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接近冷宮,眼看着褪漆的兩扇硃色門就在面前,海棠忍不住問道:“娘娘安排在哪個屋子?”
“娘娘進去就知道了,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主子的意思,奴才們都的從着,姐姐你說對吧?”被問到的太監陰陽怪氣地答道,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若是以前,他那裡就會有這樣的膽子了。
海棠賭氣,眼看就要對那公公發作,凌妃冷笑道:“本宮來住這裡,惹許多人笑話吧?”
海棠不解地回望着自家主子,捉摸不透凌妃心中所想。倒是那小太監輕蔑道:“奴才可沒空打聽各宮嬪妃的意思,請吧——!”
海棠沉下了眼,清楚地認識到,現在,已經不是能隨便開口的時候了。
掙開海棠的手,凌妃就面無表情地向着冷宮行去,途經瘋癲之症尚未痊癒的歌妃,見歌妃笑嘻嘻地伸手就要向着自己的臉上摸來,一眼瞪過去,駭的那歌妃生生後退了幾步坐倒在地。而凌妃則是像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般,顧自拂袖向前。
海棠想想覺得不妥,過去就要將歌妃攙扶起來,可是後者顯然是已經受到了驚嚇,見着擱在眼前的手,不想不顧地就一把抓了過去。
鋒利的指甲落在海棠白皙的手背上,立刻就多出了五道血淋淋的印子來。
“她隨行的人多,你何必多此一舉。”凌妃居高臨下,喝止了海棠的動作,刻薄道,“這下被傷了手,日後還不定要賠上性命呢!”
海棠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拿出手帕忍痛包了,纔跟着自家主子離去。
冷宮近在眼前。這裡住過無數含冤而死的女子,歌妃這樣算是走運的,進去了還能活着被皇帝親自“請”出來。凌妃踱門進去的時候,陰風迎面襲來,心頭驀地一緊,暗想自己何時能有機會逃出去。
“嗯?”小太監攔住海棠。
“公公,您且在外頭守着,我與娘娘有些話說。”海棠遞了一錠金元寶,那人才放鬆下來,準她攙扶凌妃進去。
凌妃就安頓在歌妃原先住過的屋子。歌妃從前只是瘋癲,保留着妃子的名分,所以屋子看起來並不破舊。其中幾處似乎還翻修過。海棠服侍着,幫着簡單佈置了一下屋子,偷偷塞了些從老太醫那裡討來的人蔘珍珠粉給凌妃,讓她每日記得保養。
“都到冷宮了,本宮還要什麼花容月貌。”凌妃攥着那小袋粉末。脣角一勾,自嘲道,“倒不如你留着,日後分到了別的宮,可以先給新主子討她歡心。”
海棠眸色一暗,知道自己將被重新分配宮殿的消息瞞不下去了。跪下懇切道:“娘娘放心,海棠一定求人想法子,讓我繼續服侍在娘娘左右。”
眼前人的堅定目光。讓凌妃心頭觸動,她苦笑道:“你快些走吧,萬一讓有心人知道,又是一個把柄。”現在全宮上下的女人都巴不得在自己身上挖出差錯,稟明皇后。皇后樂得收拾自己呢。
海棠極不放心,反覆查探着屋子各處裝置。確認沒有紕漏後才拜別退下。
“公公,有勞了!”離開冷宮之際,海棠又設了一錠金元寶給那看門的小太監,囑託他好好服侍凌妃。
見海棠出手大方,小太監幾乎雙眼發直,訕笑道:“應該的,應該的,姐姐可以常來。”只要海棠來,就少不得有大筆銀子進賬。
“走吧。”守在冷宮外的一衆太監等海棠出來後,爲首的領頭太監冷眼掃着宮殿方向,那看門的小太監立即跟了過來。
“咱們走!”一聲令下。接凌妃入冷宮的任務完成,一行太監離去。
行至御花園間的花蔭出,有一人悄悄地離了隊,身型躲躲閃閃,趁着領頭太監不注意,藏進了最近一處佛堂。
“如何?”一道聲線清清淡淡地問道。原來早有人等在這裡。
“回姐姐,已經將人引過去了。”脫隊的人,正是之前回了海棠話的那個小太監。
“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無非是嫌棄冷宮偏僻了。”因爲收過海棠兩錠金元寶,小太監也算替凌妃說話,並沒伺機潑髒水。
對方沉吟一陣,皺眉道:“嗯,你便自去吧。記得嘴巴牢靠點,否則就乾脆啞了算了。”
“是,是,奴才明白的。”小太監應着,匆匆離開佛堂,趕上了之前的隊伍。
等人都走遠了,佛堂花蔭下才走出一個人來,竟是閔妃身邊的阿武。望着冷宮的方向,阿武嘆息一聲,低頭離去。
榮華宮裡閔妃正等着阿武的好消息,見着阿武遠遠地過來,站在高臺之上的閔妃立即笑迎道:“怎樣?”凌妃倒黴,她十分樂見,事情的進展和自己所想的結果一樣。
阿武步履匆匆,登階而上,停在閔妃跟前,喘息道:“娘娘,事兒成了!”
