捫心

“一筆丹青清音在,滿目荒涼情難書。”不知橋兩頭是否依舊迴盪在那個月華如練的夜晚?但讀者再讀,往往生出一種時過境遷的感慨。我想到江南縱橫綿延的曲水流觴,也在不經意間滑下的晶瑩的淚光中瞥見少年白髮蒼蒼。同樣的橋,只是我們變了,再登上去滋味全無,竟看不出半點相同的意味。

加木歆QQ的時候,我還叫“桃花仙人”,大抵是太過於豔羨唐寅桃花沽酒、看萬山紅遍、層林妙醉花間的無拘無束。我終是管不住心,最自由的跳動,擁有最爲剛勁的旋律。

我在發驗證消息的時候存了半分僥倖,並未暴露我叫紅鳥的隻言片語。將他的QQ在聯繫人查找中輸了又輸,刪了又刪。最終還是按下了發送鍵。

雙手落在手機鍵盤的那一瞬,我感覺到心臟一陣悸動,彷彿我已不由控制,像剛跑過千米長跑那樣失態。手指像是被電擊過一樣,從肩膀到指尖,似有一股微弱的電流急促滑下,頓時指尖發麻,頭皮顫跳。

我並不知道是否該加他的QQ,又或者說我加了木歆的QQ本就是錯誤的。天啊天,天意難道就是這麼作賤人的嗎?我不相信!

我記得曾有人說過“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既然歸人已逝,過客已至。那在衆望所歸之中唯願個人意志與天意同齊誠然算不得是一種錯誤了吧。我雖是身上被烙下黑暗底色的人,甚至於厭惡這世間所有男生,但他在我眼中卻因那一句“一筆丹青清音在,滿目荒涼情難書”而顯得生動可喜。至少,不那麼討厭了。這或許也是天意的另外一番表達吧。

由文及人,推文及人。我雖與他僅火車上一時相處,但也愈發打心底裡想靠近這個男子,所謂才子。

他倒回復的很快,幾乎一呼一吸之間。我發過去的驗證消息便顯示通過了。對話框中瞬間浮現出那句熟悉的套路,“你好,我通過了你的好友驗證,現在我們已經是好友了,可以開始聊天了。”這句幾乎是每加一個好友必出現的金句,正好省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煩,也在略顯親切之中緩解了許多尷尬。

但我並沒有進行接下來的交談。是的,我羞怯了,所以我躲開了。縱然有一張覆蓋滿世界的互聯網無形的掩住了我們的臉,它可以在彼此望不見對方的容顏的同時用一根線纏住兩個人的音訊,從此以文字圖片互通有無。文字是最值得動情,最值得追逐的孔雀尾羽,顏色如墨,墨中寄託着無與倫比的流光溢彩。紙上相逢,紙短情長,它永遠不像說話那種面對面的語言藝術那樣富於技巧,它源自真誠的流瀉。順着剎那的激情,揉了三分真實,混了七分靈感。紙筆相碰撞便是漫天煙花零亂如紅雨。

墨色落瑛並不繽紛,而是繁多。我從未如此渴望過與一個人鴻雁寄書、魚傳尺素。哪怕此時我一無所,也想贈他一束冬日裡親折的梅花,祭了當日我對詩時語出自梅之詩的枉論的愧疚與歉意。我是想向他道歉的,畢竟那日火車上的詩會我贏得並不足以令人信服。儘管瞭然於胸是他讓了我,但我還是自負而又自喜的把玩着這份勝者的成就感。並之外人對我以才女相稱的崇敬與期盼,這些都在我身上催生出了一種衆望所歸的飄飄然。

我終究還是未放得下個人臉面與世俗成見,迴歸到最初的對古詩天然無垢的熱愛。文學一旦入賽,成了過度衡量勝負的工具,淪爲賴以搏求名望的種子,那這件事從本身來看已是一種悲哀。我是該臨帖自省以摒除我心中那些不純淨的妄念!畢竟心若不誠,再看這心中人間事、眼中眸中景盡是渾濁不堪,毫無靈意的虛妄。

木歆雖同意了我的好友申請,卻也無話。相對無言,大抵如此。但本就是陌生人,何必如此?何妨有話?終究是我執念了。過多的奢望,以一己之心強於他人了!

心若不靜,我時常靠摹寫字帖,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一個小習慣。很多與我熟識的人總以爲我描摹字帖是爲了練得一手好字,但其實他們錯了,我寫那麼多的字帖是爲了靜心,爲了防止我在衆人面前醜態畢露。那種又哭又鬧的樣子活像家裡死了人,而那時候我會陷入深深的絕望,絕望到我可以掩飾住所有的脆弱。那時我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雷厲風行,英姿颯爽的自己。我清楚我到底在做什麼,也明白何爲應該,何爲不該。然而我失去了一種叫做阻止自己的能力。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甚至有點恐懼變成這樣。

我看過很多的心理學方面的書,他們說這是典型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也管這叫神經官能症。小學六年的記憶於我而言早已是模糊難分了,但離我最近的這爲數三年的初中生活我過的算是平順,又或是高調。除了中考失利以外好像別無其他坎坷,是令衆多人眼紅不已的日子,是家長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應有的姿態。既然如此,不可盡信書,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好像從來都沒有人覺得我有病吧,就連我的父母眼中,我也是那般陽光可愛迷人。我全當腦子裡的那些混賬書,多半唬了人罷!

