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具體怎麼打,其實跟皇帝是沒什麼關係的,李信問出這句話,也不是要問太康天子前方的戰術該怎麼打,而是問天子,朝廷對南疆的態度。
換句話說,朝廷在大方向上應該怎麼應對南疆。
天子眉頭一皺,開口道:“長安你的意思是?”
李信微微低眉。
“臣的意思是,西南一旦大亂,朝廷對南疆該是何種態度。”
天子低頭想了想,隨即緩緩開口。
“能不要大規模死人,就不要大規模死人。”
天子嘆了口氣。
“平南侯府三十年經營,南疆的確已經成了氣候,如果跟他們硬來,就算贏了,最起碼禁軍右營這十幾萬人,也很難回得來,這都是朕的子民。”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如果真要打,朕不會怕他們,但是如果有機會取巧,朕願意取巧。”
李信低聲道:“何爲取巧?”
天子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比如說可以從那些南蜀遺民入手,讓他們棄暗投明,再比如說從大兄那裡入手,只要大兄不在南疆,平南軍便不足爲懼了,可以慢慢耗死他們。”
其實還是有第三種情況的,那就是平南軍投降,不過現在這種情況,平南軍投降的可能性不大,畢竟旗子已經豎起來了,誰都知道投降沒有活路。
總體來說,天子的態度還是很明顯的,那就是儘量用最小的代價拿下南疆。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如今的大晉朝廷,想要啃下南疆,硬碰硬的話,一個禁軍右營全部都要搭進去,另外禁軍左營八成也會參戰,到時候京城的防衛就會被打空。
啃下來,自己也要崩掉幾顆牙。
這就是武皇帝和承德皇帝兩代天子都沒有對南疆下手的原因之一。
李信微微低頭,沉聲道:“如此,臣明白了。”
“除此之外,臣認爲還要做另外一件事。”
天子沉聲道:“你說。”
“天下言論,必須要掌握在朝廷手裡。”
靖安侯低眉道:“據陛下所說,南疆那邊在利用言論替廢太子造勢,這種勢頭很是危險,如果天下人都認爲廢太子那邊是正統,那麼南疆就真正擁有了威脅朝廷的能力,所以朝廷一方面要派兵過去,另一方面也要積極控制言論,比如說那些北周世族,必須要讓他們站在陛下這一邊,替陛下說話。”
天子笑了笑。
“這個朕是清楚的,弘農楊氏的楊虢還有博陵崔氏的人,已經同意替朕寫討賊檄文,再過幾天就要通傳天下。”
李信點了點頭。
“如此,臣便放心了。”
李信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陛下,這些北周世族可以不殺,但是也絕對不能再做官了,我大晉幾代天子都在打擊世族,到了陛下這一代,就應該把他們徹底埋進泥堆裡,絕對不能讓他們再死灰復燃。”
“這個自然。”
太康天子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面色嚴肅起來。
“他們背棄朝廷在先,本來應該是族誅的下場,不過看在他們還有用處,暫時留得性命,朕已經給吏部下令,凡是這些北周世族的人,三代以內不得爲官。”
這個就很狠了。
世族必須每一代都有人扛起家族的擔子,只要有一代人做不了官就會青黃不接,三代人沒法做官,就會牆倒衆人推,三代以後少說也有五十年了,五十年足夠他們躺在墓坑裡,嚥下最後一口氣了。
兩個人彷彿回到了當初在魏王府的日子,開始肆意談論朝局,一直到傍晚天快黑的時候,九公主從坤德宮回來提醒李信,李信纔回過神來,起身向天子告辭。
天子笑了笑:“許久沒有跟長安這麼痛快的長談了,等以後閒下來,朕也去一趟你的靖安侯府拜訪。”
李信恭聲道:“臣一定恭迎聖駕。”
天子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懶洋洋的說道:“朕有些乏了,就不送你們了,蕭正,替朕送一送靖安侯和長公主。”
蕭正立刻點頭,走在李信前頭引路。
走在路上的時候,李信一隻手拉着九公主,一邊轉身看向這個年輕的內侍監少監,笑着問道:“蕭公公,陳公公現在如何了?”
“好着呢。”
蕭正前幾天結婚,拿了李信一筆天大的好處,這會兒面對李信的時候還有些戰戰兢兢。
“陳公公他老人家,替先帝守皇陵呢,陛下也喜歡他,特意讓工部在皇陵旁邊起了個宅子,老人家在宅子裡享清福呢。”
說到這裡,蕭正有些羨慕的嘆了口氣。
“咱們這些進宮做奴婢的,一輩子要是能夠有個陳公公這樣的結果,就算是個正果了。”
這句話倒是真的,宦官這個畸形的結構,很是難混,一來是難出頭,二來是出了頭之後難得好死,如果能像陳矩這樣,風光一二十年到老了能有個清淨的地方,那就是所有宦官的終極目標了。
李信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陳公公如果不回宮,那這內侍監太監的位置,就非蕭公公莫屬了。”
蕭正連連擺手。
“可不敢想,侯爺您就莫要取笑奴婢了。”
說着話的工夫,三個人已經到了永安門口,蕭正對着兩個人行禮道:“侯爺,長公主,奴婢宮裡還有事,便送您們到這裡。”
李信一邊把九公主扶上馬車,一邊回頭笑着說道:“有勞蕭公公了。”
蕭正漸漸離去。
靖安侯府的馬車也緩緩開動。
李信與九公主坐在馬車裡,因爲寒冷,李信往爐子裡添了一兩塊炭。
九公主坐在李信身邊,拉着李信的手問道:“你打聽那些宮裡的腌臢事做什麼?”
李信愣了愣,然後摸了摸她的腦袋,笑着說道:“這內宮八監,有時候不比朝廷的六部差到哪裡去,想要在京城裡好好生存,就要多認識一點人,不然事到臨頭,還兩眼一抹黑。”
長公主抱着李信的胳膊,輕哼道:“這些人認識了也沒用處,他們呀,養不熟。”
九公主是很不理解李信結交太監的行爲的。
因爲在她看來,這些人再怎麼樣也只是家奴而已。
但是對於李信來說,這些都是人脈資源。
他在京城裡沒有半點底子,只能全力去認識所有值得認識的人。
說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場。
“養不養的熟無所謂,認識一下,關鍵時候,他們不咬咱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