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心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把留在洞中查看的桑引言和孟傳心引了過來。
兩人見洛知心這副模樣,都生起了同情之心。同樣身爲女人,她們明白容貌對自己是多麼的重要。見洛知心憎恨的眼神緊緊地盯着孟傳情,才明白他就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二人一時不解,傳情向來膽小心善,怎麼會做出這麼狠的事呢?
同樣大吃一驚的,還有孟凡塵,他眼睛一鼓,緊緊地盯着樹上那支沒入半寸的髮簪:他不敢相信平時那麼溫順的兒子,竟也會做出這種事,更沒有想到,只學了一些三腳貓功夫的兒子,把式竟然那麼準,功力那麼深。
就在剛剛洛知心襲向鄢商慈的那一刻,孟凡塵以爲那兩人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的,他已做好了營救的準備。卻沒想到,孟傳情只是輕輕一腳,就破了當下的局面。
孟凡塵扭頭看向孟傳情,他正不停地安慰着鄢商慈,彷彿剛纔發生的那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小崽子難道一直都在僞裝?至此一刻,孟凡塵才發覺自己這個小兒子竟如此不簡單,他盯着孟傳情,似乎想要將他看穿。
被孟凡塵盯得頭皮發麻的孟傳情,心中其實懊惱不已。想到自己多年的僞裝毀於這輕輕一腳,更是恨不得將自己罵個狗血淋頭。但見身旁的鄢商慈還緊緊地抓着他的胳膊,似乎還有些懼怕,心道:罷了,說到底也是爲了救人而已。
心裡如此想着,面上便裝作若無其事,依舊一手護着鄢商慈,輕拍手臂安慰着。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比起孟氏一家,鄢午陽更加吃驚。他完全沒料到事情竟會發展到這種地步。他比誰都清楚洛知心對自身容貌的愛惜,遠遠高於自己的生命。如今這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被人毀了,可想而知,她心中該有多麼的憎恨。於是,在洛知心瘋狂叫喊的時刻,他急忙上前勸道,“知心,你冷靜點。”
洛知心聽到鄢午陽的聲音,突然不叫了。伸出那雙沾滿鮮血的手,牽起面紗,遮住糊滿血的臉,目光無神地看着前方。
“知心……”鄢午陽只當洛知心已心如死灰,正欲開口安慰,卻沒想洛知心身影一閃,欺近身前,一個不備,肩上的屍體就被搶走了。
衆人尚未反應過來,洛知心又大笑起來:“看看這是誰?”說完,她抱着女屍轉了個身,讓每個人都能看到女屍的模樣。
“欣心!”鄢幻池和桑引言異口同聲地叫道。兩人心中皆充滿了震驚:這個女屍簡直就跟十年前的穆欣心一模一樣!
洛知心挾着穆欣心的屍體,大笑道:“看到了吧,這是穆欣心,我告訴你們,她還沒死。想救她就放我走,不然我現在就毀了她。”她拔下頭上的髮簪,抵在穆欣心的臉上,稍有不慎,就會刮花她的臉。
鄢午陽怕洛知心一時瘋狂會真的拿穆欣心下手,懇求道:“知心,快還給我,你說過不會傷害她的。”
洛知心冷哼一聲,“我是答應過,那是一般情況下,逼不得已時,我會選擇不擇手段!”
桑引言有些不敢相信,問道:“她真是欣心嗎?”
“當然,是我和午陽親手將她從後山的墳墓裡挖出來的,現在那裡只剩下一座空墳。”
孟凡塵這時開口道:“這麼說,你會出現在後山完全是爲了施展心法迷惑我們,讓我們以爲墳墓還是完好如初的,其實墳墓早已不存在。”
洛知心冷笑,“還真是好騙啊。”
鄢幻池心痛地看着鄢午陽,斥道:“你這逆子,竟敢盜你孃的屍體,她活着的時候你不讓她享福,死了你也不讓她安生,你怎麼對得起她?”
鄢午陽大叫道:“對不起她的人是你,不是我!”
鄢幻池眼睛一瞪,厲聲道:“你說什麼?”