“親眼看着那賤人進去冷宮了?”閔妃喜不自勝。
阿武拱手道:“看得一清二楚。”
“沒有抗旨?”閔妃還有些擔心,依照凌妃的脾氣,應該不會善罷甘休,怎麼的也得鬧上一場。
阿武跟蹤凌妃一行人是從東陵閣外開始的,東陵閣裡宣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並不清楚,於是輕描淡寫道:“凌妃在東陵閣鬧過一陣,後來皇后娘娘請來了皇上的旨意,這才……”
“哈哈哈……”未等阿武說完,閔妃笑得怡然自得,斷斷續續道:“本宮就知道,哼,跟皇后……跟皇后怎好作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歐陽小凌有這樣一天,恐怕連她自己也想不到吧?”
阿武靜靜聽着,心中卻擔心自家主子的言行會出差錯,被皇后責備。
“娘娘,小心隔牆有耳。”
“怕什麼!這次本宮還得謝謝歌妃姐姐……本宮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沒事,咱們宮裡近身伺候的人都是本宮從孃家帶來的,不敢私自散了消息出去,若有走路風扇,那一定是凌妃安插在榮華宮的眼線。”
阿武驚愕道:“娘娘,知道?”
“這兩天天天求着本宮調他們去伙房幫廚的兩個,就是。”閔妃玩弄着新得的短耳綠睛寵貓,分析了通透,“凌妃一倒黴,這些人就坐不住了。”
阿武“哦”了一聲,驚歎自己的主子原來也觀人於微,從前,只覺得她不過是後宮衆多爭風吃醋女之一。
“娘娘,往後,您可就是後宮新寵了。”阿武不善言辭,但現在主子心情大好,她忍不住提議道,“娘娘,近日需到皇上宮裡多走動走動纔是。”
閔妃細眉一凌,反笑答:“本宮可不要冒這個險。”
阿武不解,疑聲道:“娘娘是顧慮皇后麼?”儘管知道皇后對皇帝的約束很嚴,但一再約束,還不是出了個橫行後宮的凌妃麼?
“皇上和那個賤人是多少年的露水情了?最後還不是說扔就扔,我看,皇后那兒是一遭,皇上另有新歡是真。”閔妃笑道。
新歡?是在說東暖閣的鶯娘娘麼?阿武心中有了這猜測,立即將兩宮放在一起做了比較,近日從敬事房傳來的消息,凌妃落難後,皇帝倒是常進後宮,各處妃嬪宮裡大都去過,可謂雨露均沾了。尤其是黃鶯,據說還請了宮中幾位師傅學習書畫,爲的就是投皇帝所好。
“阿武。”閔妃忽然喚她名字,吩咐道,“去幫本宮挑一套素淨的衣裳來,本宮去看看凌妃姐姐,呵呵呵……”
阿武晃過神來,明白主子的用意,應聲去了內殿尋衣。
鳳儀宮內,王達侍立在精心觀書的皇后身邊,許久沒有差事,他就站着打起了盹。
“六皇子求見!”門外忽然高聲道。
王達一個機靈,手中拂塵落地,惹得威武皇后一個凌厲的眼神掃來。
“奴才這就帶六皇子進殿。”王達嚥了咽乾澀的喉頭,忙奔出門外,請夏侯天明進來。
同樣等在鳳儀宮外的司儀局珍品堂徐公公適時稟報道:“奴才來給皇后娘娘送時新宮花來了。”
見他手上端着滿滿一盤的珠釵和花樣,夏侯天明眉心一蹙,點頭道:“跟本王一通進去吧。”
徐公公一臉討好道:“謝殿下。”他在鳳儀宮風口上已經站了大半個時辰,恰好碰上進宮拜見請安的六皇子,如果他不鬆口,自己恐怕還得再站上大半天。
王達斜睨了徐公公一眼,瞧他大腹便便的樣子,料定司儀局裡油水足,心中憤憤,輕哼了一聲,引着二人進殿。
“放着,你退下。”還不等徐公公開口,皇后淡淡掃了一眼他手中的盤子,示意他立馬走人。
徐公公這次好不容易向司儀大人討了這份差使,爲的就是想在皇后面前賣弄一下自己,沒想到這麼一來,連句話也說不上了。
夏侯天明看出徐公公的用意,提醒道:“公公還有事?”
“呃。”徐公公愁眉緊鎖,急着在一息片刻之間想出奉承話,慌不擇言,竟囉嗦一通,把盤子裡各色珠寶的名字說了一遍。
“好了!”皇后握着書卷的手驟然捏緊。
王達瞧出主子的意思,厭惡道,“娘娘說知道了,你趕快退下?”
“是是是,奴才告退!奴才告退!”徐公公腳下踉蹌,忙逃也似的奔出了鳳儀宮。
外頭有他帶來的兩個跟班,見師傅出來,萬分欣喜地迎上前來。但徐公公哪兒肯理會二人,冷哼一聲走開。只留兩個小太監摸不着頭腦,在原地傻愣了許久纔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