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悉

一如既往,學習多半夾雜着太多無趣。沒有人熱愛學習,有的只是對學習.近乎執着的責任。就好比溺水的人順手抓起的一片枯朽浮木,充斥着穩重的安全感。我想,這遠比可以拯救生命本身的價值而更有意義。

李煜與我在QQ上聊天,告訴我一個驚人的小秘密。但我更覺得那是一種勝利者對於像我一般的弱者愚昧者的憐憫。可惜了,我並不需要!也不憚接受這種俯視。只覺得世態蒼涼備至,人心無由卻傷人至深至利索。而此,距離我們引爲知己,早已相離了近一個月有餘。我恍覺時間不足,瑣事之餘更加分外催人傷悲的竟是言辭中凝鍊的人心。

李煜是從一個問題談起的,她突然的疑慮。“如果有人說喜歡你,而你僅與他有幾面之緣,也未必相處更深,那可以當真嗎?”

我只覺得爲今世道竟開化至此,到底是我太過含蓄而顯得格外封建落後了還是我太過無知而顯得貧於追求自由隨性呢!其實大都不是,只是因爲我太醜陋了。醜陋到從不攬鏡自照,醜陋到時常顧影自憐,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又怎麼會有人愛上我呢?情之一字,起於喜歡,滅於兩心相知。往往而是太過相知太過了解彼此纔會看到旁人所看不到的人的劣根性。一個人骨子裡的下賤,狠毒與自私!

“我覺得在理。”算是回了李煜之問。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李煜似乎表現得很天真。但我知道,皮囊之下未必可以美豔如初,顛倒衆生而惹人憐愛。

大概是不幸的!我相信一見即恨,一念成魔。但這是曾經,是所謂的我們都回不去了的。以前,是種種過往剖心剜肺就着打臉前人、歷史中人給我的戒律清規。但自打我見了木歆以後,我覺得世間萬物往往是應就虛妄相對而言的。人們常常顧左右而言它,分擔了自己本來就擁有的錯誤。

“現在,我大抵是信的。”我嘆道!

“木歆竟然告訴我他喜歡我!天啊!太不可思議了。”李煜突然發來的這句話讓我如受電擊。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我卑微的自尊心在作祟。而我所以爲的天意此時纔是脆弱無比。那些自以爲是的落寞清更是幼稚可笑,我纔是稚童無知,空留掛懷,苦情自戀。也是,人們總以爲自己有多麼超凡脫俗,如何懷才不遇,終究還不是陷入了“自命不凡”的圈套裡!

“李煜,你那麼美,那麼清明通透的人,怎麼會不令人追求呢?”

這言語中的無奈,或許只有我這個發言的人才能詳的徹底。

“木歆是才子,是詩人,更是文人,是藝術家!文字的世界裡有心臟的跳動,文學的情懷裡有瞬間靈感。有人覽世間百態,着一家之言;也有人不平則鳴。這些都是他們對過度體驗化的追求,這樣纔算是有感,才寫得出好文。你是美的,如天使一樣的,自然是我們這些自命爲‘才子詞人,白衣卿相’之流的追求了。”

我原想解她的惑,殊未明白這段說辭,亦是在解我自己的心結。

“不管他喜不喜歡我了,反正他這個人是挺有意思的。”李煜倒是豁達。

我用手敲出了一個“嗯”字,發送了過去,便默默刪掉了我們的聊天框,也刪除了我們所有的聊天記錄。彷彿是心中澄明瞭許多,那蒙在我眼前令我心焦如灰、心神皆亂的幕布被撕開了。血淋淋的事實如敘述故事一般重現在我的面前,緩緩鋪開。而我,用一雙麻木不仁且以日漸退卻色澤的眼睛親身目睹了這一切,遠勝過於在寒冷的冬日將一盆滾燙的水從頭頂澆下那種皮肉脫離的驚悚!淚落的悄然無聲,我想,我的淚一定會化作春雨,潤物細無聲。而我只不過是失去了幻想的參照物罷了!

心亂,心不靜,再臨寫那一本瘦金體《金剛經》上溫潤如玉的字,不過是爲眼前、腦中和心上平添幾句佛說,“須菩提,於意云何?”而已。終究暗自傷了神,也是在暗處悟得着暗之一字,最爲傷人。我還是振作了起來,將那本《孟子》的字帖撕了個粉碎。同時繼滅掉的還有那個夏日晚上從北京到商山的火車上,少年題給我的字。

木歆的對聯,我怕是今生再難有機會寫出答覆了。

撫平心緒再踏入教室時,我是很果決的去往牆角那個屬於我的位置的。因爲我絲毫不想過多幹涉別人的領域與空間,也希望永遠不會有人擾了我的清淨。

“小黑,你來了。”這句聲音響起,我甚至以爲不是在叫我,而是在稱呼這每一個出現在我身邊而與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更像是一條狗!

但事實上,我逃無可逃,避無可避。我擡眸看到的遠不是木心的背影,而是他的正臉,正對着我,與我目光交匯。我便知曉,那句話一定是說給我聽的。我感受到了自卑揹負的重壓與挑戰,強忍着不去爆發自己積壓已久的委屈。我很想沉默,但取而代之的更多是錯愕與遲疑。

“爲什麼,要叫我這個?”

