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八年十二月初。
哪怕是在西南,天氣也頗爲寒冷,李信這會兒穿了一身皮袍子,在漢州城的成樓上與葉茂一起,看着城外漸漸逼近過來,烏壓壓的的朝廷大軍。
沐英一身鐵甲,站在李信身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一次恐怕……有兩三萬人攻城。”
李信用千里鏡看了幾眼,嘴裡吐出一口白氣。
“是有三萬人了,不過漢州城不大,這三萬人不可能同時爬上城牆。”
說着,李信回頭看了沐英一眼。
“你守得住麼?”
“短時間內,沒有什麼問題。”
沐英沉聲道:“就是城牆上的石塊,滾油之類的守城物資,怕撐不了太久。”
李信眯了眯眼睛,緩緩說道:“裴進一口氣派了這麼多人過來,很明顯是着急了,這一次他多半會用最猛烈的攻勢攻城,沐兄,我需要你幫我守住三天時間。”
沐英聞言,拍了拍胸脯,笑着說道:“自漢州被圍之後,沐家一直在做準備,三天自然沒有問題。”
李信緩緩說道:“守城三天,是有講究的守。”
“第一天,就正常去打,該怎麼打怎麼打,城牆上有什麼東西儘管往下扔,最好把這些朝廷軍隊打痛,讓他們心生畏懼。”
眼見這些朝廷軍隊已經逼近,李信繼續說道:“但是從第二天開始,城牆上就不能再大規模的往下扔滾油,石塊還有金汁之類的東西了,就連箭矢,也要少放。”
沐英心裡琢磨了一會兒李信話裡的意思,隨即點頭道:“侯爺的意思,屬下大概明白了!”
李信沉聲道:“最兇險的,就是第三天守城的時候,沐兄必須要扮出城中物資耗盡,即將守不下去的樣子,要勉勉強強守住漢州城。”
沐英有些猶豫。
“那樣,漢州軍會死很多人。”
李信面色平靜,緩緩說道:“不這麼做,會死更多的人,沐兄要信我。”
沐英有些沉重的點了點頭,正要開口說話,眼見城外的人已經衝殺了過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咬牙道:“侯爺,我先去守城去了,城牆上危險,我讓人送你下去!”
這一次李信沒有猶豫,很乾脆的退下了城牆。
他剛走下城牆不久,就聽到了身後傳來震天的喊殺之聲,李信面無表情,騎上自己的墨騅馬,朝着城中的一處莊園走去。
很快,他在莊園門口住馬,邁步走了進去,這裡距離城牆很遠,外面的喊殺之聲已經聽不太真切,他在莊園裡走了幾步,就看到了在園子中間休息的林虎。
靖安侯爺走到林虎身後,微微一笑。
“虎子,傷好一些了麼?”
那天他們一起進城,李信持劍殺了五六個,而林虎則是用牛角弓射殺了近二十人,那牛角弓頗爲沉重,常人能拉開就不易,林虎那天足足拉開了幾十次,進城的時候,不僅右手手指上滿是鮮血,而且兩隻胳膊都在發抖。
如果再打下去,他的右手可能就廢了。
經過幾天的休養,他手已經好了不少,聽到李信的聲音之後,他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對着李信低了低頭。
“信哥兒,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
他伸出自己纏滿白布的右手,笑着說道:“這兩天已經不疼了。”
李信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然後伸手示意林虎也坐下來,兩個人面對面而坐,李信先是查看了一番他右手的傷勢,發現確實沒有什麼大礙之後,也放下了心,緩緩開口:“虎子,可以開始配藥了。”
林虎臉色微變,然後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知道了。”
所謂的配藥,就是配火藥。
火藥這個東西,早在太康元年的時候,就被李信在老家永州弄了出來,不過那時候他弄出來的只是一個雛形,不管是威力還是實用性,都非常之差,到了西征時期,李信真正用上這個東西的時候,也只是靠着大量的劑量,硬生生的炸開了綿竹的城門。
但是自那時起,李信也意識到了這東西以後可能會有大用,因此三年前林虎回鄉丁憂的時候,他就把配方教給了林虎,並且給了他一批人,讓他在家裡一邊研究火藥威力最大的配比,一邊研究如何把火藥真正武器化。
當然了,李信會給林虎提供一些武器化的大概思路,但是具體如何,還是要林虎親自去辦。
這三年時間,林虎除了爲父親守孝之外,就在琢磨着李信安排給他的事情,大概涌了一年時間,他就把火藥威力最大的配比研究了出來,又過了一年時間,到了太康七年的時候,一個大概成人拳頭大小的土炸彈,被不遠千里,送到了靖安侯府。
當天夜裡,永樂坊就有人聽到,靖安侯府裡隱有雷聲,後來京兆府還曾經去靖安侯府裡調查過,只不過無疾而終了。
那時候起,李信手裡就多了一張王牌,不過這張牌他一直捏在手裡沒用,也沒有想用。
直到今天,永州的這一百多個人裡,懂得火藥配比的人也只有林虎一個,所有的藥都是他親手配出來,然後交給其餘的人生產出那種被填充在陶罐裡的“土炸彈”。
這種土炸彈,被李信稱爲“天雷”。
一直到今天,除了太康七年送到靖安侯府裡的那枚天雷之外,林虎手裡的天雷不超過十顆,李信手裡更是一顆都沒有,他們兩個人可以說是正兒八經的和平愛好者。
但是現在,這種天雷,不得不大規模問世了。
這種情況,在林虎被李信喊出永州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了,此時這個在山裡長大的獵戶的孩子,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之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信,開口道:“信哥兒,你要做皇帝麼?”
李信吐出一口氣。
“虎子,你高看那東西了,那東西第一次拿出來或許可以出其不意,但是單靠它,打不了天下,更做不了皇帝。”
林虎悶聲道:“但是信哥兒你可以。”
“你沒有靠這東西,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你如果有野心,做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的林虎,是在羽林衛裡廝混了五年,在京城裡見過世面的人,比起八年前那個被李信從家鄉里帶出來獵戶,不可同日而語了。
李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想這麼多,且去忙罷。”
“在過幾日,天雷就會名聞天下,你急着不能給任何一個人知道,你會配這種藥粉,否則就是取禍之道。”
“你手下那百多個人,也要盯緊一些,不能給他們任何一個人離開,否則你會配藥粉的事,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
林虎先是點了點頭,然後看了李信一眼。
“信哥兒。”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問道:“將來,我會因爲天雷而死麼?”
他這句話,問的是李信會不會因此殺他。
靖安侯爺面露微笑。
“我如果是那種隨意殺人的性子,你這個活我隨便找個人就可以做,大不了事後殺了就是,沒必要非把你牽扯到其中。”
“我們是從小一起在祁山裡打滾長大的兄弟。”
李信的臉色嚴肅起來。
“虎子,我信你,所以我才把這個最重要的差事交給你去辦。”
“因爲,在這件事情上,別人……任何一個人,我都信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