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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曾想過,會見林雨菲。這個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小姑娘,只會在田心的本子上、書上畫下醜醜的火柴人,並寫下王廣成三個字。然後再用另外一種顏色的筆在上面畫混雜的圈圈,邊畫邊喊着討厭討厭。
這或許是一個小姑娘所能做出的最爲惡毒的事情。
畫個圈圈詛咒你。
詛咒你的人,我只是單純無比的厭惡你,因爲你欺負我。曾幾何時,我的心也被田心詛咒了,尤其是到了現在,我不得不說,我全然的盡心竭力的關注點都在他身上。連一絲微末的動作,或許是呼吸,我都感受的到。
我不明白尷尬的釋義是如何的解釋,但我就是要去探究清楚他身上所有的秘密。揭開重重迷霧,看見百十層布匹下面掩蓋住的問題與真實。算得上是在幫他吧。
但我知道,我們早已風雨同舟。只是,是我上了他的船還是恰巧逢了個連陰雨的天氣,我們都搭在了一條船上。
我不是白娘子,他更不是許仙,也沒有傘給他借。
終於還是不牽扯任何事情的。但我還是管不住自己最爲自由的心,它總是標新立異、盲目從衆,活活將我拖入了這無限疑問的死循環中。
林雨菲的小動作我看得清楚,這寥寥幾日我竟然便見了這三個性格迥異的人。似乎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但即便是心,也在告誡我,提點我這一切發生的自然而然。
這個小姑娘似乎很享受變成了男子的樣子,這表象下到底有多少小姑娘的幼稚,誠然是個問號。林雨菲懂得或比我還要多,甚至早早就看通了我。
至少,我現在還把她當做是個小孩子,便夠了。
哄小孩,自然是要用水果糖的。隨手遞給了她口袋裡可人的糖果。
小孩子是沒有能力也沒有可能性拒絕這些美麗足夠、誘惑非常的東西的,何況是吃的。隱隱約約,好像聽田心回憶過,當時的林雨菲是個愛吃糖的姑娘。
她吃糖的時候喜歡比啊幾嘴巴。會發出像小老鼠齧食奶酪的聲響。手裡捏着個粉色的毛絨球,是先前萬堂強行從我衣服上拽下來的那個。我是遲鈍了,併爲特別注意到,等發現了,還是爲時已晚。毀了一件我很喜歡的衣服。
林雨菲玩弄毛絨球的樣子像只溫順可愛的小貓咪,無害天真。這時候就連田心的大手掌都變成了小貓粉嫩色系的爪子,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很溫馨。
她喜歡吃完糖將糖紙夾在田心的數學課本里。我不喜歡數學。但我問林雨菲爲什麼,她回答我,是因爲數學書上有好多她喜歡的簡介樸素的圖案。
我給她的好多糖都是不一樣的糖紙。像雲,像星星,也像風。有圖案是兔子,像她。
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我似乎覺得她們不只是個意識,她也是生命,也是人。和田心的地位該所差無幾,都是寄居在這個身體裡的人。只不過我遇見田心早了些。
只是剛好,情竇初開遇見你。
這句洗腦的音調在意識層面暈染開來,散的像個蓮花,水墨畫中的,很美。卻出現的那麼不合時宜,接下來讓我想起的便是師父的臉,我甚至有些驚恐,我和田心四目交集時,該如何面對木歆。
罷了,我的情,是早已產生過了。在暗處,在塵埃裡。
我打算從林雨菲口中套出點什麼話,至少是有利於我幫助田心合併人格的隻言片語。這些往往都是原始資料,作用也更加大些。
心機深沉,套路一個孩子,我還有這種能力。
林雨菲告訴我,她討厭王廣成,經常欺負她,打她,還壓制她,不讓她出來玩。多虧了萬堂哥哥她才能出來吃糖糖。
她可喜歡小絨球了,像小貓咪的毛髮一樣。萬堂哥哥給她找了小絨球,讓她出來玩。萬堂哥哥對她真的很好。
她問我,你喜歡田心嗎?
我沒有回答。或者說是不敢回答。我無法確定。但是我知道,走到了這一步,我只能束手就擒,答她喜歡二字。
合併人格,也有感化附屬人格一說。讓她們自己放棄,自己與主人格融合。
我又在做壞事情了。活該自己如此痛恨自己。
她又是問我愛田心嗎?我同樣的,不假思索,就告訴她愛。
我們聊了好久好久。我說我會陪她玩,給她買糖,給她吃好多好吃的小餅乾,給她喝奶茶。
到底,還是付諸了真心。不過行動,彷彿沒了機會。
林雨菲說,她的爸爸叫林照我,媽媽叫千鄉回。她忘了自己的名字應該怎麼去寫。只知道是叫林雨菲的。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你的父母的名字,大概是從這句詩中脫胎而出的吧。我說。
可惜,林雨菲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父母。她只有萬堂哥哥,碧華奶奶,白景爺爺。
所幸,他們對她真的很好。
“惜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或許你的名字是出自於這句詩,剛好合你父母名字中的韻味。你,應當是“林雨霏”。
她在紙上寫下“林雨菲”三個字。
說,我會寫我的名字了,我喜歡這個“菲”。人家是女孩子啦。
但是,你會記得我嗎?
你們一定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不要把我忘了。
林雨菲走了,再也不會出現了。萬堂也走了,他恨我!
萬堂走時最後一句話是,你是個瘋子,連一個小姑娘都下得了手。但是,她走了,我留在我這裡便沒了意義。我喜歡在科學樓那個陰暗少人行的地方和她玩,那是我們的二人世界,不會有人打擾。
還是,祝願你們能在這所有的劫難中活下來,並且,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生存下來。
田心的臉上涌出了眼淚,我看見他哭了。但這是萬堂的淚。
田心說,也是在這一刻,他懂得了什麼是錐心刺骨的失去。
他也不想失去林雨菲,他希望她留下。因爲她是他兒時黑暗夜色中唯一允他希望的女孩兒。
田心哭了,這是他的眼淚,爲失去,爲林雨菲。
那時的人心大都沒有如今這般硬。我哭得不顧形象。是我,但沒有辦法。
沒有人有權利怨我。我只是盡職盡責,幫了田心一個人,從一而終。
作惡的罪孽責任就讓我一個人擔着吧,因爲從一開始,這便是我的選擇。
我,已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