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闖的舉動將屋中人嚇了一跳,即便是何方也詫異了一陣。
牀榻上堪堪面色紅潤的母親,不明所以,道:“烏闖,你,你這是……?”
何方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展現了笑意。
烏闖誠懇道:“我自幼無父無母,跟何方相處多年生死患難,比親兄弟還親。今天回來時,何方跟我說過,不如叫我認您爲乾孃。我已經想通了,不知娘你收不收我?”
何江樹一干人等聽完了不住點頭,早就聽何方說過烏闖救過他跟嫦曦數次性命,那關係比鐵打的還結實,今天認個乾孃也在情理。
母親臉上笑開了花,撫摸着烏闖的腦袋,說:“好,娘就認你這個兒子。”說完就想下牀。
何方大驚說:“娘,您老就在牀上呆着吧。”
烏闖心花怒放,眼圈兒都紅了,‘咚’的一聲一個頭磕在地上,隨後麻利的站起,端過來一碗清茶,繼續跪下道:“娘,以後何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是上九天攬月,還是下四海捉鱉,我都答應。喝茶!”將茶碗恭敬的向前一遞。
母親哈哈大笑,原本的病容徹底消失不見,接過茶碗啜了一口,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說:“還是這個兒子說話好聽。我的病啊是徹底好了,兒啊,快快請起。”
烏闖嘿嘿傻笑幾聲,就站了起來,這個娘算是認完了。
一屋子的人全都笑逐顏開,何江樹拍拍烏闖的肩膀說:“光認娘不行啊,我這個爹也得叫一聲吧。”
烏闖瞬間驚醒,媚笑着說:“看您老說的,有娘就得有爹。”隨後面色一正,就要跪倒在地。
何江樹一把將其拉住,道:“你小子的誠心我看的見,不必行此大禮了。”
烏闖痛痛快快的喊了一聲:“爹——”
一屋子的人笑成了一團。
何方跟母親說:“娘,我現在安全回來了,你老就別擔憂了,如今大病初癒,趕緊多休息一下。來,快躺好!”
烏闖也跑了過來,兩兄弟一起將母親慢慢放倒在牀,掩好錦被。
母親眼中滿是慈祥的光芒,笑罵道:“我纔剛到中年,又不是七老八十,老躺着骨頭都生鏽了。”
何江海一擺手,笑道:“孩子們一片孝心,你就老實的躺着吧。操勞了半輩子,該歇會兒了。”
何方聽完,鼻子就是一酸。
是啊,父母操持了半輩子,現如今又因爲自己而背井離鄉,每每想起就是不住的自責。
烏闖觀其面知其心,低聲勸道:“如今你家就是我家,咱們兄弟倆斷不能叫自己的親人再受磨難了。”
何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只有重重點下頭顱。
母親這才道:“何方啊,這幾天凝霜裡裡外外照顧我,你可得好生感謝人家。”
俏生生站在一處的波凝霜忽聞提到自己,俏臉一陣通紅,扭捏道:“這是應該做的。”
何方嘴角發苦,唯有笑道:“凝霜,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
波凝霜心中好似鹿撞,眼中噙滿了蜜水,被何方一句話,險些酥掉了骨頭,憋着笑意,聲若蚊吟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幫忙還不是應該的。”
何方艱難的嚥了一口吐沫,心說我的姑奶奶,怎麼這麼一會兒就成了一家人了?
而波凝霜也發覺言語不周,立馬改正,但是張嘴結舌下卻越描越黑,最後只有掩面逃去。
母親呵呵笑道:“咱們家人口也不少,本來你爹就能照顧我,但凝霜這丫頭硬是替代了所有人,每天端茶送水,樣樣俱全,心思細膩的很哩。”說完就意味深長的看着何方。
何方滿臉的苦澀,如今嫦曦這個內定的兒媳婦兒不在跟前伺候,反倒叫波凝霜博得了母親的好感,想起來真有些怪異。
說道:“娘,想必我跟波家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我跟凝霜就是好朋友,你老可別多想。”他看見母親那意味深長的神色就有些發怵。
自古就有規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親要是感覺波凝霜更合心意,亂點鴛鴦譜,自己可就變成罪人了。畢竟嫦曦遠走夢月帝國,自己跟她許下一年之期就相見的諾言,自己可不能做那背信棄義,喜新厭舊的登徒子呀。
母親嘆息一聲道:“你不在的時候,凝霜沒少提到你。對我如此照顧,我豈會看不出其中的事情。哎,嫦曦那丫頭如今走了,但也是我的兒媳婦兒,你跟凝霜的事情自己要處理好,省的日後欠下感情債。”
何方呼出一口濁氣,雖然是山裡人,但母親也是,明是非知冷熱的開明之輩,不但沒有亂點鴛鴦譜,還諄諄教導自己,真是難能可貴正中下懷了。
何方鄭重道:“娘,您老就放心吧,我心裡只有嫦曦一人,凝霜固有千般容顏,對您萬般體貼,我也不能做出腳踏兩隻船的混帳行徑。我會從一而終的。”
母親欣慰的點點頭,說:“看來你真是長大了。這麼想一點兒沒有錯。嫦曦跟你風裡雨裡,受了這麼多苦難,辜負了她,我首先就不答應你。”
何方眼中露出了回憶的神彩,往事歷歷在目,嫦曦氣鼓鼓的小模樣總是在腦海浮現,不自覺就笑了出來:“一年後我會去找她的。”
……
告別了母親,何方兩人就跟族中人好生交談了一番。
即使他倆不說,族人們也都明白他們這月許的時間究竟幹了些什麼,何江樹自從走出裡屋,眼眶就被擔憂填滿,對着有病在牀的妻子,自然不可以有半分的異樣,如今到了外邊,他心中着起了火。
待族人們全都散去後,他問何方與烏闖:“你們做下這麼大的事情,簡家,丹華劍派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如今萬獸宗的掌門,正陽寺的尊者,波家的諸多家主全齊聚一堂,就是爲了這件事而來。到時候這麼多勢力發生了碰撞,於情於理,咱們家都陷入了被動啊!”