此時臨寫《孟子》字帖,不經意間又望見那扉頁上木歆的字跡,我頓時心亂如麻,更加煩悶了。所幸遂手扔開了那本《孟子》,換了本白落梅寫的《讀倉央嘉措詩集——在最深的紅塵裡與你重逢》。我向來愛極了她這種“落梅風骨,秋水文章”。讀遍她這本小傳,在讀過“相見何如不見時”之際,心緒以寧了大半。偶觀得一句“煙月不知人事改”,頗合了此番波瀾不驚,卻又面紅耳赤的閱歷,便一時興起,所幸將QQ的個性簽名改成了四句詩。

“人生恰逢知己少,紅塵相遇最情時。煙月不知人世改,悲歡離合苦多奇。”

其這首小詩寫得我自覺不錯,意境暗合了時移世易的說法。但細細觀之,竟然莫名其妙的與十月光辰之洛子奇這一名稱重了兩個字。一時之間怕惹人誤會,思忖着是否應該將那個“奇”字改爲“情”字。又考慮到像木歆那樣通透的人,又怎會誤會我對他暗送秋波呢?但話又說回來,倘使本來無緣的兩個人,經此巧合是否又會是天意重賜的機緣呢?加之若我識人尚準的話,像他的豁達必也無礙於詩文之中情了。如此一來,改與不改終究也是各人的緣法,我順其自然,靜聽天意即可。

午後的陽光並沒有前些時日那麼毒辣了,因之知了的慘叫聲聽起來也就少了幾分淒厲慘絕人寰的意味。我頭腦有些發脹,便趴在桌上閉目養神。也許是因爲心靜自然涼這句真理的影響,在這沒有風扇與空調的房間裡我尚能安然。只趴了一會兒,意識便處於遊離狀態了。

但不知怎的,總似有人伏在我耳邊絮絮叨叨的低吟着那首長對子。“一生傲岸苦不羣,兩點心事似泥塵。三世幸在桃源渡,萬縷殘歌自在人。”一時間煩擾的我竟講不出話來,總感到額頭微涼,泛着虛汗,很是驚悚。

“紅鳥,紅鳥!你在家嗎?出來轉呀,今天晚上河對岸觀水樓那有表演,一塊過土原大橋去看吧!”

我聽到有人喊我,迷茫中眼還未睜開,就急着答了句,“好”——

突然有人在我後面拍了我的背,我方纔徹底醒來,定神一看,原來是敬一。這我從小玩到大的玩伴,還真是不見外,聽見我應答就直接破門而入了。

“快走啦,一會兒去晚了就沒意思啦。據說今晚那兒有個求婚典禮,可浪漫了。也不知道誰那麼幸福,我阿婆今天從街道里回來,路過觀水樓那兒,看見那廣場正中蠟燭不知道擺了多少,玫瑰花撒的滿地都是。紅彤彤的,真是好看。”敬一喋喋不休,不吐便胸中不快。“快點兒了,你都睡到六點了,我們等會兒順道去叫上王妞。”

我是挺不喜歡湊熱鬧的,但我也很好奇爲什麼會擁有這樣一個從小玩到大的愛湊熱鬧的鐵哥們。敬一倒是和王妞性格更像一些,至少在喜動愛熱鬧吵鬧這一方面上。

但因着我剛纔那句無意之中的“好”,也不想駁了好友的意,就硬着頭皮,捨命陪君子也無妨了。於是我會意的應了一句,“走吧!”

敬一蹦蹦跳跳的拽過我的手,就拉着我一路小跑。

“爸——媽——,我出去玩了,晚上九點之前保證回來。”我向正在洗衣服的媽和玩手機的爸同時喊道。九點是她們給我的最遲限度。

“奧,早些回。”他們一併答我。

許是敬一拖着我跑得太快,爸媽的聲音顯得很空靈悠長。

快跑到村口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王妞在朝我們招手。於是這觀水樓一行就變成了我、敬一、王妞的三人組之行了。

我們到達觀水樓的時候,天色已經稍稍有點暗下去的徵兆了。這時間廣場人流還未聚集,分散散的顯得很凌亂。敬一和王妞在人羣中四處亂竄,時不時停下學一學大媽們正在跳的廣場舞動作。敬一是學民族舞的,本就天賦獨具,此刻隨意的模仿到比大媽們的舞姿要耐看許多。

“現在是北京時間七點四十八分,是一個向死而生的數字。我真誠希望大家看見這方穹頂之下邁步在死亡邊緣的靈魂,爲他們獻出自己的愛心,哪怕只是一點。積善成流,在夜幕降臨的那一刻,讓我們共同點燃蠟燭,爲腦癱患者們祈福。天地有大義,人間有真情!”那男主持人聲音很柔情。

我挺想向捐贈箱中投放些許我綿薄的心意,只是一摸口袋裡頭,竟是空空如也。此時敬一和王妞臉上的表情也很怪誕,甚至於可以用好看形容,因爲十分有看頭。那神色活脫脫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不過敬一轉瞬將她口袋裡僅有的一塊錢放進了捐贈箱,然後對我和王妞說,“我們回去吧!”她看起來很頹喪,總歸盼了一天的浪漫表演落空了。

回家的路上,夜幕初臨,然而人潮依舊,十分養眼。夏日總多乘涼人!而現在的我像中了魔咒一樣,對敬一和王妞喃喃自語。“我在火車上遇到了個男生,是個寫出了‘一筆丹青清音在,滿目荒涼情難書’的才子。那天我和他對詩了,我覺得我莫名不厭惡他。”

王妞先起了哄。“我們紅鳥也是一位俏佳人呢!才子佳人,嘖嘖嘖……無限可能啊!”

隨後她倆出奇的和諧,異口同聲道:“紅鳥,你喜歡上他了吧?”

我不知道……

男人,真是種噁心的生物。但他,對我例外。

我還真是個與所有異性相處表面無礙卻在內心深處噁心厭惡自己的人。