鄢午陽慘笑:“你說我對不起她,那你告訴我,她是怎麼死的!她明明是死在你的房間裡……”他頓了頓,繼續道:“娘死了這麼久,你掃過幾次墓?只有我天天去孃的墳前看她。有時候我離家一兩年,回來看她時,她的墳頭就長滿了青草,我一根一根將它們拔下來,然後一守就是一整天。娘死的莫明其妙,你也不管不問,就那樣草率下葬,又哪裡知道她根本就沒死。”
每個人都靜靜地聽着,包括洛知心,她的眼睛有些溼潤,似乎也想起了什麼往事。
鄢午陽越說越激動,“你把商慈當寶,從不讓她出莊,不讓她與外人交往。娘見她很孤獨,心疼她,就去跟你理論,可那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莫明其妙的死在了你的房裡。”
“她一個人那樣孤獨的走了,我也失意了好幾年。直到有一天,我太想娘了,好想去陪她,就打開了她的棺木,卻發現她的屍體沒有腐爛。我當時就感到奇怪,照理說娘死了那麼久,應該早已化爲一堆白骨,所以,我便猜測娘沒有死。我那時根本就不敢告訴你,怕你又讓她離開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救醒她。後來我聽人說起神醫,就闖入了靈淵閣,我在那裡失手被擒,是知心救了我。”
“我把孃的事告訴了知心,半個月前,她突然告訴我,她有辦法救醒娘,所以我們就盜走了孃的屍體。本以爲我們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孃的屍體運走,沒想到因爲你們的出現而功虧一簣!”鄢午陽說完,憤恨的眼神盯着孟傳情。
鄢幻池聽到這裡,沉默了半晌,忽看向洛知心,問道:“你真能救欣心?”
洛知心沒有說話,卻聽鄢午陽道:“我信她。”
鄢幻池眼眶微紅,道:“如果真是這樣,我願意讓你救她,但不能帶走,必須留在這裡。”
洛知心卻反對道:“不行,一定要帶回滄……我家!”
“喂!如果你真有心救人的話,又何必非要帶回你家呢?”一直旁觀的孟傳情這時突然開口。他原本不願多管,可身邊的鄢商慈哭得很是傷心,口中不停喚着“義母”,他着實不忍袖手旁觀。
聽到孟傳情說話,洛知心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你們全部自封穴道,要不然我殺了她,快!”她這話是對所有人說的,但眼睛卻緊緊地盯着孟傳情。見他沒有任何動靜,厲聲道:“你怎麼還不動手?”
鄢幻池和鄢午陽皆帶着懇求的目光看着孟傳情。孟傳情明白他們的意思,但依舊沒有動手,他輕笑一聲,道:“我知道你不會殺她。”
洛知心冷笑:“你憑什麼以爲我不會殺她?”
孟傳情道:“你這麼處心積慮的要得到她,還非要帶她回家,也許是你深愛鄢午陽,甘願爲他做任何事情;也許是因爲,”孟傳情說到這裡,一雙眼睛突然變得凌厲起來,緊緊盯着洛知心,“你自己也想得到她。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證明你比我們更需要她,所以你又怎麼會殺她呢?”
洛知心一怔,沒想到這小子挺聰明的,居然能猜透自己的心思。她冷聲道:“我說過了,逼急了,我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孟傳情緩緩搖頭,朗聲道:“你說的不擇手段我相信,但事情尚有轉機,何必選擇玉石俱焚呢?”
洛知心沉默了。
每個人都看着孟傳情,臉上表情各異。他們有詫異,有擔憂,有震驚,有讚賞。
詫異的是桑引言,擔憂的是孟傳聞和孟傳心,震驚的是孟凡塵,讚賞的是鄢幻遲。
桑引言的詫異,是因爲孟傳情突然的轉變。一直以來,她這個小兒子都是極其乖巧的,從不敢惹事,父母說什麼就是什麼,沒有自己的主見。但此時,她看到的孟傳情,卻是冷靜卓然的,彷彿已然能夠獨當一面,全然沒了之前的膽小怕事。她不知道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兒子,怎麼突然間就變了?
孟傳聞和孟傳心的擔憂,是因爲他們早就知道弟弟是個兩面人。很小的時候,他們就知道孟傳情在僞裝性格,他在家裡是如孟凡塵所看到的那般,一個性格溫吞的乖孩子,一旦出了武林莊的大門,那便徹底放飛了自我,兄妹幾人在一起時,更是無所顧忌。
除了性格之外,孟傳情隱藏的還有武功。整個武林莊的人,除了這兄妹兩人,沒有人知道孟傳情的內功是多麼的高深。縱使他們不明白弟弟的內功是如何練成的,卻依然替他保着密,甚至還私下傳授給他一些高深的招式。孟凡塵傳授給孟傳情的,一直都是些三腳貓的功夫,他也一直如父親所願,在人前展示出武功平平無奇的樣子,誰曾想竟因今日飛天一腳而露了餡。
兄妹兩人對望一眼,一同看向孟凡塵:父親好像起疑了。這麼多年來,傳情一直僞裝着自己,想不到竟因今日這件事功虧一簣,也不知是福是禍。
孟凡塵的震驚,也是因爲孟傳情的轉變。一直以來,孟傳情在他面前的表現都是懦弱的,聽話的,從不敢反抗,遇事慌亂無主見,甚至武功還不如莊裡的一個下人。他以爲,這個小兒子會一直在他的威嚴下低着頭,卑微地活着。哪知此時看到的孟傳情,面敵竟能臨危不懼,內力還出乎意料的高,這一切都讓他感覺,彷彿緊緊抓在手裡的東西,已經脫離了掌控。這個小崽子,似乎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溫順的孩子了,他竟變得讓自己無法捉摸了。
鄢幻池的讚賞,是因爲在孟傳情身上,他彷彿看到了穆欣心年輕時的影子。那時候的穆欣心,如眼前這個少年一樣英姿颯爽,遇事卓然冷靜,從不慌亂,縱使生產鄢午陽時,也不曾叫喊過半聲。雖是一介女流之輩,卻比許多男人都優秀,讓身爲大好男兒的他都不禁有些自卑。
看着鄢商慈緊緊的拽着孟傳情的胳膊,似乎對其極爲信任,而孟傳情未覺得鄢商慈累贅煩人,反而緊緊地護着,讓他有些歡喜。當年,他也曾幻想,就像孟傳情護着鄢商慈一樣而護着穆欣心,可事實卻相反,被護着的那個人,是他。這是他心中的遺憾,這樣的遺憾也讓他在看到這一幕時,倍感欣慰。
與所有人不同,洛知心想的不多,她不知道孟傳情過去是怎樣的,也不知他的處境是怎樣的。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面前這個叫孟傳情的小子,並沒有那麼容易對付,無論是武功還是智慧,她都敵不過。聽了孟傳情的話後,她沉默片刻,問道:“你們肯放我走?”