如今何家莊不遠萬里遷徙到了此處,就是躲避追殺。現在倒好,小股的追殺沒來,倒是把大人物都驚動了。多年不問世事,老實巴交的族人們,豈不更加水深火熱了?
何方明白爹心中所想,安慰道:“爹,咱們說句不該說的話,無論是波家,萬獸宗,還是正陽寺,都受過我的恩惠,如今齊聚在此,不用想就知道是想還我人情。當然了,波家跟萬獸宗還算例外,畢竟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了。不然的話,波家也不會主動的邀請咱們遷徙到他的眼前。所以說,您就放心吧,有他們在,咱們家斷不會出事。您也別感覺虧欠誰。”
何江樹一怔,明白何方出去歷練的三年中,接觸到了太多自己這輩子都接觸不到的人物,思前想後,就釋然了,苦笑道:“也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麻煩來了就要想辦法解決。反正咱們都到了這裡,就是再害怕也於事無補。哎,希望這次的大難過去,咱們家的人都能踏踏實實過幾年好日子吧。”
何方心中不是滋味,三年前被王家莊使用連環毒計坑害,三年一過,就出了這檔子事,正所謂世事無常,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啊。
“爹,你放心吧,有我在,斷不會叫任何人傷害你們一根毫毛。”
烏闖也虎着臉跳了過來,說:“爹,還有我!”
何江樹終於掃去陰霾,哈哈大笑起來,衝兩個好兒子點頭不止。
何方聲音嘶啞道:“二叔安葬了麼?”
何江樹的笑容瞬間就退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如今不比從前,咱們家也設立了祠堂,你二叔的靈位,骨灰全在那裡。既然你回來了,我帶你去看看他。你二叔這輩子無兒無女,把你當成了命根子,多少年過去,也不能忘了他的好。”
何方突然就哭了出來,大聲說好。
三人來到一座死氣沉沉但檀香撲鼻的祠堂中,何方的嬸嬸獨自一人在此暗暗流淚。猛然回頭發現何方的身影,她哇哇大哭着就撲了過來,道:“孩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何方簡直肝腸寸斷,二叔跟嬸嬸自小對自己不薄,視如己出。但如今守着故去人的靈位暗自傷懷,心中的苦楚縱有萬張巧嘴也吐露不出啊。
“嬸嬸,我,我對不起二叔!”何方哽咽的說道,目光就尋上了何江海的排位。
排位上幾個孤零零的大字,彰顯着這曾經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那種天人兩隔,生死茫然的悲情好似一株株頑強的小草,速度極快的就從何方心底滋生了出來。
“回來就好,你二叔不會怪你的。”嬸嬸強裝堅強,幾把抹去眼淚,領着何方來到何江海靈位近前,說:“給你二叔上柱香。”
當何方捻着三炷香,顫顫巍巍的差到香爐中後,嬸嬸,烏闖,何江樹悄然的退了出去。
何方跪在柔軟的蒲團上,盯着嫋嫋升起的煙霧,淚雨滂沱,那種抓心撓肝的滋味,此時此刻無聲的衝擊着他的神經。
“二叔,我來看你了!”
咚咚咚,三個響頭磕下,起來時那張清秀的臉膛如同水洗,雙眼的水霧滾出了一波又一波,何方緊緊的抿着嘴脣不想發出聲音,但就是不爭氣,那抽泣依舊斷斷續續的發了出來。
“二叔,我下山三年,躲過無數艱難險阻,唯獨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總想着增強了實力去看你們。可到了後來,您,您卻……”
他深吸一口氣,狠狠的抽了一下鼻子,將臉上的淚水擦淨,繼續帶着哭腔說:“相當年,我受盡欺負,每次都是你幫我解圍,而我呢,卻裝作什麼也不在乎。我總是告誡自己要堅強,就算是個廢物也要有廢物的骨氣。”
“您教育我凡事要看開,命裡無時莫強求。但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麼,倔的好像一頭驢,嘴上答應着,但心裡的那份驕傲卻越發不可收拾。當我擁有了實力後,我就不停的告誡自己,只有實力強悍了,纔會得到尊重,才能叫你們過上想過的日子。”
“事到如今,我已經能擊敗五星地元師了,但那又如何?我最真摯,最難忘的回憶卻轟然潰散,二叔,我或許錯了,我不該太過執拗。這一家人離鄉背井到此,並且成天擔驚受怕,都是我的罪過。但是,有些仇恨已經刻在了我的腦骨上,我每每想起,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所以爲了您,爲了這麼多族人,爲了我自己,都要報仇!!!”
“二叔,總有一天,我會將簡家,丹華劍派,徹徹底底的連根拔起。那時候我就放下心中的一切,好好珍惜,好好生活,再也不執拗了。”
說完這些,何方淚流滿面,不過牙齒卻咬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