓死了。
桑幼憂沒有再向以前一樣,與龍湖鬥嘴,看向桑引言,道:“姑姑,你怎麼來了?”
桑引言對薛離幾人道:“你們先出去,我要跟幼憂說一會兒話。”
薛離看了兩人一眼,帶人離開了。
桑引言這時開口,對桑幼憂道:“桑俊說你被人抓走了,我查了許久才知你被帶到蘇州城了。恰巧此時蘇州城又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我不來也不行了。”她頓了頓,又道:“幼憂,興許你也猜到了,我就是現在富商聯盟的盟主。”
自古以來,凡是組織,必然要有一個領頭人,否則,組織難以長存下去。富商聯盟自成立後,共有過十幾位盟主,從第一任開始,都是精明的商人,他們可以不需要高深的武功,只要有精明的商業頭腦和超強的領導能力即可。如同十大富商代代相傳,盟主也是代代相傳。或夫傳妻,或父傳子,或師傳徒,總之都是傳給自己信任的人。
印在手腕上的圖騰,便是傳位的憑證。除了歷任盟主,沒有人知道圖騰該如何傳承下去。縱然你將盟主的胳膊砍下來,你也無法將圖騰印在自己的手上。那彷彿是一種秘密的功法,只要盟主想讓圖騰顯現出來,它就會出現在手腕上,一旦不需要這個圖騰,圖騰就會消失。桑引言一直沒有讓圖騰顯現於衆人之前,因此身份才得以保密。
此時,桑幼憂聽了後,並沒有覺得特別驚訝,心中更是對這個姑姑多了幾分崇拜,“難怪姑姑自小就要送我去學商。”
桑引言道:“當初你父親把這個位置傳給我,我深知自己的責任重大。但因爲你姑父的關係,我不想讓自己的身份暴露於衆人之前。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暗中執行富商聯盟的公務。如今,富商聯盟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必須儘快解決。”
桑幼憂忽然問道:“是夜未央那件事嗎?”如果富商聯盟有什麼大事的話,應該也就是夜未央逃離那件事了。
桑引言道:“具體我也不清楚。當時,高樓說蘇州城需要大量的武師,我毫不猶豫給他派了一百二十個人過來。如今,不僅這一百二十個人全軍覆沒,連高樓、秦赫、常青都死了。這些武師們都是用錢買的,死了的話,就要給他們的家屬大量的金錢作爲補償。只怕這些錢一出,十大富商就破產了。”
桑幼憂問道:“如果他們破產了,那富商聯盟會怎麼樣?”
桑引言道:“那就意味着蘇州城十大富商將不復存在,那麼富商聯盟也就要解散了。我這個盟主當着也沒什麼意義了。”
桑幼憂想了想,道:“姑姑,富商聯盟不能解散,那是爹爹傳到你的手上的,它不能在你的手上滅亡。金錢嘛,我有很多,我可以填補這個漏洞。”
“可是這樣,你不是……”
“姑姑。”桑幼憂道:“我當初拼命的做生意掙錢,就是爲了二表哥。如今他也不在了,我掙那麼多還有什麼意義呢。今後,我就爲姑姑掙錢吧。”
想到孟傳情,桑引言也有些心酸,點頭道:“是啊,總該讓你有個目標,不然你該怎麼活呢?”
“姑姑放心,我會活得很好的。”桑幼憂笑道。
桑引言道:“你剛剛說的夜未央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知道事情的經過?”
桑幼憂回想起來,道:“我有問過龍湖,他告訴我,夜未央一夥人殺了十大富商中的邱歡,他的兒子爲給他報仇就抓了夜未央,將他囚禁在這裡是爲了引出夜未央的同黨。沒想到,同黨沒有引來,卻引來了一個很厲害的小姑娘,她救走了夜未央。那些武師們,都是被那個小姑娘解決掉的。”
桑引言道:“這麼說來,也對上了。當初,邱歡莫名身亡,十大富商還找過我。這夜未央,可是江湖人?”
“他是江湖人。”桑幼憂道:“他和二表哥還認識呢,還跟姑父打過架。”她沉吟片刻,又道:“姑姑,我想,夜未央這件事咱們暫且放下吧,這個人,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其爲敵的。他,我們惹不起。”
“那這件事要如何解決?”桑引言相信桑幼憂,既然桑幼憂說這個人惹不起,那就不惹爲妙。畢竟,她的侄女也是個不服輸的人。能讓她輕易退怯的人,這世間還真不多呢。
桑幼憂道:“就給十大富商補了金錢的漏洞吧,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保住了他們的家財,他們應該也會對你感恩戴德的。”
桑引言瞅着桑幼憂,輕嘆道:“你果真長大了,就照你說的辦吧。”
果如桑幼憂所料:在家財和仇恨之間,十大富商果選擇了前者,他們和邱楓共同表示,邱歡的仇不報了。這場仇恨,最終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桑幼憂在這之後,去見了霍嫣華,兩人寒暄了幾句。
“幼憂,你竟一直被關押在牢裡,我卻不知道……”自從桑幼憂被關進牢房後,她就再也沒有進去見過夜未央了,這也讓她錯過了見桑幼憂的機會。邱楓也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這個一直幫着她的好姐妹在牢裡受苦。
桑幼憂笑道:“你不用擔心,好好過日子,孃家那邊的生意,我會幫你顧着的。”轉頭看向邱楓,“嫣華是你的妻子,你們也有孩子了,希望你能好好對她,別再算計了。如果有一天讓我發現,你虧待了他,我會讓十大富商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的。”
“嫣華,你保重。”桑幼憂與桑引言二人在蘇州城逗留了幾日,最後一起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