孟傳情尚未回答,孟凡塵就暴喝道:“不能!”說完,一掌向洛知心襲來,霸氣驚人。
洛知心知道在這一羣人當中,孟凡塵的武功最爲高深,所以從一開始她就防着孟凡塵的突襲。此時見他一掌襲來,趕忙將穆欣心推向鄢午陽,硬接了他一掌。
孟凡塵退後幾步,一臉的不解,看着同樣退後幾步,嘴角冒血的洛知心,問道:“你究竟多大?你的功力起碼有三十年以上。”他的意思是指洛知心看起來有二十左右,但她的內力深厚,像是已經練了三十年,所以纔會有此一問。
洛知心冷嘲道:“雕蟲小技,哪及得上你六七十年的修爲!”
孟凡塵也只有四十多歲,洛知心此話意指他已有六七十歲了,惹的他異常憤怒。二話不說,又是一掌向洛知心襲去。洛知心知他功力深厚,不敢再硬接,只是用她那奇妙的幻影身法躲閃着。
鄢午陽接過穆欣心後就緊緊地盯着兩人,他怕孟凡塵打傷了洛知心,就沒有人救穆欣心了,所以一直保持隨時相救的姿勢。但見這兩人武功幾乎不相上下,一時也放下心來。
兩人相鬥百餘招,時而孟凡塵佔了上風,時而洛知心佔了上風。孟傳聞和孟傳心兩人縱使有心幫忙,卻也不敢上前,他們心裡很是清楚,孟凡塵打架,最不喜歡別人幫忙,因爲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
正當這兩人鬥得精彩萬分之時,忽從遠處傳來一陣嗥鳴之聲,聲音激昂響徹,迴盪在四周,連綿不絕。洛知心聽到這聲音,一掌推向孟凡塵,幻影一閃,退向鄢午陽身邊,和他對視一眼,心中各自欣喜。
孟傳情聽到這個聲音後,閉上了眼睛,側耳聆聽。感覺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匆忙扭頭,果然,只是片刻便見山下衝出一羣人,個個穿着怪異。
衆人紛紛戒備,做好戰鬥的準備,那羣人卻並未靠近,只是遠遠地拋了幾個球狀的東西,隨着那東西落在地上,煙霧大起,幾人瞬間就被濃煙包圍。
煙霧繚繞四周,衆人皆看不清對方,孟傳情將鄢商慈緊緊地拽着,絲毫也不敢放開。這時,耳邊忽有勁風傳來,孟傳情側身,一掌回擊過去,卻聽得對方一聲驚呼,“傳情,是我。”
“姐姐。”孟傳情欣喜,上前一步,抓住孟傳心,“跟緊我。”這頭才抓住孟傳心,那頭卻感覺胳膊一鬆,鄢商慈已然放開了他,隨後便聽到前方傳來一聲慘叫。
孟傳情聽出了鄢商慈的聲音,趕忙放開姐姐,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他在那地方摸到一個人,對那人道:“商慈,是你嗎?”
“你說呢?”一個媚笑的聲音從那人嘴裡傳出來,竟是洛知心。
孟傳情一驚,上當了!正欲一掌朝洛知心襲去,就覺得胳膊一緊,對方已經搭上了自己的脈門。
孟傳情不敢亂動,聽洛知心道:“跟我走!”他不敢違逆,只得任由洛知心拉着往前走,順便咬破自己的手,將血滴在走過的那條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