“小黑嗎?不知道!”他壞笑着。

我想,我一定會哭的。眼淚會如同電視劇女主角那樣緩緩垂下,完美的形成書中那個比喻的樣子,如斷了線的珠子。繼而如白雨跳珠,再轉化爲傾盆大雨,最後是不顧形象的嚎啕。鼻涕、眼淚毫不留情的撞開身體的束縛在臉頰上達到交合。然後,我會聲色俱厲地質問他爲什麼要叫我小黑,我會向他怒吼、咆哮,憑什麼他們都可以肆意凌駕於我的自尊之上。難道就因爲我長得黑?長得不那麼好看,就連最簡單的尊重都沒有嗎?我不值得被銘記嗎?那些令我所真實的原本就在別人的眼中一文不值,你告訴我啊!

然而,我還是讓我的嘴角保持着一個美麗的弧度,努力維持着看似的風平浪靜。

“好吧,你可以隨意。”只有我自己知道,這聲音裡包含有幾重心虛無奈。

“小黑,小黑,小黑……你不覺得這個稱呼還不錯嗎?”他更像是個愛玩鬧的孩子,任性的與大人作對,唱着反調。

我無法反駁,也不知該講點什麼,心頭莫名其妙的揪緊了一下。爲了不表現出我的無措,只能一個勁兒的答他,“嗯”……

無意識間,他突然提起筆在我手背上三下五除二就畫出了個簡筆畫烏龜。小烏龜長的真是難看,勉強能看出個樣子。只是我對他這個人,好比是更加看不明白了。若說曾經才子光輝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話,如此像更是個渴望接近生人的孩子,眼裡盡是玩笑,可愛、天真與好奇。

那時我大概還是靈動的,稍具有了些許靈氣與活力。我這次到並未遮掩什麼,從口袋裡掏出衛生紙就擦,彷彿那隻小烏龜是個什麼可怖的髒東西。

“你看我畫的這隻小烏龜多可愛呀!怎麼這麼快就被你毀掉了。”他像是個玩具被搶走的孩子。只可惜,我從來沒有充當過搶別人玩具的惡角色,我只不過是個玩具罷了。

“擦掉了,不然一會時間長了洗不乾淨。再附和一句,你畫的烏龜並不可愛,也不好看。”

這句話我講的似怒非怒。上課鈴聲在這一瞬間響起,伴隨着“上課時間到了,請迅速回到教室,準備上課!”讓人覺得十分煞風景。木歆也在鈴聲尾音中匆匆轉身,留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教室門被打開了,走上講臺的是個瘦而高的身影,我認得再熟悉不過了。數學老師,佛系的班主任,時常不見人影而放養我們的洪小顏。他按部就班的開始講數列無,數個數字在我腦中散成一片,既而又亂了順序,我聽得眼花繚亂。然而我迫於努力的睜開眼睛,看那些跳動在黑板上的數字漸行漸遠漸微未。看洪小顏的嘴巴一開一合像被縫住了一樣,直到連他的聲音都變得愈發散漫,我才恍然大悟,我只是快要睡着。這一切來的太快了,快到像把一隻腳邁進了流沙裡。我絕望不堪,卻是逼不得已的要陷下去,陷入深不見底的地底。再也聽不到一絲聲音,看不到一點光亮,也沒有一滴水。數列,An,子集,空集!那些東西,就在這一瞬間,從我的身邊完完全全,消失了!

下課鈴聲響得出奇的輕鬆。我似乎並沒有更爲直觀的感受,只覺得好像是在夢中,又經歷了一場夢。夢中套着夢,直至令人知覺麻痹,世界失識。這時候好似又來了一陣冰涼的觸感襲上手心,在手掌中劃過,時間不短不長,約莫有幾秒鐘的感覺。這是唯一一種真實的觸感,太過於真切了!

“喂,醒醒!醒來了。都下課了,怎麼還在睡?”這股語氣中,似乎嗔怪高於玩味。“再上課睡覺,我就在你手上再畫一個小烏龜。你醒來看看我畫的豬頭。”

豬頭,我手心裡!腦海中一閃而過這幾個字眼,我不得不從昏昏噩噩的瞌睡中即刻驚覺。大約已有了幾分“垂死病中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的意味了!

“啊!你怎麼又在我手上亂畫東西?”

“你難道不覺得這隻豬頭更爲可愛嗎?小黑。”

“我並不覺得。”

他又一次拽着衣袖將我的手拖到了他的面前。撿起筆又在我手上畫了只靈巧可愛的小烏龜,不過這只是真的有幾分可愛的意味了。我一時睏意全無,玩興頓起。順勢也拿起筆就往他手上畫烏龜,他倒沒有躲開,我得也很輕巧的將一隻奇醜無比的烏龜畫在了他的手背上。但他好像是不甘示弱似的,又搶先在我手背上畫下了一隻烏龜。是可忍,孰不可忍!此番我定要將這個烏龜畫到他臉上去。就這樣,我們你來我往,把一個小孩子般的遊戲玩了個盡興。

直到趙平的聲音響起,我們都紅了臉。

“你們打情罵俏,不要當着我的面好嗎?人家內心很受傷的。”

鬧劇結束了,劇中角色,似乎還是該如何便如何。橋歸了橋,路歸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